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人类学角度探析《红楼梦》中的仪式摘要:仪式理论是文学人类学研究的重要范畴,对于揭密文学之魅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拟从文学人类学的角度,通过总结《红楼梦》中的五种仪式即通过仪式、超自然能力仪式、丧葬仪式、替罪羊仪式、祭祀仪式,并分析其内在依据,将仪式理论与文学叙事结合起来,以探讨《红楼梦》中的文化内涵及其价值。
关键词:阈限;交融;《红楼梦》;仪式;人类学仪式理论常应用于宗教和神话领域,往往与神话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期,颇有影响的“神话——仪式学派”(Myth andRitua l School),即特别关注神话与仪式之间的渊源和派生关系,以从中推寻神话的本源及其与仪式之间的相互联系。
神话——仪式学派在宗教学、人类学、心理学乃至文学领域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其影响至今绵延不绝。
随着近些年研究的深入,仪式理论经常地被应用于文学批评叙事之中。
与传统的神话——仪式学派相比,文学人类学的仪式理论范畴更加宽泛,他们除了继续人类学家弗雷泽的原则,即把他们的仪式研究始终与古代神话传说相联系之外,还把仪式放到文学领域中去寻找其内部的依据,寻找作者将主人公的命运、文学主题与诸多仪式联系在一起的文化意义。
郭于华在其主编的《仪式与社会变迁》一书的导论中,曾经对“仪式”做过一个比较宽泛的概括:“仪式,通常被界定为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传统所规定的一整套行为方式”,它“可以是特殊场合情境下庄严神圣的典礼,也可以是世俗功利性的礼仪、做法。
或者亦可将其理解为被传统所规约的一套约定俗成的生存技术或由国家意识形态所运用的一套权利技术。
”本文也将在这一宽泛的理解上运用仪式这一概念,来观照古典文学巨著《红楼梦》,从其文学叙事中寻找仪式的踪迹。
一、通过仪式中的阀限与交融翻开《红楼梦》,迎面而来的是“一僧一道”,他们于大荒山无稽岩青埂峰下带走补天石,幻形人世。
在以往的红学研究中,这块具有神性的“补天石”,被看作是贯穿红楼梦故事始终的一条重要线索,它见证了神瑛使者和绛株仙草的凄美爱情。
而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补天石为女娲所遗弃——来到人间——回归青埂峰的这一历程,恰恰迎合了人类学中有关“通过”仪式的研究。
人类学家范·杰内普指出:任何社会里的个人生活,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从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过渡的序列,而人生要经过生命周期的每个阶段就要相应的举行“通过仪式”。
通过仪式是“伴随着每一次地点、状况、社会地位,以及年龄的改变而举行的仪式。
”通过仪式有着标识性的三个阶段:一是分离阶段(separation),二是边缘阶段(marigin)[或叫阈限阶段(lmen)],三是聚合阶段(aggregation)。
分离阶段是带有象征意义的行为,表现个人或群体从原有的处境、存在状态中脱离出去,离开先前所固定的位置,分离出去的行为,这是象征与过去状态的分离的仪式,在补天石的身上表现为离开大荒山,进入红尘俗世之中。
而在介乎分离和聚会二者之间的“阈限”阶段里,仪式主体“补天石”的特征并不清晰,只是在众人观看或丢失时显出一些神性,而并不具有原在大荒山下的那种灵性,也几乎不具有以前的状况(弃石)和以后的状况(石头记)的特点,显示的是一种既不在原有状态也不在新状态的过渡的无限定状态。
而第三阶段的聚合仪式,即补天石回到大荒山下,象征经过分离仪式和过渡仪式的个人进入新状态,重新获得了相对稳定的状态,实现了角色的转换,并且还因此获得了明确定义的期望值:石头上记录了它在凡间经历的一切。
在通过仪式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通过者”都在远离原来环境的状态下生活,例如很多原始部落都会举行一定的仪式,把受礼者送到特定的一个地方去。
