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女人、女妖——《西游记》中的女性形象系列探析——文学社活动讲稿一、《西游记》中的女神形象小说西游记塑造了诸多的女神形象, 如观世音菩萨、嫦娥仙子、黎山老母、普贤、文殊、毗(pí)蓝婆菩萨、王母娘娘, 等等。
他们通常无欲无求, 善良可亲, 危急时刻救唐僧师徒于水火, 几乎是有求必应。
作者将这些女神的形象塑造得完美高大, 将其作为自己意识中女性人格道德的典范树立起来, 代表了作者所认为的女性人格意识中的超我部分。
正是由于作者这种将女性菩萨作为女性超我人格代表的创作意图, 才使得西游记中的菩萨较此前作品更多地赋予了这些女性神人性化因素, 而不是让她们面目模糊冰冷死板地躲在袅袅香烟之后。
这一点在作为女性菩萨代表的观音形象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严格说来, 在早年传入中国的佛经中, 观音的原始形象不确定, 更难分性别。
而其后的文学作品中观音形象的塑造逐渐明晰起来: 首先在她身上寄托了民众的扶危济困的美好意愿, 并在最终定型为一位端庄秀美、大慈大悲的女性形象。
早在元末杨景贤西游记杂剧中, 观音就已介入取经故事,但其斩魔除妖, 点化世人的描写, 仍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 是佛法神力的抽象体现。
剧中的观音形象缺乏生动性, 性格特点也不够鲜明, 也看不出性别特征。
小说西游记中的观音走下了香烟缭绕的神坛, 作者基本上是按照人间女性来塑造的, 变庄严为亲切, 化神力为人力, 使观音形象成为西游记中女神人性化倾向的代表者。
这种人性化首先表现在对其容貌形态、衣着服饰的描写上:理圆四德, 智满金身。
缨络垂珠翠, 香环结宝明。
乌云巧迭盘龙髻, 绣带轻飘彩凤翎。
碧玉纽,素罗袍, 祥光笼罩; 锦绒裙, 金落索, 瑞气遮迎。
眉如小月, 眼似双星。
玉面天生喜, 朱唇一点红,净瓶甘露年年盛, 斜插垂杨岁岁青。
一个精心梳妆的端庄美女形象跃然纸上。
而接下来的描写:“玉环穿绣扣, 金莲足下深。
更是将其说成一个小脚美女。
当孙悟空闯进紫竹林, 看见的居然是:盘坐衬残箬。
懒散怕梳妆, 容颜多绰约。
散挽一窝丝, 未曾戴缨络, 不挂素蓝袍, 贴身小袄缚。
漫腰束锦裙, 赤了一双脚。
披肩绣带无, 精光两臂膊。
玉手执钢刀, 正把竹皮削。
”则仿佛一个农家女孩儿正削篮子准备捕鱼玩耍。
在这些描写中, 我们不难发现, 观音不再是躲在云缭雾绕中面貌朦胧的神秘仙班, 而是一位具体可感、和善可亲的女菩萨, 充满了人性气息。
其次, 作者通过他人或者干脆让观音自己来表露心态, 赋予观世音形象一些人性意味。
在第八回中, 观音与悟空初次会面, 观音张口就说:“姓孙的, 你认得我么?”在多次帮助唐僧的过程中, 她曾多次放下尊贵的菩萨身份, 化作村妇、道士, 言语形态一如凡人。
观音还颇有些恶作剧地联合其他三位女菩萨上演了一出“四圣试禅心”的热闹喜剧。
在降服鲤鱼精的过程中观音更是不坐莲台不梳妆便赶去救难, 连八戒也奇怪孙悟空是如何请来“一个未梳妆的菩萨”。
除此之外, 观音也会同太上老君打赌净瓶水的神奇功效, 得知红孩儿化作她的模样骗人也会生气地摔瓶子, 甚至同悟空斗嘴调节心情。
从这些描写中不难看出, 作者塑造的观音更近似于一个可亲可爱的大妈而不是威严肃穆的女菩萨。
最后再从她对悟空的态度来看, 更近似于朋友和母子, 而不是刻板的上下级关系。
她常骂悟空:“泼猴! ”但是教导结束后, 一定是不遗余力地加以援手。
只要孙悟空出面求救, 再困难也会援助其师徒。
孙悟空偷吃人参果并砍断果树惹下祸端, 危急时刻也是她心急火燎地赶来为悟空讲情。
孙悟空出主意让观音化作道士为黑熊精祝寿, 书中说:“菩萨没法, 只得也点点头儿。
”就如同一位母亲遇到淘气孩子撒娇耍赖时候的情态。
而孙悟空更是凭借这一手段得到了日后大有用处的三根救命毫毛。
