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名称】影视艺术【专题号】J8【复印期号】2011年02期【原文出处】《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0年5期第49~54页【英文标题】Story Morphology: The Origin of Play【作者简介】孟中,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讲师;李瑾,中国电影出版社编辑。
【内容提要】本文尝试从电影剧作的源头上寻找故事形态的确立原则,从而管窥除了戏剧故事以外还存在着多种故事形态的萌芽,或者说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还存在着许多原生态的故事形态。
了解这些故事形态既是打破戏剧式、小说式故事条框,迈入电影剧作大门的起点,又是现代电影剧作研究发展的来来方向。
什么是故事?是叙事艺术首要思考的问题。
如同在电影艺术世界,首当其冲的问题便是什么是电影?无论是稚气的学子还是载誉彼岸的大师,他们都热衷于这个命题,甚至终生不倦。
蹒跚学步的初学者和凝神锁眉、两鬓斑白的艺术家,他们所给与的答案往往又是惊人的简单和相似,这是一种巧合,还是起点和终点的轮回?古希腊美学认为,曲线是美,人们于是企图从曲线中发现美。
古希腊美学也认为,直线是美,人们于是又试图从直线中发现美。
两者在一起,于是人们便茫然,什么是美?其实美是一个观念,而不是一个公式。
曲线是美的,但美不等于曲线。
在这里要谈的是电影故事,剧作思维的建立,很大程度上是故事形态的建立。
故事就是一个或多个形态的文本,每个叙事者心目中的故事所参照的文本形态不同。
譬如,神话,英文是myth,在希腊文是mythos,意指“想象的故事”。
按这个词义理解,无论东方、西方或者古代的经典神话就可以看作是现代神话故事的形态,只是时间、地点、人物不同而已,抽象起来,都是由“人物+动作”按照某种神话的故事形态排列组合而成。
以此类推,寓言、传说、传奇等都在故事的形态范围之内。
纵观故事理论,似乎没有学者将故事作为一个独立理论体系研究,反而将之归纳在文学理论范畴或人类学范畴进行研究。
在这些研究中,故事与民间文学画上了等号,故事与小说画上了等号,故事与人类行为画上了等号……于是就出现了无数个文本共同顶戴着同一个名称:故事。
而故事只是一个内核,需要一个艺术载体来表现,于是故事又化身为无数个文本所代表的艺术体裁:即文学故事、戏剧故事、电影故事等等。
有学者将戏剧和电影,乃至电视剧统称为演剧艺术,似乎想从中寻找共同的东西,那共同的东西是什么?“剧”!在这里,剧的核心是什么?故事。
就像人们预料的那样,这种接近相似之处成为最普遍基本的倾向,在于这三者都是讲故事的形式,故事的相同点以至于遮掩了其它许多差异。
麦茨在论证“电影作为一种语言”时谈到故事是“小说式的虚构对电影的全面入侵”,声称“‘故事’的统治太强,以致所说电影的主要成分的影像消逝在它所编织的情节之中了……因此,电影只是在理论上是影像的艺术。
”电影只是在理论上是影像的艺术,是指电影是学者或者有观影经验的观众的影像艺术,相对最底层电影观众或普通大众而言,电影①就是故事,或者说,电影的本质在于故事。
麦茨在现代电影理论中,直接将电影的内核指向故事,但他所说的故事是指“小说式的虚构”。
电影故事,并非一诞生就被打上文学的印记的。
在电影诞生之初,梅里爱被认为是最早将戏剧叙事引入电影的,从而使电影成为艺术。
因此,在早期电影中,戏剧故事主宰了电影,电影一举成为表现戏剧故事的银幕戏剧。
之后法国百代公司组织成立了“作家及文学家电影协会”,开始将小说故事搬上电影。
电影由此开始了与戏剧故事、与文学故事百年难解的纠结。
1911年,意大利人卡努杜发表了著名的《第七艺术宣言》②,在电影史上第一次宣称电影是一种不从属于其他艺术的独立艺术,与建筑、音乐、绘画、雕塑、诗歌和舞蹈相提并论。
