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是我国文学史上的一代文豪,是北宋文学最高成就的杰出代表,他在诗、词、散文里表现出的豪迈气魄,丰富的思想内容和独特的艺术风格,在当时和后世都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尤其他在词境扩大,词风变革等方面,开创了词创作的新阶段,为词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从而奠定了他在词史上的重要地位。
首先,苏轼扩大了词的题材,提高了词的意境,开创了词的新境界。
苏轼之前,晚唐五代以来形成的婉丽词风弥漫一时,词作为一种“歌词”专写儿女恋情供歌馆楼台或民间市井谱曲演唱,柳永的浮艳之词也好,晏殊的儒雅之词也好,都没有跳出女性题材的范围,在意境上没有高远的立意,没有清新的格调。
直到范仲淹、欧阳修等少数有政治抱负的作家开始倡导诗文革新运动,并在词里表现出新风格,而苏轼正是诗文革新运动的贯彻者,他在“新风格”的基础上,力求变革,开创了与婉约派对立的豪放词派。
苏轼无论在词的内容、题材、格调等方面,都超出了原来范畴和层次,或议军论政、记事抒怀,或反映民间疾苦、身世友情,或描绘山水风光、田园生活,或咏史怀古、说理谈玄,都在词中有所表现。
而且在作品中力写开阔之境,抒高远之志,寓新奇之意。
他推崇高雅的词风,使词从传统的缠绵浮艳中跳出来,吸纳大自然的清新境界,抒写创作主体的广阔胸怀,从而成为“自是一家”词。
①而且,有响亮的理论作为自觉的创作先导,更有苏门弟子们鼓吹呼应,终于为词体拓疆千里,卓然与传统婉约词成一敌国,从而把诗文革新运动扩大到词的领域里去,如〔江城子〕《密州出猎》,就是写他在射猎中所激发的要为国杀敌立功的壮志:“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苏轼词中最早的一首豪放词,写的是要建功立业的内容,可见他有意要避开当时流行的以柳永为代表的缠绵悱恻、离情别绪的艳词,而要以多题材的涉入为词创作开辟一个新领域,开创一个新境界,“自是一家”,此词“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
②后来,苏轼在密州怀念分别五年的弟弟苏辙,写下了境界高远旷达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词前小序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据说,曾由著名歌者袁绹歌唱这首词,苏轼起舞。
可见苏轼的感情已经随着词的意境化入无限的宇宙中去了。
从“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到“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再到“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真是空灵飘渺,天上地下,不知身在人间。
而月照无眠之人,把对弟弟的感情和人生的感慨升华到广阔无垠的环宇中,可谓意境之高远,境界之阔大。
其次,苏轼以诗为词,恢宏豪放,提倡一种阳刚之美的新词风。
“以诗为词”是苏轼的词学本体论。
在苏轼看来,词在本质上可以同诗一样,表现主体的情性襟抱,既可以抒写人生之遭际,反映社会盛衰和历史浮沉,又可以如唐诗般高华悲壮气势恢宏,有铁马金戈鼓角齐鸣的壮观,更可有天风浩浩海涛荡荡的气势。
是一种男子汉词,士大夫词,一种雄壮豪放之词,而不应一味沉溺于闺房之内雌声学语或男子而作闺音。
可见,苏轼“以诗为词”,就是用唐诗之审美标准以衡词,推赏唐诗所具有的恢宏气象与高远境界,以及充溢其间的情感力量(在此方面,他曾一分为二地称赞过柳词〔八声甘州〕之“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有“不减唐人高处。