观音和悟空之间的对话也更多的近似朋友间插科斗嘴。
如第四十二回:菩萨道:“你这猴头, 只会说嘴, 瓶儿你也拿不动, 怎么去降妖缚怪? ”行者道: “不瞒菩萨说, 平日拿得动, 今日拿不动。
想是吃了妖精亏, 劲力弱了。
”菩萨道:“常时是个空瓶, 如今是净瓶抛下海去, 这一时间, 转过了三江五湖, 八海四渎, 溪源潭洞之间, 共借了一海水在里面。
你那里有架海的斤量? 此所以拿不动也。
”行者合掌道: “是弟子不知。
”那菩萨走上前, 将右手轻轻的提起净瓶, 托在左手掌上。
只见那龟点点头, 钻下水去了。
行者道: “原来是个养家看瓶的夯货!”菩萨坐定道: “悟空, 你这瓶中甘露水浆, 比那龙王的私雨不同, 能灭那妖精的三昧火。
待要与你拿了去, 你却拿不动; 待要着善财龙女与你同去, 你却又不是好心, 专一只会骗人。
你见我这龙女貌美, 净瓶又是个宝物, 你假若骗了去, 却那有工夫又来寻你? 你须是留些什么东西作当。
”行者道: “可怜! 菩萨这等多心, 我弟子自秉沙门, 一向不干那样事了。
你教我留些当头, 却将何物? 我身上这件绵布直裰, 还是你老人家赐的。
这条虎皮裙子, 能值几个铜钱? 这跟铁棒早晚却要护身。
但只是头上这个箍儿, 是个金的, 却又被你弄了个方法长在我头上, 取不下来。
你今要当头,情愿将此为当, 你念个松儿箍咒, 将此除去罢, 不然, 将何物为当?”菩萨道: “你好自在啊! 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铁棒、金箍, 只将你那脑后救命的毫毛拔一根与我作当罢。
”行者道: “这毫毛也是你老人家与我的。
但恐拔一根就拆破群了, 又不能救我性命。
菩萨骂道: 你这猴子! 你便一毛也不拔, 教我这善财也难舍。
行者笑道: 菩萨, 你却也多疑。
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千万救我师父一难罢! ”那菩萨逍遥欣喜下莲台, 云步香飘上石崖。
只为圣僧遭障害, 要降妖怪救回来这样一个生气斗嘴打赌撒娇的观音形象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可谓独树一帜。
五庄观推倒人参果树后,孙悟空遍寻药方无果,终于来到落伽山。
菩萨道:“你怎么不早来见我,却往岛上去寻找?”语气之间不无嗔怪之意。
还闲聊一通观音菩萨的法宝比太上老君的法宝厉害云云。
第五十七回,孙大圣打死了几个草寇,被唐僧逐走,便来找菩萨诉苦。
一见面,孙悟空是“倒身下拜,泪如泉涌,止不住放声大哭”。
菩萨叫他俩扶起悟空,道:“莫哭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
”菩萨即运神通,知晓唐僧不日即有难后却只叫悟空“只在此处”,唐僧“不久便来寻你”。
从观音形象上, 我们不难看出, 作者有意淡化了这些女性菩萨的神性, 将她们作为一个女人角色来塑造, 在这些女神身上更多地是人性的体现。
她们端庄秀美, 可亲可爱, 并以引导者的身份指引着男人事业的发展, 是作者心中理想女性的化身。
正是由于作者赋予这些女菩萨们更多的人性因素, 才使她们成为西游记中女性形象的人格特征中超我的代表。
作为人格结构中代表理想的部分, 作者在塑造这些女神形象过程中, 虽然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道德规范, 内化社会及文化环境的价值观念的影响, 带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 但是相比较而言, 这些神性淡化, 人性突出的女菩萨的塑造, 明显带有创造性, 融入了作者的创作理念即通过这些形象表达了自己心中对完美女性的赞美。
二、西游记中的普通妇女形象在小说西游记构筑的幻想世界中, 涉及的俗世女性并不多, 仅西梁女国中的国王、唐僧的母亲、百花公主和几个王妃等。
在这些世俗女子身上, 作者灌注了当时社会中平凡女性的影子, 她们有血有肉, 有爱有恨。
