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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煜词中的无奈情绪及其文化意义

收稿日期:2007-02-27基金项目:四川大学 985 工程 文化遗产与文化互动 创新基地科研项目作者简介:李卫华(1977-),湖南邵阳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第29卷 第3期 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Vo l 29 N o .32007年5月 Journal o fN i ngx ia U n i versity(H u m an iti es&Soc ial Sciences Editi on)M ay 2007论李煜词中的无奈情绪及其文化意义李卫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 610064)摘要:无奈情绪是主体在普遍的生存困境中清醒地意识到自我的主体性不断被压抑、矮化甚至消亡时的无所适从感和无力感。

李煜的词作中正表现出了这样一种深沉的无奈情绪:是在时空中对生命的无奈,在家国间对人生的无奈,也是在儒释间对文化的无奈。

可以说词人一方面率真、挚诚地写出了生命和人生的困顿,使得这种情绪具有某种普遍性,并以此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表现,获得了超越时空的永恒的艺术魅力;另一方面词人也以此彰显了文化的困境,成为文化史和精神史上的一个意义事件,并促使我们对文化进行深度的反思。

关键词:李煜词;无奈情绪;生命;人生;文化意义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5744(2007)03-0112-05自宋以降,历代对李煜词评价甚高:如宋邵思!雁门野说∀: 南唐后主精于音律,凡度曲莫非奇绝。

明胡应麟!诗薮∀: 盖温、韦虽藻丽,而气颇伤促,意不胜辞,至此君(后主)方是当行作家,清便宛转,词家王、孟。

清周之琦!词评∀: 予谓重光天籁也,恐非人力所及。

清谭献!谭评词辨∀ 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

清樊增祥!东溪草堂词选自叙∀: 后主思深理约,致兼风雅,匪惟一朝之隽,抑亦百世之宗。

王国维!人间词话∀: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有关历代对李煜词的评价可参看!李煜词历代总评∀,附于!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1]。

李煜词为什么能穿越千余年的历史时空,受到历代不同层次读者的接受和喜欢呢?本文认为主要在于词人以率真、挚诚之笔调写出了生命、人生乃至于文化困境中浓厚的无奈情绪,无奈情绪是主体在普遍的生存困境中清醒地意识到自我的主体性不断被压抑、矮化甚至消亡时的无所适从感和无力感。

在形式与情感的张力结构中,超越了一己的身世感怀,而代表了对人生意义的某种终极探寻,从而获得永恒的艺术魅力。

一 时、空###生命的无奈时间和空间是人生命存在的维度,按照赫拉克利特的说法,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空间和时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构架 [2],对时空的把握成为人类一切知觉和知识所必然面临的首要问题,当西方人以知性去把握时空时,中国人却更多的是以感性去认识时空的###飘零的落花与落叶是最容易予人以时间流逝、生命易老感慨的,而思念故乡、思念远方的人也因关山的阻隔而对空间的限制感受尤其深刻###是以 伤春 、 悲秋 、 乡愁 、 怀远 成为中国古代诗歌经常的主题,时间和空间因对人生命的限制而进入中国的悲剧意识之中。

这种因时空的限制而对生命的一种无力感、一种无可奈何的思绪在!古诗十九首∀中表现得直接而具体: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考 、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

一方面,在时间的无限和空间的浩渺中,作为个体的生命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另一方面,时间一去不复返的线性流逝和空间上异乡与家园的相隔万里增添了主体人生如寄的漂泊感。

李煜的早期词承续了这种生命在无尽的时空中无可奈何的思绪。

对生命的恐惧与珍惜使得词人对人生的此世给予异乎寻常的关注,他需要的是 留连光景惜朱颜 (!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 )(本文中所引用的李煜词全部以!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为准,所引文以!全唐文∀为准,所引诗以!全唐诗∀为准)。

在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谢新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 )的时间流逝中领悟的却是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子#112#夜歌∀ 寻春须是先春早 )的及时行乐的思想。

作为一国之主,他自然有能力最大限度地满足一己之私,且看!浣溪沙∀一词: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

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

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词作写尽了帝王奢华而放荡的生活:已是正午时分了,昨夜通宵达旦玩乐的君王晏睡方起,兴致尤酣,下旨又是一天的纵欲声色、姿情歌舞,宫女们随着忙乱起来,红锦做的地衣也因纷沓的脚步弄得起皱了。

下阕写君王、后妃的醉舞狂欢,佳人随着舞点起舞,跳到极处,鬓髻松散,一枝金钗滑落下来。

下句一 拈 一 嗅 字活脱脱地写出了君王酒意阑珊的神态。

末句点明狂欢的地点不是一处而是几处。

在这种无日无夜而又狂欢处处的恣意玩乐中,生命的无可奈何与最终残酷被暂时抛到了脑后,久困的灵魂也得以暂时的麻痹。

然而当这匆匆而过的一点欢乐因人生变迁、国破家亡变得不再时,生命的无可奈何以其最本真的状态凸现出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林花、春红本是生命中最美好之物,词人却感叹其 太匆匆 ,究其原因实是 朝来寒雨晚来风 之故,生命在无情风雨的交加迫害中显得如此脆弱,更着 无奈 二字,质具千钧,情同一恸矣###自然界的无情风雨、人世的沧桑变化,蕴涵着人类生命意识中关于有限与无限、生与死、存与亡、盛与衰、兴与败的天道自然之理。

