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玛托娃诗选[俄罗斯] 阿赫玛托娃著;翻译:晴朗李寒阿赫玛托娃(1889-1966)是俄罗斯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女诗人之一。
有“俄罗斯诗歌的月亮”美称。
她和第一任丈夫古米廖夫同是阿克梅派的杰出代表。
命运多劫,而创作不止,一生出版的诗集有《黄昏》、《念珠》、《白色的云朵》、《车前草》、《耶稣纪元》以及长诗《没有主人公的长诗》、组诗《安魂曲》等。
她出生于奥德萨一个海军工程师家庭,1910年与诗人古米廖夫结婚。
与丈夫、曼德里施塔姆等人组建了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著名诗歌流派“阿克梅派”。
1912年,她的第一部诗集《黄昏》问世。
此后陆续有诗集《念珠》、《车前草》等出版。
十月革命后,古米廖夫被处决,阿赫玛托娃受牵连,很少发表诗作。
三十年代,她的儿子两次被捕,她依据自己的亲身遭遇,写下了她一生最重要的组诗《安魂曲》(1934-1940)。
这是一部抒情组诗,抒发的是一个母亲在儿子无辜被捕后无比痛苦的心情,以及对造成这一切的错误政策的愤懑与不平。
《安魂曲》虽然有着诗人自身的遭遇,但她的诗是献给所有人的。
她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有祖国和人民的命运。
全诗230余行,分为献诗、前奏、判决、致死亡等6部分。
组诗当时未能发表,直到1987年才问世。
卫国战争中,阿赫玛托娃写下了许多爱国主义诗篇。
1946年,她曾遭受不公正的批判,五十年代后期才得以恢复名誉。
长诗《没有主人公的歌》(1940一1962)是其诗歌创作的总结。
此外还著有《光阴飞逝》等。
安娜·阿赫玛托娃是现代俄罗斯文学史上最富魅力而又复杂的文学现象之一。
她以其传统而又自出机杼的诗艺,在众多的白银时代女诗人中高出一头,她早年以撷取生活的戏剧性细节表现恋爱中人物的心理活动而见长。
在走过了偃蹇多舛的生活道路之后,诗风变得开阔而苍凉,形式上也随之转变。
《我们将不会从同一只杯子》我们将不会从同一只杯子喝水,或是饮甘甜的美酒,我们不会在清晨亲吻,而黄昏时一起眺望窗口。
你呼吸着阳光,我呼吸着月亮,可我们在同一的爱情中生长。
我真诚温情的朋友总在身边,与你相伴的是你愉快的女友。
我明白你灰眼睛的慌乱,你是我伤痛的罪魁祸首。
我们不会更多地短暂约会。
因此我们的安宁应该珍惜。
只要你的声音在我的诗中歌唱,在你的诗中散发我的气息。
呵,如同篝火,无论是忘却,还是恐慌。
都不会将它吹熄假如你知道,现在我是多么想亲吻你干燥的、玫瑰般的双唇!《送朋友来到前厅》送朋友来到前厅,我站于金色的光尘里,有庄严的钟声从隔壁的钟楼上响起。
你将被抛弃!这臆想出的话语-难道我是一朵花或是一封信?而目光已变得坚强注视着窗间渐暗的穿衣镜。
《判决》又是石头般的话语跌落于我还沉痛的心胸。
没关系,对此我早有准备,无论如何都会把它战胜。
今天我要做许多事情:我应该把记忆彻底杀尽,应该,让灵魂变得石头般坚硬,我还必须重新学会生存。
不是吗……听夏天热烈的沙沙声,好象节日就在我的窗畔。
我对这一天早有预感明朗的日子和空空的房间。
1939年夏。
《猎物》一阵风寒过后,我随意地在炉火边取暖我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心竟然有人把它偷走新年的氛围如此繁华新春的玫瑰如此润艳可在我的心中已听不到蜻蜓般的震颤哎,我猜到那个小偷不难看眼睛我就能把他认出只是我担心很快很快他会亲自归还自己的猎物《佚诗一首》这些疯子!我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走向哪里——朝着黑色的悬崖游荡,我带领你们走向最后的死亡,或是天堂。