从某种方面讲,《第七艺术宣言》的意义在于电影摆脱了戏剧的影子,就如同上世纪70年代末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白景晟老师提出的“丢掉戏剧的拐杖”一样,正是近百年来无数电影学者努力摈除戏剧对电影的影响,从而在另一方面给予了文学小说极大的电影发展空间,使得电影故事成为“小说式的虚构”。
麦茨的故事观代表着大多数电影创作者和理论家,在电影史上,爱森斯坦也曾经认为格里菲斯的最大成就在于他挖掘了小说中的故事技巧。
鲁迅曾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为了路。
这句话的也可以这样理解,世上本有无数条路,某条路走的人多了,世上就剩下一条路了。
这条路固然好,经纬纵横,清晰明确,但是这条路的弊端是固化了人们的思维,成为一元论。
麦基在《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③中写道:“故事艺术已经成为人性的首要灵感源泉,因为故事在不断地设法整治人生的混乱,挖掘人生的真谛。
我们对故事的嗜好反映了人类对捕捉人生模式的深层的需求,这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知识实践,而且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非常情感化的体验。
”在麦基的故事研究中,他看到了故事与“人生模式”的关系,以及故事是“非常个人化的、非常情感化”的特征。
虽然麦基没有涉及到故事的形态,但是他指出了故事的形态有着多样性,与多样性的“人生模式”有关,而且与作者“个性化”的体验有关。
这两者相加,故事的原始形态应该是千姿百态的,而非只是三十六种戏剧情节模式或者“小说式的虚构”。
一、故事的形态电影剧作学习的起点在故事,电影故事的学习起点在于对具有电影性的故事形态的感悟和表述。
什么是故事形态?即故事结构、要素的规律性特征与整体之间的关系。
故事形态最早是俄罗斯著名民间文艺家普罗普于1928年提出的,他在民间故事领域里对100个俄罗斯故事进行形态比较分析,从中发现民间故事的31个功能项结构要素及其组合规律。
普罗普的故事形态观念的影响远远超越了民间故事研究领域,被20世纪中期欧洲结构主义理论学家们奉为精神源头。
在普罗普之前,18世纪末期,意大利戏剧家卡洛·柯齐查阅、对比、分析了大量古代戏剧作品,得出结论:世界上的一切戏剧剧情,都可以归纳三十六种戏剧情节模式,然而柯齐的理论内容并没有流传下来。
19世纪戏剧家乔治·普罗蒂将柯齐的理论付诸实践,他把戏剧中的情节归纳总结提出了“三十六种戏剧模式”。
如此,可以认为普罗蒂发现了戏剧的故事形态,普罗普发现了民间文学的故事形态,那么还有其他呢?凡是包含叙事功能的艺术是否都有故事形态,答案是肯定的。
纵观电影史,会发现叙事进入电影,除了戏剧、小说外还有着无数种可能性,从叙事思维的不同的角度,还可以发现绘画式叙事、音乐式叙事、雕塑式叙事、舞蹈式叙事等无数类别。
譬如1896年春天由卢米埃尔的摄影师弗兰西斯·杜勃利埃和夏尔·姆瓦松摄制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是由十来个52秒短片卓越地结合在一起的作品,通过一些主要的插曲来叙述事件,但是这种叙事方式并不是从戏剧中学来的,而是借用了系列宫廷典礼的版画。
从这个案例可以看出,《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故事具有绘画性的形态。
这种绘画性后来汇集成一种主要的故事形态,即连环画式故事形态,比如《少林寺》就是将十三棍僧救唐王的大型连环壁画搬上电影银幕的,其故事有着与民间故事形态相似的壁画式故事形态,这种故事形态在敦煌比比皆是。
音乐式的故事形态,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色》中完全能够呈现,甚至在李安的《饮食男女》和阿克塞尔的《巴比特的盛宴》中都能够发现区别于常规故事的烹饪式故事形态的痕迹。
