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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今天是祖母去世一周年祭日,身在异乡,不能回老家祭拜。

作此文以示悼念
祖母姓刘,汩罗川山坪人,因家里穷,12岁作童养媳来到祖父家,生活到现在。

我二岁时,母亲去世,随祖父来到汩罗,祖母那时已六十多岁了,整天拿一个药罐子放在煤炉子上煎,不经事的我偷偷喝了一口,苦得吐了一地绿汪汪的水,看得姑妈哈哈大笑,讲给祖母听,第二天,祖母给我买了一个小药罐,天天给我煎黄豆水,放上冰糖,非常好喝,真到现在,还经常回忆小时候的冰糖黄豆水。

祖母与方圆几十里的算命先生颇有交情,老家那里最富有灵气的三仙姑就是祖母的表妹,瞎子们对我的一致鉴定是:“不能玩水,玩水必被淹死”,可我天生就是摸鱼捉虾的材料,一到黄鳝、泥鳅们翻身的时候,我就手痒痒,带着虾瘘子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出现在小溪边,水田里,可过不了两分钟,远处就能听见祖母焦急的声音。

别人劝她说:“益嫒妎,那水刚高过脚掌心,淹不死人的”,于是,祖母不再喊我,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来看看我怎么了,要是听到我进入深水区,她准会迈着小脚跑得飞快,想尽一切办法把我拉回去,隔不了几天,她就唠唠叨叨讲一些玩水溺死的故事给我听,以强化我的记忆,偶尔还讲几个解放前犯了族规被沉塘的典故,吓得我鸡皮疙瘩直立。

现在,每当看到有小孩子被水溺死,就情不自禁想起祖母给我的劝告。

祖父的脾气极暴躁,而且迷信“棍子下出好人,小孩不打不成材”的古训,好吃懒做的我自然成为他修理的对象,有一次,吃了一顿竹笋炒肉后,我在背后大声咒骂他,骂完后问祖母“你怎么忍得他的臭脾气”,祖母劝我,“小三,你爷爷带你不容易,他打你是为你好,让你学好点,几十年来,我与你爷爷都过来了,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虽说骂你打你,但还是为你操心啊”。

每次挨打,都是祖母做挡箭牌,虽说照例挨打,但至少轻得多。

86年祖父患咽喉癌住进医院,我随父母转入了临湘,看着陌生的街,陌生的人,想起故乡的小溪,一望无际的稻田,昂然的山,还有临别时老眼昏花的祖母,眼睛就湿湿的。

过了两月,老家传来电报,说祖父过世了,我们连夜赶到川山坪,灵堂前挤满了人,当我再见祖母时,祖母已鬓发全白,眼圈红肿,拿一条黄手绢抹眼泪,背已开始弯曲,愈发显得矮小,我扶着她,喊了声祖母,她泪眼看着我,说不出话来,第二天,讨论丧葬事宜,我打起精神听了一阵,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朦胧中听到祖母说:“凯章,把三伢送到床上去睡吧”,等我醒来,就听见祖母在房中与舅爷说及祖父生前的种种好处,全不提祖父的坏脾气,听得我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原谅了祖父曾给我的那些竹笋炒肉。

在临湘新家,每当我与继母、妹妹发生争执时,就忆起渐已衰老的祖母,想起那独留给我的冰糖,想起专为我一个人偷吃而做的甜酒,想起祖母替我做挡箭牌。

每当这时,就提笔写信给祖母,可后来,想到祖母不识字,信寄过去肯定又要让别人念给她听,徒然增加她的悲伤,只好把信又压在枕头底下。

放暑假,我打起包回到老家,远远望去,祖母拿着薄扇摇着,坐在水泥台前,背佝偻着,我走过去喊她,她看见我回来,异常喜欢,挣扎着站起来,倒茶给我,又问我有没有吃饭,听说刚下火车,就和姑母进了厨房弄饭菜给我吃,第二天,她准会从她那发着霉味的大柜里掏出大把的糖和饼干给我,絮絮叨叨说,这是大姑母给的,那是小姑妈给的,看着我吃完后,她才迈着蹒跚的小脚走下楼,整个暑假,照例计划呆三天的我就不得不在祖母的挽留中无限期地推迟回家日期,每次回家,妹妹不无醋意地说:“奶奶的心头肉回了”。

参加工作后,不时听到祖母有病的消息,每次探病,总能发现一些新的浮肿迹象,一想到二十几年了,祖母病病歪歪熬到了八十多岁,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总认为祖母是不死的神仙,所以,每次坐到祖母身边,也就无心听她那含糊不清的唠叨,当用手摸着她那日渐肿大的脚踝,也总认为不过是一般的浮肿,过不久就会好的,于是,也就安然坐车赶回家。

祖母终于死了,当电话那端传来噩耗时,我傻了,眼泪唰地流下来,我不死的祖母竟真的过世了,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年轻的妻进了家门,嘻嘻笑着,大概是打牌赢了钱,看
见我红肿着脸,笑道“看不出你会哭”,我大吼一声,将她推出房门,任她在门外嘟哝我吃错了药,脑膜炎发作。

灵堂内,白炽灯丝丝的响着,看见祖母萧穆的遗像,我再也顾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扑上前号陶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傻,忘记了人是要死的,却总是傻兮兮地幻想祖母不会死,急匆匆地来看她,又急匆匆地走,让她满腹的话无人倾诉,我为什么如此不孝,这么多年来,没有买过一样好东西给祖母,甚至很多时候,宁愿玩牌输掉大把的钱,却舍不得买一样补品给祖母。

我为什么那样无能,这么多年来,她逢人就夸我的聪明、能干,而我却人生屡屡失意,沉溺在悲伤颓废中,无法自拔,空辜负了老人家的夸赞与信任。

我接过孝子的衣服,代替年迈的父亲登上高高的祭坛,一次又一次跟着和尚木然地作揖、跪拜,脑袋里一次又一次掠过祖母慈祥的面容,那焦急的呼喊一次又一次在我耳边回响,终于到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开棺后,看着浮肿变形的祖母,我再一次问自已,这就是我的祖母么,人为什么会死呢,哭声再次响起,那跪倒的一群人,都是她的儿孙们呀,那磕头最响最虔诚的,伤痛最深的就是她生前无限挂念的孙子啊。

祖母不是孟母,她不会三迁其居来训导我,但每次我因贪玩耽误学习,祖父拿起棍子打我时,她会一反常态的充耳不闻,因为没有她的袒护,使我从小就认识到,学习是讲不得任何价钱的。

祖母也不是岳母,她不会在我背上刻上“精忠报国”的字样来教育我,但她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爱,知道了爱家,也使我更知道爱国,因为家与国是紧密相联的,国是家的集合体,没有国,哪会有小家的欢乐呢。

祖母更不是秋谨那样的巾帼英雄,不会为革命牺牲一切,更不会为建设国家献计献策,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农家妇人,每日只会为柴米油盐操心,吃饭时蹲在灶下,但就是她,将全部的爱给了我,弥补了我从小失去的母爱,对她来说,我就是她晚年的最大欢乐和最大骄傲,对我来说,她是我生命中永不能忘的给我最大爱的人,当我人生失意时,是她的爱给了我前进的动力,当我孤独时,是她的爱给了我温馨的回忆,当我痛苦时,是她的爱给了我希望,让我重燃生活的勇气。

今天是2002年4月24日,是祖母的一周年祭日,上苍啊,来世投生,可否让我再做祖母的孙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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