2009 年 02月今日南国NO.02,2010(总第 148期)THE SOUTH OF CHINA TODAY (Cumulatively,NO.148)超然冷静下的“温情”与“忍耐”—论余华小说《活着》的生命启示高圣华(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摘要 《]活着》是余华在 20 世纪 90 年代最为珍贵的作品之一,小说通过自言自语式的叙述为我们构建了一个充满了“温情”与“忍耐”的人性世界,在那里我们看到了比死亡更珍贵的活着。
[ 关键词 ]活着;温情与忍耐;生命启示[ 中图分类号 ]I24[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673-1190-(2010)02-0143-02在余华所著三个长篇小说里,《活 着》无疑是余华 90 年代最为成功的作品 之一,他自已也曾指着《活着》说:“我感 到自已写下了高贵的作品”,小说内容一 改前期迷恋血腥与暴力的话语特征,转 而过渡到给读者呈现一个充满着温情与 忍耐的人性世界。
如果把余华的作品作一次简单的梳理,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 到这样一个事实,对于他前期的作品只 能说关注的是现实本身,而并非文学所 承担的“现实”。
从《现实一种》、《一个地 主的死》、《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十八岁 出门远行》等作品里都可以看出余华在 小说创作上对于现实的狭隘性。
这些作 品反映在现实上就是简单叙述,并未达 到从文学层面上对于现实的解剖和救 治,因此,在文学意义上的现实就显得滞 后了许多。
到了 90 年代,余华在前期的 创作基础上进一步对自己完善,他在写 作上的潜心思考有了很大的突破。
“不久 以后,我注意到一种虚伪的形式,这种形式使我的想象里重获自由,犹如田野上 的风一样自由自在,只有这种写作对我 来说才如同普鲁斯特所说的有益于身心 健康。
”由此,余华在写作上寻求着一种 突破的方式,从先锋的“反叛性”里向着 更为宽广的方向发展。
他对于现实的思 考也从一个较低的层面向着更高的层面 迈进了。
如同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所言: “在文学想象力视觉部分形成过程中融汇了各种因素,对现实世界的直接观察, 幻境和梦境的变形,各种水平文化传播 的比喻性世界和对感情经验的具象化, 凝练化与内在过程,这对于思想的视觉 化的文字表达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
”卡 尔维诺所说的“意义”自然是对于“文学 于现实的意义”。
此时的余华在写作上已 经变得相对成熟了,他不再像过去仅仅 局限于准现实,而是从人类精神层面上 来叙写现实的病痛。
在《活着》中文版前言里余华说过这样一段话,“长期以来, 我的作品都是源于和现实的那一层紧张 的关系。
我沉湎于想象之中,有被现实紧 紧控制,我明确地感受到了自我的分裂, 我无法使我变得纯粹,我曾经希望自己 变成一位童话作家,要不就是一位实实 在在的作品拥有者,如果我能够成为这 两者中的任何一个,我想我内心的痛苦 将轻微的多,可是于此同时我的力量也 会削弱很多。
”就《活着》这本书来说,余 华完全做到了对现实生活的彻底包容, 同时他的写作也很好地进入到了人的精 神世界。
就像余华在《活着》韩文版自序 里说的:“《活着》讲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就像中国的一句成语:千钧一 发。
让一根头发去承受三万斤的重压,它 没有断。
我相信,《活着》还讲述了眼泪的 宽广和幸福;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讲述 了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 活着本身之外任何事物而活着。
”因而 《活着》这本书具有了双重意义。
其一,他 在叙写历史现实的基础上又叙写了人类 精神世界的现实。
其二,作为文学本身所 承担的现实任务,余华用“活着”这两个 具有符号意义的文字概括了当下人的生 存境遇, 进而拥有了丰富的文学价值和 人生价值。
一 “、温情”与“忍耐”的活着《活着》是一本蘸满了苦难与泪水的 书,同时也是一本充满了温情与恒久忍 耐的人性生存之书。
它不仅讲述了福贵 这样艰难地活着的一个普通人,还向我 们展示了面对生活时的超然和平静以及 在这恒久忍耐下所产生的爱。
小说一开 头就写“我”是个民间歌谣的搜集者,在 乡下采风结识了老农福贵。
在谈话中我 得知了福贵一生悲惨的遭遇。
福贵是个 旧社会的败家子,在城里染上了嫖娼和赌博的恶习。
他曾经在女人的胸脯上寻 找虚无主义的快乐,在胖子妓女宽广厚 实的肩膀上招摇过市风光无限,并在人 们睁开眼睛忙碌的时候为岳父请安,践 踏道德。
最后,当他在小人龙二设好的圈 套里输掉财产的时候,一切苦难便接踵 而来。
从余华的叙写上我们看出这一切 似乎都是天意。
用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 来批判,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命 中注定已是如此,自然他是躲避不了,从 此厄运便对他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摧毁 性打击,福贵就像是生长在荒凉无边高 原上的一株枯草,被命运冷风吹的几乎 夭折。
当他的亲人都一个个先他而去的 时候,他一次次地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并 在那里艰难寻生,直到最后落得孤独无 依的结局。
好在福贵是一个善于回忆的 人,他将所有的苦难与悲惨消解于自己 的忍耐之中,体会着家庭的温暖和活着 的不易。
特别是从战场回来后,他的家庭 已经陷入了空前的贫困之中,此时的福贵多了一份超然的冷静,也已经学会了 在逆境中去理解生活。
这个时候的福贵 胸怀比以前宽广多了,面对如此贫穷现 状,他能够坦然面对。
然而,苦难并没有 因他的理解而怜悯他,相反变得更加残 酷。
先是儿子有庆的死亡,接着便是凤霞 产后出血和妻子家珍的死亡,然后是女婿二喜和外孙苦根的死亡。
这一系列的 死亡无不饱含着撕心裂肺的痛与苦难, 在这些痛与苦难的背后只留下了孤苦无 依的福贵。