”),旨在呼应自已为词拓境千里的创作实践,为词注入了强烈的主观生命意识,突出表现了抒情主体的个性风貌,扩大了词的文学抒情功能,把小词的艳科品质和地位提升到诗的地位上来,显然是一种推尊词体、改革词风而产生的新的词学观念,这在历史上是有积极意义的。
如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气势雄浑,词境壮阔,表现出一种大气磅礴的阳刚之美。
这是苏轼豪放词的代表作。
苏轼改变了晚唐五代词家婉约之风,成为后来豪放词派的开拓者。
这首先决定于宋代文人政治地位的改变和诗文革新运动的影响。
北宋一些著名文人在政治上都有比较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因此,在文化上他们也不满唐五代以来萎靡的文风,渴望刚健豪迈之气,于是掀起了诗文革新运动,其余波不能不影响到词坛。
除范仲淹、欧阳修的词已有一些清新开阔外,王安石更明确反对依声填词的作法,苏轼继承了他们的作风,加以恢宏变化,从而开创了词坛上一个重要流派。
其次,决定于苏轼一生丰富的阅历。
他在当时文坛上的领袖地位和他在诗文方面的杰出成就,使他不能满足于前代词人的成就,也反对曾风靡一时的柳永词风。
举例分析苏轼对宋词的贡献(一)诗至唐,已臻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之境,颇有难乎为继之势。
宋人欲与抗衡,唯有另辟蹊径,自创新风。
北宋诗文革新运动再次给人启迪:沿袭和模拟仅能勉强维持命脉;蓬勃的生机,只有来自不断的开拓与创新。
词,作为一种新兴诗体,原有着强烈的生命力。
可惜晚唐温庭筠等人在发展令词艺术卓具贡献的同时,却把词引向了“艳科”的小径。
及宋,囿于传统偏见,词坛依然沿承五代遗风。
代表时风的晏欧词被目为“词中西昆”。
柳永创制慢词,又变雅为俗,有一定的开创之功。
但由于缺乏足够的艺术魄力及其他原因,毕竟未能为宋词开出一条宽广的革新之路。
苏轼来了。
他雄风千里,使词坛快然一新。
其何能如此?一则,就文艺思想说,苏轼一贯反对俯伏前人脚下,一贯反对模拟因袭;主张不断开拓创新,主张每个作家应有其独特的艺术风格。
二则,他本人才华横溢,魄力过人,形诸文艺实践,则不仅诗歌散文,乃至书法绘画,都有戛戛独到的艺术造诣。
据此二则,我们很难想象苏轼一旦提笔为词,竟肯寄人篱下。
从现有材料看,苏轼进入词坛较晚⑴,那正是“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⑵的年代,但苏轼居高临下,并不以为然。
他从事词的创作仅四年,就在《与鲜于子骏》的一封信中这样说道: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近却颇作小词”,当指熙宁八年所作《江城子·记梦》、《雨中花·初至密州》等词,“郊外”一阕,无疑是指《江城子·密州出猎》。
这段话表明:第一,即便写婉约言情词,也要有别于柳永,自见特色。
第二,已写得一阕绝无柳七郎风味的、别开生面的壮词。
第三,尤为重要的是,苏轼在此公然向传统的词风挑战,向风靡天下的柳词挑战,提出要在词坛上“自是一家”,别树一帜。
由此可见,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正是苏轼以他那非凡的艺术魄力和艺术才力,在词坛上掀起一股革新的浪潮,使宋词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二)苏轼对宋词的开拓与创新显著的标志是“以诗为词”,而“以诗为词”的重要内涵之一,就是凡能入诗的内容,均可入词。
“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入也。
”⑶此说虽不无夸大,但针对宋初词坛实际,他能从题材与内容的开拓上来评价苏轼的创新精神,可谓卓有见地。
首先,苏轼以词抒发爱国的豪情壮志。
众所周知,终赵宋王朝三百年历史,边患不断,爱国精神也就始终贯串两宋文学。
然则,北宋诗坛虽不乏关心国事之作,而于词坛却绝少反响。