然则天道本不可问、本不可怨,词人也没有力量、没有信心去挽回花和人的命运,只有这样 无奈 着。

下阕转写人事, 春红 着雨恰似 胭脂 和泪,然词人已经悲伤凄惜之甚,心如迷醉了### 几时重 ,难道还有花返旧枝,人归故国的一天吗?这是一声凄厉哀婉的绝望之叹。

最后在对自然、历史和人生的思考与慨叹中,将生命的无可奈何归结为恰如流水长东的 人生长恨 ,人生本是苦海,生命的无可奈何也就不难理解了。

时空构成了对人此在生命的最大限制,李煜的词超越了!古诗十九首∀中笼统的人生慨叹,将个体生命在广漠的宇宙时空中深沉的无奈思绪刻画得淋漓尽致而又入木三分,拓展和深化了人们对生命、对宇宙的认识,我们来看!虞美人∀这首词: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开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一连两个诘问,实是满腔恨血,喷薄而出,不由人不想起屈原的!天问∀。

春花 本是易谢之物, 秋月 也本有阴晴圆缺,然年年相似、无休无止,这对于在深院中过着臣虏生活,于今天过完一天算一天,于未来永远看不到希望的词人而言,这一切是如此可恼,他只有回首过去,然而过去又是 往事知多少 呢?过去他也并不能拥有。

在时间之维中,自然的永恒与生命无常的对立让词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个体生命的现实悲剧,而对把握不了现在,又拥有不了未来,同时失却了过去的生命而言,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在空间之维上,此地的 小楼 与远隔关山的 故国 形成对照,一是拘束狭隘的囚禁之所,一是拥有 三千里地山河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 )的 故国 ;一是牢笼,一是自由天地,这种对比自不待言。

下阕中 雕栏玉砌 既是空间上的 故国 之物,也是时间中的过去存在, 应犹在 问得小心、问得无奈,而 只是朱颜改 叹得凄婉、叹得沉痛。

一 在 一 改 暗示了物是人非、江山易主的境况。

在最后,并不见感情的奔涌而下,词人只是把难以言说的生命的无可奈何和人生的家国之恨以一种白描的手法写出: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词人给人类生命的无奈与愁恨找到了与之形象对应的承载物:绵延不绝的东流水,在与!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 中的结句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对读中,我们不难发现自我生命的有限性、时间性以及悲剧性,也不难觉察词人情感的至深、至真与至痛。

二家、国###人生的无奈李煜经历了种种的人世无常,儿子的夭亡、爱妻的病故和兄弟的离散都让他痛苦万分,也都让他体会到了人生的深沉无奈,这些都见于诗文:儿子仲宣不幸夭折,后主写挽辞、悼诗抒发悲痛,!悼诗∀云: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

雨深秋寂寞,愁引病增加。

咽绝风前思,昏濛眼上花。

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

爱妻昭惠后病亡,后主亲撰诔词,其辞数千言,皆极酸楚,其间有云: 木交枸兮风索索,鸟相鸣兮飞翼翼。

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

又有诗云: 浮生共憔悴,壮岁失婵娟。

汗手遗香渍,痕眉染黛烟。

(!书灵筵手巾∀)八弟从益出镇宣州,后主饯别绮霞阁,赋诗作序送他,诗云: 且维轻舸更迟迟,别酒重倾惜解携。

浩浪侵愁光荡漾,乱山凝恨色高低。

君驰桧楫情何极,我凭阑干日向西。

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

(!送邓王二十弟从益牧宣城∀)七弟从善朝宋不得归,后主上表未果,罢掉四时宴会并作!却登高文∀以见意: 原有鴒兮相从飞,嗟予季兮不来归。

空苍苍兮风凄凄,心踯躅兮泪涟洏。

无一欢之可作,有万绪以缠悲。

后主本是多愁善感、至情至性之人,他对人生生离死别的体认是精细入微的,在上面的诗文中,所体现出来的情感是率真挚诚而又凄楚哀婉的,一如他的词作。

然而对李煜而言,最深最痛的人生无奈不是身世之#113#悲,却是家国之叹,自国亡后,词作深哀浅貌,短语长情,有如血泪凝聚而成,明显地有别于他前期的作品,家国之恨以及由这种家国之恨所引发的对历史、对自然、对生命、对人生的思考成为这时期作品的主题,正如王国维所言是 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人间词话∀)。

且看!浪淘沙∀一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上片用倒叙,先写梦醒再写梦中。

起首说五更梦回,薄薄的罗衾耐不住五更的晨寒,帘外是潺潺不断的春雨,是寂寞零落的残春,一片凄苦之境。

接着追忆梦中情事:原来是一欢梦,在梦中似乎回到了故国华美的宫殿,贪恋着片刻的欢娱,而忘记了自己的臣虏身份。

下阙前三句自为呼应, 独自莫凭栏 的原因是凭栏远眺所见的 无限江山 只会引起无限的愁思,故国的大好河山怕是再见时难了, 无限江山 既有千钧之重, 别时容易见时难 的家国之恨也因此浩渺无边了###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流水 恰如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的腔调, 落花 一同 林花谢了春红 的慨叹, 春去也 是对 春花秋月何时了 的答复, 天上人间 倾泻了词人国破家亡的千古憾恨,是充斥着 天上 、 人间 无限空间的怨恨,也是在世时 人间 和身死后 天上 的无尽遗恨。

这种沉痛的家国之恨使得词人的词作不忍卒读,身世之悲和家国之恨的人生无奈深化着现实的悲剧性,然而中国传统文化中也积淀着诸如仙、自然、酒、梦之类的悲剧意识消解因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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