这样的遭遇对于任何一个活 着的人来说无疑是在精神上的摧毁性打 击。
可面对这样的命运又能怎样呢?只有 忍受!就像日本女作家吉本芭娜娜的《蜜月旅行》中描述的一样,她在书里阐述了 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人一生,无论发 生多少无可挽回的事,也只有活下去。
” 这种受难主题余华无疑是借用了传统的 写法,从中国的“民族主义”立场上进行LITERARYARTSEXPLORATION 文学艺术探索[ 作者简介 ]高圣华(1982-),男,安徽安庆人,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文化与文学。
THE SOUTH OF CHINA TODAY 2010.2今日南国143细致的剖析。
在这么多的苦难背后,他还 是坚信:“即使生活是最为悲惨的,即使 命运是最为残酷的,自己也应该鼓足勇气 拼足力量熬过去,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在命运的挑战中,福贵的反抗是漫 长的。
这种漫长的延续以至于到了家里 所有的人都死去后自己又开始在回忆中 重演这种悲剧命运的序曲,其实这是一 种抹不掉的回忆,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 无法回避。
从回忆中我们了解了福贵活 着时的苦难,是如此的令人心痛。
这也正 构成了《活着》的全部主题—苦难。
就 像乌纳穆诺所说:“人受苦而活,同时更 活着以受苦,即使他在所住的大门上写 下‘放弃所有希望’他仍然有所爱,有所 追求。
宁可活在痛苦里,也不愿在宁静中 死去。
唯一的真理是,我永远无法相信这 是一种地狱 —惩罚的永恒性 —暴 虐,甚至于我也不曾见过比‘空无’更真 实的地狱。
我一直相信:如果我们相信从 空中而来的自我救赎,或许我们会更好 的活着。
”福贵就是这个“放弃所有希望” 仍然有所爱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一直坚 强地活着。
以至于到最后他失去了世上 唯一的亲人苦根后,和一头老牛相依为 命地活着。
福贵就是这样的人,在恒久的 忍耐中,自己慢慢地咀嚼对亲人的爱。
这 些都来自苦难给他带来的性格变化,让 他成为了一个充满温情、坚韧性格的人。
以至于福贵都可以把老黄牛看成是自己 的倾诉对象,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消解自 己内心巨大的伤痛。
余华写这部小说的意图是使苦难在人性的面前得到有效的 缓解,也就是让读者能够明白苦难并不 在救赎,而应该在最后的承担。
就像故事 的结尾,听故事的年轻人喟然而退,福贵 栓着他的老牛走去,这正是一种生命的 正常延续,一种带有深刻意义的等待死 亡的过程。
如同电影《死亡游戏》所说的一样,“生是一个等待死亡的漫长过程。
” 即使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我们还得 活到最后一刻,等待它自然的到来。
从这 个角度来看福贵,他无疑是一个坚强的 人,一直都在尊重着生命本身。
余华自己 也曾表达过这样的观点,“福贵是属于承 受了太多苦难之后,与苦难已经不可分 离了,所以他不需要有其它反抗之类的 想法,他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他 是我见到过这个世界上最尊重生命的一 个人,他拥有了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 由,可他还活着。
”这是一种“无欲之境乃 至高之镜”的生存方式,这也是《活着》这 部小说最为耀眼的地方。
二“、活着”中孤独个体的承担余华在《活着》这篇小说里并没有用太多感受语言来渲染场面,而是在叙事话语上采用了那种温情与怜悯的语调,他摒弃了一切知识分子的叙事语调,摒弃了一切抽象的隐喻表达,让读者从中 体验到了可恶背后的悲怜情怀。
让福贵 从一个全身恶习的人转变成一个理解活 着,尊重生命的人,这不得不让人对苦难 给他带来的一次次打击产生深深的同 情。
毋庸置疑,这完全是作者自身体恤之 情的自觉选择。
如同陈思和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这样说:“事实上余华的这种 貌似超然而冷静的叙述风格来源于作家 于现实之间的一种紧张关系,他要与他 笔下的人物及其代表的人性的残暴和残 酷的一面保持距离。
不论善恶,他都要保 持一种理解之后的超然,并由之产生一 种悲悯心,这也导致了他在进入 90 年代 之后在《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中的风 格转变:这些小说在描写底层生活的血 泪时仍然保持了冷静的笔触,但更为明 显的是加入了悲天悯人的因素。
”人们之 所以会对福贵产生这种悲悯的同情,是 因为福贵对生活的温情与诚实的态度, 这种温情与诚实的态度在余华那里经过艺术的加工反映在人物主体上就更加的 生动了。
如在福贵去埋葬儿子有庆的路 上,“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 路,听不到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 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再如,“粥熬成 后,我们一家四口人坐在桌前,喝起了热 腾腾的米粥。
这辈子我再也没有像那次吃的那么香了,那味道让我想起来就要 流口水。
”余华在文中用了细致的笔墨来 描述,从福贵的内心出发,不但做到了对 一个人善良本质的叙写,而且为读者塑 造了一个真诚善良、充满生活温情的生 命个体。
这是寄希望于未知的一种存在 方式,17 世纪的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曾言:“我们永远也没有生活着,我们只是 在希望着生活,并且我们永远都在准备 着能够幸福,所以我们永远都不幸福也 就不可避免了。
”福贵又何尝不是这样的 呢,他时刻都在准备再次幸福地活着,可 永远都处在那不幸之中。
从这里我们也 可以看到,余华挑战了自己以往的写作模式,走出了对苦难与命运关系的单向 梳理,而是将存在的本质与人的受难能 力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