为此,苏轼这类爱国词章在开拓宋词园地上有重要意义。
青盖前头点皂旗,黄茅冈下出长围。
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免苍鹰掠地飞。
回望白云生翠@⑴,归来红叶满征衣。
圣朝若用西凉薄,白羽犹能效一挥。
——《祭常山回小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密州出猎》苏轼这两篇作品写于同时,无论描绘出猎的场景,抒发豪纵的情致,表达爱国的壮志,乃至用事的手法都极其相似。
而且词中不伏老的爱国形象,直抒胸臆的气势,似乎较诗更为突出。
这样,苏轼就在内容上打破了诗词界线,把却敌报国的时代主题引进了词坛。
在这类词中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当推《念奴娇·赤壁怀古》。
其中对周瑜形象的刻划,英气勃勃,光采照人,为中国词史上的空前之笔,是苏轼对北宋词坛杰出的贡献。
显然,这里寄托着作者为国立功的豪情壮志。
对这首词,近来颇多议论。
有人以为是一种“失败者的心理”,有人则以为是“一支胜利的凯歌”⑷。
我以为这首词的内容比较复杂,不宜用“失败”或“胜利”来简单概括。
全词咏景、怀古、抒情融汇一气,咏景怀古固是为了抒情,但作者的现实之情,也深深寓于雄壮飞动的如画江山之中和雄姿英发的风流人物身上。
结处的虚无和沉郁悲壮,掩盖不了通篇热情洋溢、激越健壮的基调。
上溯范仲淹的《渔家傲》,下视辛稼轩的爱国词章,此词有不容忽视的奠基和枢纽作用。
其次,以农村田园入词。
从《诗经》开始,我国诗坛就不乏描写农村生活的作品。
但囿于诗词分流的偏见,中唐以来的词坛绝少农村词。
偶有渔父、浣女、莲娃等形象出现,那也是美化了的,缺少泥土缺息。
如张志和的《渔歌子》,其中所谓的“渔父”,不过是号称“烟波钓徒”的作者——隐士的自我化身罢了。
苏轼的《渔父》四首,分别写渔父的“饮、醉、醒、笑”,新意不多,但他的一组农村词《浣溪沙》五首,却开创了宋词的新天地。
词中不惟景色宜人:绿阴绵延的村庄,软草平莎的沙路;日照桑麻,水光如泼,风吹蒿艾,香气似薰;庄南村北,qiān@⑵车欢唱,几家煮茧,满村清香。
而和这雨后清新爽目的农村风光水乳交融的,则是一派喜庆丰收的欢乐景象:“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
人们吃着喷香的新麦,喝着舒心的米酒,有的甚至醉卧黄昏路边了。
活跃在这一幅生机勃勃、欣欣向荣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图景上的,不仅有卧黄昏的醉叟,还有古柳树下的卖瓜者和隔篱娇语的蚕妇,更有那三五成群、踏破罗裙看使君的农村少女。
当然,词中的中心形象是“使君”——诗人自己。
他一路行来,怡然自得地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切。
一会儿,乐陶陶地询问农家“豆叶几时黄?”一会儿醉悠悠地人渴思茶而“敲门试问野人家”。
最后,他居然乐而忘返地动了归田的念头:“何时收拾耦耕身?”“使君元是此中人。
”这组农村词写于元丰元年初夏,时词人在徐州任上。
是年春旱,苏轼应民俗至城东石潭求雨。
既雨,二麦丰收⑸,作者于谢雨道上作此词。
所以说,这组词中所表现的丰收之景和作者的欢快之情,以及由此而组成的一幅“官民同乐图”,自有其值得珍视的生活基础和思想缘由。
以后,即便身处逆境,他也没有忘怀农事和人民的生活。
元丰四年,他在黄州贬所,又作《浣溪沙》五首。
面对友人的深情厚意,面对美酒歌舞,面对满天大雪,他不仅想到了自身的生活困境:“空腹有诗衣有结,湿薪如桂米如珍”,更写道:万顷风涛不记苏。
雪晴江上麦千车,但令人饱我愁无。
据傅干注:“公有薄田在苏,今岁为风涛荡尽”。
一方面,置个人的生计不顾,一方面推己及人,但愿瑞雪丰年,民生安足,则己百愁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