待其归来之时,往往会表现出昏迷的样貌,以显示其经历磨难,完成了仪式。
在这样的仪式之中,第二阶段的阈限象征往往是有丰富意味的。
阈限(limen)这个词在拉丁文中有“门槛”的意思,阈限或阈限人(门槛上的人)具有界限模糊的特征,用一句话来概括,可以说是:非A非B,又A又B。
宝玉在给妙玉的回帖中自称“槛外人”,但种种迹象又显示其具有“槛内”特质。
他的通灵与失灵,人得太虚环境,出得仕途禄蠹,很明显具有从神到人、从人回归神的脉络起伏历程。
而在《红楼梦》中多次提到宝玉“衔玉而出”的那块“宝玉”,如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第十四、十五回宝玉路谒北静王、第二十五回“通灵玉蒙蔽遇双真”、第九十四回“失宝玉通灵知奇祸”等章回里,对这块“宝玉”都有述及,但都未详细叙述,而是以此为线索,展开故事情节,犹如草蛇灰线,绵延千里。
这就使得这块“宝玉”具有了神秘的色彩,在贾府荣枯的过程中颇具象征意味。
二、咒语与神谕“在万物有灵观和神灵崇拜产生的初期,出现了诸多具有超自然能力的神秘仪式。
例如咒语、符水、托魂等,这些都是在巫术与宗教仪式中出现的被认为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神秘行为,以命令、驱使鬼神为主。
随着神灵崇拜越来越盛行,人在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时越来越多地求助于神灵,从无法解释的超自然能力中吸取可以依附的力量。
咒语、祷词与神谕是民间信仰仪式中出现的三种主要的语言现象。
咒语是在巫术与宗教仪式中出现的被认为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神秘套语。
祷词是信教者以赞美、禀告、恳求、感谢等方式,向他们所信奉的神灵进行祷告以祈福禳灾的语言。
神谕指被认为体现神的意志的语言或其他象征形式,以寻求神谕为目的的民俗活动有附体、占卜、托梦、神判等。
”在《红楼梦》的文学叙事中,比较常见的是咒语和神谕这两种超自然能力仪式。
1.咒语咒语可从诸多角度进行分类,常见的是从咒语的用途来分类,可分为治病咒语、婚嫁咒语、丧葬咒语、招魂咒语、驱鬼咒语等,其中一些类型又可再分为更小的种类,如治病咒语又可分为止痛咒、眼疾咒、疟疾咒、昏倒咒、小儿夜啼咒、止血咒、肚痛咒等。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通灵玉蒙蔽遇双真》中写道,赵姨娘用银子贿赂马道婆,使其对王熙凤和贾宝玉施加咒语,从而导致两人昏倒,变得疯癫着魔。
一时闹得荣国府黯然变色按照彭兆荣先生对仪式类型的划分,这种超自然能力的仪式具有“祈求性交流”的特点:“是为了祈求获得某种神祗、精神、权力或其它圣灵的通融,通过人们的祈求从而希冀获得神灵的庇佑。
”从企图致福于人还是降祸于人来看,超自然的仪式可分为善意的祝词与恶意的诅咒。
马道婆的行为显然属于后者。
她把咒语施加到目标人物王熙凤和贾宝玉身上,具有操纵其心智、迷乱其行为的特征,由此引起众人的恐慌和对超自然能力的畏惧心理。
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幕后主使赵姨娘显然达到了个人的目的。
而宝玉、王熙凤,也在未知未觉之间,受到了这种超自然能力的支配,做出异于常人的行为,呈现病态或混乱的状态。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中提到,“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之后,贾母“因觉懒懒的”,王熙凤之女也着了凉发热,刘姥姥出主意去看看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了”,意即可能冲撞了某个神灵。
凤姐着平儿拿出《玉匣记》一查才知,是前一日在园子里冲撞了花神。
于是拿纸钱为一老一小送了“祟”,方才安稳下来。
在这段描述中,《玉匣记》是一本祟书,“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鬼神,冲撞了“祟”,就会有灾祸。
所以中国民间常有用纸钱、红绳或圆镜,为孩子、老人“叫魂”之说,比如民间广泛运用的治孩子夜啼的咒语:“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民间信仰一向本着实用的原则,往往将各种超自然能力仪式交合进行。