多么粗野的固执把我们连在一起,恰似机警的敌人,我害怕这火焰般誓言的诚挚和忠贞。
你们恐怕不会想起,我带领你们走向哪里,在什么地方你们赴过宴席,像是在封死的地下室于黑暗年代的黑色断头台上。
你们和我分担了怎样的耻辱,和逐年的失语症……你们活过,你们活着,你们还会活下去,而我——却是一颗流星。
1959年10月10日莫斯科(白天)《最后的祝酒词》我喝这杯酒,为了那被拆毁的家园为了我困厄的生活,为了两个人的孤独,我也要为你喝这杯酒,——为了出卖我的双唇的谎言,为了眼睛死亡的冰冷,为了,世界的残酷与粗暴,为了,上帝没有来拯救。
1934年6月27日《我停止了微笑》我停止了微笑,寒风吹凉了嘴唇,一个希望变少了,一首歌曲多出来。
在嘲笑与咒骂中,我被迫献出这首歌,因为,爱情的无言使心灵难以忍受地疼痛。
《我问过布谷鸟》我问过布谷鸟,我能活多少年……松树的尖梢颤动。
黄色的光线滑落草丛。
而清鲜的密林里阒然无声……我走回家去,凉爽的微风吹抚着我温热的额头。
1919年6月1日,皇村《我快疯了,哦,奇怪的男孩》我快疯了,哦,奇怪的男孩,在星期三,三点钟!一只嗡嗡叫的黄蜂把我的无名指蜇痛。
我无意间按住了她,我以为,她已经死去,可她剧毒的蜂针比纺锤还要锐利。
我是为你哭泣吗,奇怪的男孩,你的面庞是在对我微笑?请看吧!我的无名指上这枚光滑的指环如此漂亮。
1911年3月18-19日《1944年1月27日》就在这一月的夜晚,没有星光,列宁格勒走出死亡的无底深渊,它吃惊于前所未有的遭遇,为自己施放焰火庆贺。
1944年《1913年11月8日》用金色透亮的纤尘阳光充盈了房间。
我醒来,才想起:亲爱的,今天是你的节日。
因此,窗外飞雪的远方也变得温暖,因此,失眠的我,睡得像领圣餐者一样。
1913年11月8日《1913年12月9日》一年中最黑暗的日子应该变得明媚。
你的双唇如此温情——我竟找不到比喻的词汇。
呵护着我的生活,只是不许你抬起眼睛。
它们比初开的紫罗兰还明亮,而对于我无异于死亡。
于是我明白了,什么也不要说,冰雪覆盖的树枝断落在地……捕鸟的罗网已经在河岸上张起。
1913年,皇村《我来到这里,无所事事》我来到这里,无所事事,对我来说哪都一样,无聊烦闷!山岗之上磨坊昏昏欲睡。
岁月可以在此缄默不语。
枯萎的无根草上一只蜜蜂从容地飞翔;我在池塘畔呼唤美人鱼,而美人鱼已然死亡。
生满了铁锈色的水藻宽阔的池塘,变浅,激动不安的山杨上空轻盈的月亮闪闪发光。
我发现一切都是新的。
杨树散发温润的清香。
我不说话。
默默无言,准备重新成为你,土壤。
1911年2月23日,皇村《回答》——致В. А.科马罗夫斯基四月安静的一日给我带来多么奇怪的话语。
你知道,在我体内还存活着激情可怕的一个星期。
我没有听见那些丁当声,它们沉浸在纯净的糖衣里。
那七日时而发出红铜的哗笑,时而溢出白银的哭泣。
而我,捂住我的脸,恰似面对永世的别离,我躺下来,等待着它,那还未曾命名的痛苦。
1914年《我没有掩起那扇小窗》我没有掩起那扇小窗,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房间。
我现在很快乐,因为你不能离我而去。
那就把我叫做罪人,恶意地嘲笑我吧:我曾是你的失眠,我曾是你难以忍受的思念。
1916年《我不知道,你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你是生是死,——大地之上可以找到你或者只在夜间的思绪里哀悼你的不幸逝去。
这一切都献给你:白昼的祈祷,失眠时麻木的发烧,我诗歌的白色群鸟,我眼睛里的蓝色火苗。
谁也不曾占据我的内心,谁也不曾使我倍受煎熬,甚至那个背叛我的人,甚至那个宠爱并忘却我的人。
1915年夏,斯列普涅瓦《我哭泣过,也忏悔过》我哭泣过,也忏悔过,哪怕是雷霆在天空轰鸣!在你荒凉的家里,忧郁的心灵疲惫不堪。
