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禅入诗,用诗寓禅——论王维的禅宗思想与其山水诗的关系王维是唐代著名诗人,又是虔诚的佛教徒。
他被誉为“当代诗匠,又精禅理”,有“诗佛”之美称。
王维深受禅宗的影响,故他的诗中也蕴含着浓浓的禅意,其中又以他的山水诗为甚。
禅宗赋予了王维静观、内省型的美感心理结构和了然顿悟、淡化时空观念的审美方式。
而他又以禅宗悟道的方式体验山水,梵我合一,我之“思’’消融于物之“境”中,使其山水诗形神兼备,意境空灵,禅意盎然。
不可不谓是以禅意禅趣嵌入山水之诗中,而又以山水之诗来寓所悟所领之禅意。
一、禅宗的发展佛教起源于古印度,自东汉传入我国,然后不断发展蔓延,逐步与中国传统学说相融合,嬗变为具有特色的中国佛学,对中国封建社会产生了重要影响。
隋唐是我国佛学发展的鼎盛时期,在这段时间里,相继成立了许多宗派,其中影响最大的有天台宗、唯识宗、华严宗和禅宗。
其中又以禅宗最具独特的性格,已大不同于印度的佛教。
禅宗始于菩提达摩,盛于六祖惠能,中晚唐之后成为汉传佛教的主流,也是汉传佛教最主要的象征之一。
唐代建立起来的禅宗,分北宗和南宗。
神秀的北宗主张“渐悟成佛”,要求打坐修行,称为“渐悟派”【1】。
慧能的南宗主张“心性本净,佛性本有”【2】。
强调“以无念为宗”,认为只要“明心见性”,即可顿悟成佛。
主张修行不要拘泥于形式,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修禅。
如玄觉禅师在其著名的《永嘉证道歌》中所唱的“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
禅宗吸取了印度佛教的思想,又融儒、道为一体。
二、王维信佛教的原由唐朝的士大夫崇佛形成了风气。
早在唐祚初建时;太史令傅奕在给唐高祖的一份奏疏中就曾指出:"捂绅门里,翻受秃丁邪戒;儒士学中,倒说妖胡浪语。
”而且在唐朝,儒释之间的交游成为一种时尚。
柳宗元在《送文畅上人登五台遂游河朔序》中总结说:"昔之桑门上首,好与贤士大夫游。
"唐朝的统治者对佛教亦是备受推崇。
唐太宗晚年,他亲自披阅了玄奘所译的《瑜伽师地论》,敕令写成九本,颁与九州。
玄奘嘱请唐太宗题序,唐太宗虽觉气力不如往昔,仍然"愿作功德为法师作序",写成《大唐三藏圣教序》。
序写成后,在明月殿由弘文馆学士上官仪对士大夫宣读。
士大夫听后,纷纷称庆。
从此以后,"朝宰英达,咸申击赞,释宗弘盛,气接成阴。
"王维的家庭是一个佛教思想非常浓厚的家庭。
其母崔氏曾“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素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请施庄为寺表》)(《笺注》P249)。
而王维“事母崔氏以孝闻”【3】,这表明他不可能不受到他母亲的影响,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受到佛禅思想的影响了。
开元十七年(公元729年),王维拜在道光禅师门下“十年座下,俯首受教”(《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笺注》P359)。
王维早年,也曾有过高昂的政治热情。
只是,几次重大变故的打击,逐渐消磨掉了他身上的锐气。
王维是一个禀性极高的诗人,才华横溢,仕途亦较顺畅,后来因伶人舞黄狮子被贬,中年时期又接连丧妻丧母,特别是开元二十四年恩相张九龄被黜,李林甫执政,王维的政治理想破灭了,内心的苦闷可以想见。
于是他将精力投到了对佛教的信仰和研究上,希望由此获得精神自由。
种种原因导致王维投入了“佛”的怀抱,他与禅宗产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从而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重大影响。
三、以禅入诗,以诗寓禅王维前期的诗歌,如《济上四贤咏》,深沉蕴藉,婉而多兴,很接近陈子昂的《感遇》。
《洛阳女儿行》在华丽的铺陈中露出冷嘲,又接近卢照邻的《长安古意》。
《燕子行》豪情四溢,颇有盛唐边塞诗的浪漫色彩。
而王维后期的诗风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诗歌意象空灵,境界清幽,呈现出一种闲澹冷寂、悠然自在的情趣。
这显然与禅学的浸润有关。
王维的禅宗思想渗透在他的许多诗里,他也通过诗来表明他对禅的领悟。
特别是在山水诗的中更是蕴含着深深的禅意,诉说着禅理。
如《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诗人搜寻山水胜境的那种兴致跃然于纸上。
然而,王维所求的不仅是泉石之美,他还在水穷、云起之中悟出了禅理。
佛教认为世间一切法生灭无常,有生、住、异、灭四相之说。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仿佛透露了这样一点消息,告诉人一切都在生生灭灭,穷尽复通。
禅宗的境界中,“空与寂”【4】是一个核心概念。
禅宗所追求的“空与寂”的境界,而王维的山水诗也集中体现了这种境界。
他的诗句“朝梵林未曙,夜禅山更寂”,“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自云期。
“食随鸣磐巢鸟下,行踏空林落叶声。
”“空、寂”二字简直成了他诗中口头禅。