故事形态的开阔化,不仅为电影故事打开了一扇大门,更重要的是,为步入电影剧作的学子们敞开了一扇大门,让他们能够充分自由地、个性化地感受千姿百态的故事体验,而无需遵循自古华山一条路。
在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剧作专业的入学故事写作中,就可以发现许多不同的故事形态痕迹。
《同路人》作者:董舒婷高耸的山,比邻群星,山崎在渐次明朗的天光中朦胧起来,恍若仙境。
这一片是九华圣地,香火鼎盛。
天南地北的人都远道而来,来拜一拜中国大地上的神灵,说一说心中的渴念。
……我站在山脚下,拎上背包,往山顶仰望,然后回头对爸妈说:“看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本人现在要去山上,看一看有没有流畅曲水,也要做一回‘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人。
顺便拜访一下住持,阿弥陀佛,follow me!”……走了好一段的时候,觉得双腿发酸,气喘吁吁。
我坚信地认为自己的辛苦得到了回报,于是昂起头,想看看山顶是不是就在不远的眼前,我叹口气只觉得晕眩,山上的塔寺渺小得如同掌心的细汗,不驻足注目都难以发现。
……爸爸把包还到我手中的时候,突然的重量让身体失衡,我把包里的饮料拿出来,百事、鲜橙多、思慕C,他们歪歪斜斜地被我丢在路边。
像一个被任性孩子打坏的玩具。
我心中一阵快意,包轻了大半,我悠闲地欣赏风景。
迈着步伐,这石阶层层叠叠,构成了山的角度。
每一块都很坚实,成了每一个有毅力的人的见证。
山路旁有还未修砌完工的建筑,有工人在劳作。
没一会,我便口干舌燥,摆出一副快要壮烈牺牲的模样,脑海中浮现刚刚被我丢弃的饮料,各种口味俱佳的畅快,越想越是懊悔。
妈妈建议我们下山,再坐缆车上去,于是三人往回走,山道狭窄,挡住了上山人的路。
这个人皮肤黝黑,脸像常年未曾清洗的锅底,脖子也好似长年在外奔波的车轴。
有着深刻的皱纹,像是不小心打破的玻璃,绽开着,他见我们便点头微笑示意,似乎对我们很熟悉。
他担着两叠重物,担子背压弯了,起了弧度,衣衫破旧,露出里面不好看的皮肤,递给我三瓶饮料,我一大兴奋,以为是卖东西的小贩,就掏钱给他,奇怪的是,这三瓶饮料跟刚才我扔掉的一样,上面都印着我喜欢的明星图案,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先开口了:“小姑娘,方才你把这些饮料忘记了,我看到就帮挑上来,上山还有好一段路,没有水肯定不行,呐,还给你。
”……他砖瓦上零星得放着几个硬币,是游人给的,像是九华山的惯例,是善良人对他们的尊敬,我也递给他们一些硬币,作出他帮我挑来饮料的感谢,也作为敬仰。
……..我跑到路边的小摊,看有卖头饰的,挑了几个比较精致的,买了下来,递给他,说是送给他女儿,我担心他再次推辞,就跑开了。
他把头饰放在砖瓦上,挑起担子启程了,我们也跟着他的步伐前行。
由于实在体力不支,我们渐渐被落在后面。
走了一段,前面聚集了很多人,路边散落了一些砖瓦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和爸妈交换了眼神,紧了几步走过去。
人声杂乱,有人声音很大:“我说啊,这些人可真就这么穷呀,为了那个破玩意儿,连命都不要,要是我,我连百元大钞掉下去,都不去拿,切……”我从刚刚那个高谈阔论的人旁边挤过去:“借过!”这里草木丰盛,深深的山河延向不知名的远方。
树枝上挂着我买的头饰,似乎还有我手心的余热。
起了风,树摇晃着忧伤起来。
目之所及,已经看不到有人的痕迹。
他从这里摔下去,疯长的植物遮住了他斑驳的身体。
那头饰被风吹落了,红红的,如女孩等待在季节里的容颜。
黄昏已逝,寺里的钟声沉闷地敲了几下,像深重的叹息。
人们渐渐散去,他们都去山顶拜佛了。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去处,眼睛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