所以咒语也可以出现在祭祀鬼神的仪式中。
比如有村民在为生病的孩子收魂时,既请“道人”请神许愿,又请巫医念诵原咒,自己也烧香磕头并祈求鬼神。
2.神谕神谕指被认为体现神的意志的语言或其他象征形式。
神灵既是信众虚构、幻想出来的产物,就不可能有什么真实的语言形式告谕信众。
但是在信众的信念里,神灵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掌握着世界的进程,知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事情。
所以,信众就以各种虔诚、殷勤的方式祭拜神灵,希望获得神谕。
在这种愿望无法达成的情况下,就以各种变通的方式获知神的旨意。
以寻求神谕为目标的各种民间信仰仪式有附体、占卜、托梦、神判等。
占卜常见的形式有抽签、扶乩等形式。
扶乩,又写做“扶箕”,是民间一种常见的占卜方法,是将不由自主状态下在沙盘等物上所写的字认做神谕。
《红楼梦》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中提到,门子给贾雨村出了一个主意:“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老爷就说:“乩仙批了……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
”这段话中所说的“乩仙”,就是指民间所说的扶乩中出现的神仙。
扶乩的一般做法是,在一根架子或某种家什上吊一根棍儿,两个人抬着这个架子或家什,一会儿棍儿就在沙盘上画出一些符号来,占卜者将之辨认为字句,当做神的指示。
托梦即神灵托梦,人们认为梦境中神灵所说的话是灵验的语言。
梦本是人们白日里思想活动或潜意识的结果,民间信仰里往往将它神化,将梦境看做指示未来事情的征兆,并有种种解梦的说法。
如说梦见鱼要有喜事,梦见掉牙主亲人有灾等。
这种由神秘力量作用而成的文学叙事,在《红楼梦》中多有提及。
比如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宝玉在梦幻中经警幻仙姑指点通晓云雨情,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中秦可卿临终托梦给王熙凤,暗示贾府大厦将倾,将由荣到衰。
这些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沟通了神与人、自然与人之间的界限,出现了神(巫)作用于人,人受其支配的现象。
三、替罪羊的象征意义“替罪羊”一词是舶来品。
英语里专门有“scapegoat”(替罪羊)一词。
世界各地都惯于用“替罪羊”一词比喻代人受过的人。
羊是古代祭祀中必不可少的最主要的祭品。
羊除了用作献祭上帝的牺牲,还承担了一项任务,就是给人类“替罪”。
用羊替罪来自古犹太教。
古犹太人把每年的七月十日(即犹太新年过后第十天)定为“赎罪日”,并在这一天举行赎罪祭。
仪式通过拈阄决定两只活公羊的命运,一只杀了作祭典,另一只由大祭司将双手按在羊头上宣称:犹太民族在一年中所犯下的罪过已经转嫁到这头羊身上了。
接着,便把这头替罪羊放逐到旷野上去,即把人的罪过带入无人之境。
最后,再把那赎罪的羊和牛烧死。
在中国也有类似的事例。
《孟子‘梁惠王上》中记载着齐宣王不忍心看见牛恐惧战栗的样子,而命以羊替换牛来祭钟的故事。
这些替罪羊的故事在中西文学传统中并不少见,如《荷马史诗》中写到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按照祭司的预言,将自己的女儿伊菲革涅亚当作了向女神道歉的祭品,在出征特洛伊时杀了女儿。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也常见以童男童女献祭某神的记述。
具有神性气质的黛玉,她的“替罪羊”形象要在更深的文化意义上进行阐发。
绛株仙草的原型是植物精,在此基础上产生的黛玉之死,与“送走死亡”民俗的合一,指向了“献祭的替罪羊”这一人类文化原型。
根据弗雷泽的《金枝》中写道:“用神做替罪羊的办法,是把两种曾经彼此不同、彼此独立的风俗结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