如《竹里馆》所写的完全是一种空寂的境界: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诗人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为伴。
他欣赏着环境的冷寞,体验着内心的孤独,沉浸在寂的快乐之中。
再来看看《鹿柴》,这也是这种心境的表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人迹罕至的空山中,四处显得无限空阔虚无。
因而听到的人说话声音的回响,就仿佛觉得此音绝非此处有,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当我们置身于诗中所描绘的山中,感受那空谷传音,便会深刻感受道空谷之空,空山中的人语,更显空山之寂静。
本诗开首一语点出“空”字,和空谷足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静静观察,我们便可发现,王维对于“空“字的运用,纯属无意,但其巧妙的组合安排下,空字更显禅意。
空山里寂寞无人,只能听到人语的回响,那回响宛若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缕夕阳的返照透过密林射在青苔上,更点缀了环境的凄清。
如此看来,在很多诗中王维都在阐释着禅宗所追求的“空与寂”的境界。
王维在诗中所描写出来的“空与寂”,正是为了表达自己不受这种纷扰现象的尘染,藉以烘托他所认识的自然界,它的真实思想应该是空寂淡然的。
正因为诗人的“空与寂”,所以纵使日升日落,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亦无法引起诗人的任何喜怒哀乐之情。
在禅的覃思中,诗人领悟到:执着为“有”,不执着为“空”,尘世间万物皆空,全无“我执”之见,纵使变幻无常,虽“有”实“空”。
在王维看来,整个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在刹那间的生灭中因果相续、无始无终、自在自为地演化着。
由此可以得论,王维山水诗中的禅意,集中地表现为追求寂静清幽的境界。
由于他自幼便浸染在佛教清净无为的色彩当中,所以他笔下的山水田园被描写得那么宁静安祥,澹远空灵。
禅机悟境,每每流露于字里行间。
在王维的诗境中,佛境得到了完全的体现,而且,他的诗思与境谐,含禅意于不言中,具有禅宗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之意境。
“无我”【5】亦是禅宗追求的境界之一,王维诗中亦多次呈现了这一境界。
如《戏赠张五弟堙》其三: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
入乌不相乱,见兽皆相亲。
云霞成伴侣,虚白侍衣巾。
无我,是佛教的基本教义。
佛教认为“我”乃是由“色”和“名”两部分组成的。
“色”,此指肉体,肉体的生长毁灭是人自己不能控制的,所以肉体并不是属于人自己的东西。
“名”属于心理现象,是由思维、感觉、意识等组合起来的,它也不停地生灭变化着。
因此并没有一个常驻不变的“我”存在。
在这里,诗人与自然万物相互契合,相互融合,忘乎自我,顺乎自然,与飞禽鸟兽相亲,与白云彩霞为伴,连自己的存在都遗忘了。
“人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这两句诗便用了《庄子》的典故,“虚臼”也出自《庄子》。
诗人在《终南别业》中也写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写出了心中悠闲、悠闲到极点的感觉:好似行云自由邀翔,又如泉水任意流淌,形迹毫无拘束,一切纯乎天成,从而进入了“无心无我”的禅的境界。
而王维说的,“动息自遗身”,就是这种无我的境界。
佛教无我的思想和中国庄子哲学颇有一致的地方,二者很容易结合在一起。
他的另一首诗《山中示弟等》更是融合着佛学和《庄子》,表现了无我的境界:山林吾丧我,冠带尔成人。
莫学嵇康懒,且安原宪贫。
山阴多北户,泉水在东邻。
缘合妄相有,性空无所亲。
安知广成子,不是老夫身。
诗与禅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文化现象。
诗是文学、禅是宗教。
诗是语言的艺术,禅从根本上来说,恰是排斥语言的。
然而,诗与禅却又是相通。
显然,从依靠敏锐的内心体验、直抵生命的本原、欣赏人生瞬间的美丽这个意义上来看,诗与禅是相通相融的。
王维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将佛家的境界转化为艺术的境界,将禅宗的精神转变为艺术的精神。
正是由于这样,王维诗歌意象空灵、境界清幽,呈现出一种闲淡冷寂,悠然自在的情趣,在唐代诗坛独尊一宗,自成一派。
读王维的诗歌总让人觉得在方寸之中,感受宇宙之大,在空寂之中领略人生的无穷。
作为精通禅义的艺术家,王维在其山水田园诗中时常以禅入诗,用禅寓诗,不仅顺理成章,而且恰恰体现出了诗人的艺术品位和艺术追求。
【1】周裕锴,《中国禅宗和诗歌》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2】《浅谈佛教禅宗对王维山水诗创作的影响》——王学娟《广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3】刘煦撰, 《旧唐书·王维传》北京:中华书局 1997年版【4】《王维诗歌中的禅宗思想》——杨洪波邱建伟《山东文学》【5】《从王维诗歌看诗禅合一》——王文娟《湖南农业大学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