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话(含惠州话)是广东最古老的客家话
王李英
有关水源话(含惠州话)到底是客家话还是粤语的问题,方言研究专家争论了二十多年。
上世纪50年代,著名语言学家岑麒祥先生在《中国语文》1953年第4期发表了论文《从广东方言中体察语言的交流和发展》,把惠州(即现在的惠城区)与嘉应州并列为客家音系的代表点。
袁家骅先生主编的《汉语方言概要》也把惠州在内的东江地带排除在粤方言分布之外。
《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客家方言词条论述到客家方言在广东的分布时,把广东梅州、惠州、蕉岭等16县市,加上河源的五县一区;江西南部宁都,瑞金,兴国等14县市列为纯客县或以客家方言为主的县市。
惠州即现在的惠城区。
1987年12月,南开大学中文系刘叔新先生在提交给中国语言学会第四届年会的论文《惠州话系属考》中,对惠州话的系属问题,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认为惠州话应属粤方言中的东江系。
由此正式展开了惠州话是粤语还是客家话的争论。
普遍认为,流行于东江流域惠州市的惠州话,是一种归属未定的方言。
在惠州市周围,既有粤方言的流行,又有不少地方使用客家话。
流行于惠州市内的惠州话,到底是属于粤语方言,还是归属于客家话,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
针对这场争论,华南师大周日健教授在1990年12月出版的《新丰方言志》第三章第五节《水源话的系属》中,论述了水源话与惠州话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一)水源话与惠州话都有全浊擦音v(例如“禾、碗、位、惟”) ;(二)水源话和惠州话都有ŋ的变体?(女、惹、娘、逆);
(三)水源话和惠州话都有撮口呼y(如“虑、朱、驹、虚”);(四)水源话和惠州话都有m n N和p t k 两套六种辅音韵尾(甘、甲、摊、达、忙、莫);(五)水源话和惠州话都没有介音u 的合口呼,把普通话的介音u读成主要元音或脱落为开口呼(如“罗、瓜、桂、税”)。
(六)水源话和惠州话的h 都可拼开齐合撮四呼(如“鞋、向、胡、许”);(七)水源话和惠州话都把古精组和知系声母读成ts ts’s (如“葬、张、掌、装、仓、畅、疮、唱、桑、霜、常、赏”);(八)古全浊声母今水源话和惠州话都读塞音塞擦音,不论平仄一般都读送气清音(如“菩、部、抬、待、持、治”);(九)古微母水源话和惠州话都读m(如“无、尾、望、袜”);(十)遇臻通合三及部分流开三的非敷奉,水源话和惠州话读h 不读f(如“夫、纷、服、负”);
(十一)古溪母在水源话和惠州话里,有相当一部分读成h(如“起、去、牵、哭”);(十二)古次浊上声今水源话和惠州话有相当部分读成去声(惠州读阴去)(如“马、鲁、暖、偶”);(十三)水源话和惠州话的语法基本一致,此外,有相当数量相同的方言词(如“洗身、食饭、脚踭”等)。
在同一节中,周教授又论证了“水源话比惠州话具有更多的客家话尤其是新丰客家话的特点:(一)水源话和客家话的声母及韵母完全相同,声调也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入和阳入六类;(二)除调值和h 的拼合能力不同外,现代语音特点一致;(三)声韵调跟中古音的关系多相同;(四)常用词80%以上相同,词汇特点基本一致;(五)词法和句法特点没有两样。
周教授得出结论说:水源话和客家话相当一致,尤其是撇开历史关系单就现状来看,它完全可以是“客家话大家庭中的一个成员”。
在第二届国际粤方言研讨会上,周教授发表了《从水源音看惠州音系的归属》的论文指出:“既然水源话就是客家话,跟水源话同一系属的惠州话自然也应该属于客家话。
”“跟水源话相比,尽管惠州话不同于客家话的地方稍多,但从总体来看,惠州话跟客家话还是同多于异,大同而小异,同是主要的本质的,异是次要的,是程度上的差异,而不是性质上的差异,而跟粤语的关系则正好相反。
所以,就现代音韵系统来说,惠州话跟水源话一样,应归属于客家话。
”
周日健教授的论证,得到了当时广东省中国语言学会会长、暨南大学博士生导师詹伯慧教授的赞许。
詹教授在《新丰方言志序》中
指出:“本书在第三章水源话部分专立一节论述水源话的归属问题,认为水源话是跟惠州话(市内)同一类型的客方言,这一点见解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关于惠州话(市内)的归属,语言学界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有的同志根据惠州话中存在某些近似粤语的因素而把它看作是粤方言的一种地方话;我和我们《珠江三角洲方言调查报告》编写组的同志们,根据我们的实地调查的记录,始终认为惠州话(市内)宜看作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客家话,从总体特征看。