我知道无法忍受的疼痛,走回头路的耻辱……我害怕,害怕去见不再爱的人,害怕走进沉寂的房屋,我衣着漂亮向他鞠躬,项链丁当作响;他仅仅问道:“亲爱的!你在哪为我做了祈祷?”1911年《我不会乞求你的爱情》我不会乞求你的爱情。
它如今放在可靠的地方。
相信吧,我不会给你的新娘写去醋意十足的书信。
但请接受我英明的建议:让她读一读我的诗歌,让她保存好我的相片,——新郎官们都是如此可爱!较之友好的幸福交谈和最初的温情时光的记忆,这些愚蠢的女人更需要胜利的充分感觉……当你与自己爱侣生活幸福的感觉所剩无几而对于腻烦的心灵一切都立刻变得令人厌恶——在我的庆祝晚会上请你不要来。
我不认识你。
我对你又能有什么帮助?我不能医治好你的幸福。
1914年《我活着,像闹钟里的布谷》我活着,像闹钟里的布谷,不去羡慕森林中的小鸟。
人们上紧发条——我就咕咕鸣叫。
你知道,这样的命运我希望只有我的仇敌才能拥有。
1911年3月7日,皇村。
《我出语成谶招来亲人的死亡》我出语成谶招来亲人的死亡,他们一个个相继死去。
哦,我多么悲痛!这些坟墓都曾被我的话语不幸言中。
恰似乌鸦们一样盘旋,嗅到了新鲜的热血的气息,我的爱情同样欢腾跳跃着,送来了奇怪的歌声。
与你相伴我觉得甜蜜和狂热,你这么近,就像胸膛贴着心。
请把手给我,平静地听我说。
我恳求你:快离去。
好让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哦,缪斯,不要呼唤他,就让他活着,不会吟哦诗歌,不懂得我的爱情。
1921年秋,彼得堡《致亚历山大·勃洛克》我来到诗人家做客。
恰好是正午。
星期天。
宽敞的房间里多么安静,而窗外却地冻天寒。
一轮红日升起在浓密的灰蓝色烟雾上空……如同沉默无语的主人安详地注视着我的面孔!他有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每一个人都应该记住,我呀最好,还是小心些,根本不去与它们对视。
然而记得那次谈话,烟气迷蒙的正午,星期天在涅瓦河港口附近那所灰色高大的房子里边。
1914年1月《这事多简单,这事多明显》这事多简单,这事多明显,这事所有人都一目了然,你根本不爱我,你永远不会爱上我。
可为什么我仍然对一个陌生人充满依恋,为什么每一个黄昏都为你祈福祝愿?究竟为什么,我抛弃朋友和鬈发的婴儿,抛弃我热爱的城市以及故乡,像一个肮脏的乞丐在异国的首都流浪?啊,我是多么快乐,当想像着可以见到你。
1917年夏,斯列普涅瓦《回声》通向往昔的路早已关闭,如今那些往事对我还有何用?那里有些什么?——血污的炉灶或者封堵的房门,还是那回声,仍然不能沉寂,尽管我这般乞求……而在我的心中也发出与此呼应的回声。
1960年《这事不老也不新》这事不老也不新,其中也没有任何神奇。
就像奥特列皮耶夫和普加乔夫,这样纠缠了我十三年。
始终如一,隐忍,无情如同花岗岩,不可战胜,从利巴瓦到弗拉迪沃斯托克严酷的诅咒低沉地轰鸣。
1959年《他曾喜欢过……》他曾喜欢过世上的三种事物:黄昏时的歌唱,白色的孔雀和磨损的美国纸牌。
他不喜欢,孩子的哭啼,不喜欢喝茶加入马林果酱以及女人的歇斯底里……而我曾是他的妻子。
1910年11月9日,基辅《你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饭厅的时钟敲响三点,于是,手扶栏杆,相互道别,她好像很吃力地说:“就这样吧……哦,不,我忘记了,我爱您,我还在那时候就爱过您!”“是的。
”1911年《家中立刻变得一片安静……》家中立刻变得一片安静,最后一朵罂粟花已然凋残,漫长的昏睡中我麻木了我又遇到了早年的黑暗。
紧紧地关闭了房门,夜色漆黑,晚风沉寂。
哪里有快乐,哪里有忧虑,温情的未婚夫,你在哪里?神秘的宝石戒指没能找到,我已经空等了多日,那首歌如同柔弱的女囚也早已在我心中死去。
1917年7月斯列普涅沃《在黎明醒来……》在黎明醒来因为喜悦令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