既无法摆脱当时社会道德的约束, 又对待自己的本能欲望大胆地追求, 成为作者女性观中女性自我人格的代表。
也侧面反映了当时的时代精神以及传统道德观念的变异。
其中尤以女儿国国王最为典型。
作为小说中着墨最多的世俗女性形象, 女儿国女王对爱情大胆地追求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与其说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不如说她更像一个有情有欲的凡尘女子。
她美丽多情, 聪慧灵秀, 并且毫不掩饰自己对爱情婚姻的热烈渴盼。
当唐僧师徒来到女儿国倒换关文时, 一见到风姿英伟、相貌轩昂的唐僧, 她立即表示, 愿舍弃九鼎之尊、以一国之富, 招御弟(唐僧) 为王, 自己为后, 生子生孙, 永传帝业。
毫不犹豫地采取积极、主动、大胆的追求方式。
当她不知唐僧假意许诺,以为说媒成功时心欢意美之下, “不觉淫情汲汲,爱欲恣恣, 展放樱桃小口, 呼道: 大唐御弟, 还不来占凤乘鸾也? ”, 大胆直率之言, 令唐僧耳红面赤, 羞答答不敢把头抬。
“接着, 那女王走近前来, 一把扯住三藏, 俏语娇声, 叫道御弟哥哥,请上龙车, 和我同上金銮宝殿, 匹配夫妇去来。
”其娇媚、温情、大胆, 让唐僧战战兢兢, 止不住落下泪来。
在这里唐僧几乎成了违反人的本性的标本。
而女王则是作者所肯定的积极、大胆追求爱情婚姻的正面形象。
即便如此, 在过程上女王仍然遵循礼教, 并未倚权仗势, 而是请当朝太师做媒, 迎阳驿丞主婚, 向唐僧求亲。
可见, 女王招赘, 仍然是在社会道德的规范下, 不失礼仪和诚意。
在唐僧逃走后她也觉得“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而自觉惭愧, 女王的自觉惭愧也恰恰说明了封建道德对自然情欲压制的深刻。
相对于女王对唐僧以自然情欲为前提的情而言, 在百花公主和唐僧之母身上这种自然欲望和社会道德的矛盾虽然没有这么典型, 但也是显而易见的。
在第二十九回中, 百花公主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 因欲与星宿奎木狼私通而思凡下界, 托生于皇宫内院, 奎木狼也不负前约, 宁肯变作妖魔, 和她做了一十三年夫妻并且生下两个孩子。
在书中这对夫妻婚缘天定, 也很恩爱, 但是百花公主投胎成凡人后, 就有了社会道德礼教的约束, 所以她仍然想回宝象国, 乃至最后出卖丈夫, 社会道德战胜自然情欲, 最终成为符合当时社会礼教的普通女子。
唐僧母亲更是典型的受封建道德约束的女性形象, 作为丞相的千金小姐唐僧的母亲殷温娇, 婚后随夫去江州赴任途中, 被艄公刘洪、李彪谋害其夫, 将强占为妻, 并冒充其夫赴任, 唐僧母亲只因身怀有孕, 权且勉强相从, 生下遗腹子即后来的“唐僧”后, 投入江中。
在十八年后, 父亲提兵报仇, 丈夫还魂再生, 全家团聚之际却自杀身亡。
这就是传统道德观念战胜了同丈夫父亲团聚的意愿的结果。
唐僧母亲在社会道德约束下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失节的过失, 选择自尽也是当时女性自我意识的基本体现。
不管是女儿国女王因为被压抑已久的自然欲求被焕发而萌生指望和谐同到老的真情告白, 还是与奎木狼分手时百花公主的喃喃自语,以及殷丞相的此非我儿以盛衰改节, 皆因出乎不得已, 何得为耻! 的痛心诘问, 无疑都揭下了封建传统道德的虚伪面纱。
小说西游记中这几位女性形象就是这种矛盾的承载体, 成为作者女性观中自我人格特征的代表。
道德观念压制了女性自然的欲望也体现了作者女性观中自我的人格意识。
通过这些世俗女性形象, 作者将明代中后期的人性解放思潮表现出来, 将女性追求自然欲望与社会道德规范的冲突矛盾表达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