它属于客家方言,但是某些语音现象有跟粤语相同之处(如有撮口韵y,y-等),这不妨看作是受粤语影响的结果。
日健同志在本书中确定新丰水源话为客方言的一员,而水源话又跟惠州话(市内)属同一类型,这对于确认惠州话的归属,无疑是很好的旁证。
”
但同样是在第二届国际粤方言研讨会上,惠州大学杨烈雄先生发表了《对惠州话系属问题的看法》,主要从声调、声母、韵母、词汇、语法等方面证明“惠州话与广州方言的语音体系十分接近,基本词汇基本一致,语法成份和语法结构相当近似,而与客家方言则距离较远,所以应归属广州方言,成为广州方言属下的一个独立的次方言,可称为广州方言的惠城系。
”
2007年初,在香港召开的第七届国际客方言研讨会上,厦门大学侯小英博士提交的论文《粤中客方言的声调研究》,从古全、次浊去声字的演变等方面证明:“惠城内的声调系统具有明显的客方言特点而跟广州话差别较大。
”
尽管是这样,这场争论仍无法下一个明确的结论,甚至,还有
人因为当地人称这种话为“蛇话”而肯定其为粤语。
因为客家人确实把广府人称为“蛇”。
《崇正同人系谱》为增城籍清末翰林、香港崇正总会创始人兼一、二、三、四、五届会长赖际熙主编,1925年出版。
拜读了《系谱》之后,我对这个问题有豁然开朗、迎刃而解的感觉,《系谱.卷一源流》明确记载:“考循州沿革,陈以前隶属于广州,隋开皇间始置循州,治归善。
唐因之。
五代地归南汉,改祯州。
宋仁宗天禧四年乃改名惠州。
至今仍之。
而其民族实分为水源福建二派。
水源者,东江之水发源于赣南,长宁、定南二县之间即其地也。
赣省之水多北流,惟此一水南流,阙为东江。
南转西行至东莞、增城、番禺间,汇于珠江而入海。
此派民族殆为沿江而下者,中有福建一派,则殆由兴泉漳汀各州经过潮州而转入,其缘因当是地理之关系。
而其语言亦有统系可寻:上游和平、连平、龙川、河源、长宁、永安等县,水源系也,其民殆纯为客语;偏东,海丰、陆丰二县,福建系也,其民则福佬语而解客语;首县归善则客语归七八而间有福佬语;府城则为土客相间之语。
至博罗则客语居多而亦有土客相间之语。
此循州民系之大略也。
而惠州府志又云:‘旧俗惠民多居南雄,因元兵将至,中元节预十四日荐祖,次日避兵,故居惠,犹循其俗’,则又有来自南雄一族矣。
而亦皆纯客语也。
”
这一明确记载,大概可以为二十多年的争论画上一个句号了。
那就是,历史事实与周日健、詹伯慧等专家的论证不谋而合:水源话(含惠州话)就是客家话。
《崇正同人系谱》的记载还说明,梅州“语系殆出于福建汀州,盖其地本汀江下游流域,东北紧连汀州所属之永定,其渊源所自有如斯矣!”可见,梅县话与水源话是来源不同的两种客家话。
至于“蛇话”的讲法也不能证明水源话是粤语。
“蛇”,在广东人的口语中含有“地头蛇”的意思,那就是这部分居民先到,后来的客家人所说的客家话又跟他们不同,所以把这些先到的居民称为“蛇’,把他们所说的话称为“蛇话”。
在这方面,《系谱》也有类似的论述:“今日环绕五岭之麓,如赣、汀、南、韶、连各州之吾系民族,乃当日中原南来初经一次为客之民族也,而未再转徙且已成为今日最先之土著矣,然,实则客中之主也;今日梅循二州与珠江、江西上游及福建潮琼同系各族,乃皆当日度岭愈南、再经二次为客之民族也,而不复转徙则亦成为土著矣,然实乃客中之客也;今日增城、东莞、花县、番禺、新安、龙门、从化、清远以及一概插处之客族,乃又近代生齿日繁、人稠地逼、因图发展,更经三次四次为客之民族也。
而转徙不已,又若成为频动之客族矣,是则客中之客而愈客也。
而究何者纯为土、何者不为客耶?明呼此,而吾系之本末昭然矣。
”由此可见,后迁来的客家人,把水源一族称为“蛇”,实际是把他们看作“土著”。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还可以作进一步的推测,操水源话的人,是最早进入广东的客家人,水源话(含惠州话)是广东最古老的客家话。
主要参考文献:
1、《新丰方言志》,周日健著,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
2、《第二届国际粤方言研讨会论文集》,詹伯慧主编,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
3、《崇正同人系谱》,赖际熙编著,1925年香港崇正总会编印,1995年9月香港崇正总会出版部出版
(作者是增城客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南国艺术研究院客家文化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