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的悲剧苔丝是哈代的著名小说《德伯家的苔丝》的同名主人公。
她是一位美丽、纯洁、善良的农家女子,最后以悲剧结局。
苔丝悲剧首先是社会悲剧。
苔丝生活在英国资本主义侵袭到农村的维多利亚时代。
这位弱女子,尽管聪明美丽,勤劳善良,但家贫如洗、经济拮据,负担沉重,她处于低下的社会地位,作为一个劳动者、一个无权无钱的农业工人,自然会受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压迫和凌辱。
她的悲剧是时代造成的,同时,亚雷和克莱代表了把苔丝推向深渊的两种不同的客观社会势力,他们直接地共同造成了苔丝的社会悲剧。
苔丝生活的时代是19世纪80年代。
此时,英国资本主义不仅在都市长足发展,资本主义大规模的经营方式在农村也开始萌芽(作品里所描写的克里克老板的大牛奶厂、富农葛露卑农场就是这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写照),随着资本主义的侵入,家长制统治下的英国农村一步步趋向崩溃,造成个体农民的破产,走向贫困。
苔丝作为一个贫苦农民的女儿,而后又作为一个雇拥劳动者,其命运必然是悲惨的。
因此,苔丝的悲剧是时代、社会悲剧。
苔丝悲剧的第二个原因,也是其悲剧的直接原因,即她是暴力、恶势力及维护它们的法律、国家机器的受害者。
这种暴力、恶势力的集中代表就是亚雷·德伯。
苔丝是在绿草如茵、风景如画的乡野里长大的,尽管家庭生活窘迫,但少女时代的苔丝内心是明朗、欢快的。
她热爱生活、敢于面对一切困难,为了维持家庭,不惜牺牲自己。
第一次去德伯家认亲,是她极不愿意的,可家里唯一帮助父亲维持生计的老马一死,弟妹一大群,父亲又时常酗酒,生活实在艰难,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这个从未出过门的姑娘,带着胆怯和羞愧的心情,终于去德伯家作帮工。
亚雷·德伯的父亲是个有钱的商人,而后冠以贵族德伯的姓氏。
这个阔少凭借父亲的金钱、权势在乡野称霸,为非作歹。
他第一次见到苔丝,荒淫好色的嘴脸就暴露无遗。
由于苔丝年幼无知,缺乏经验,而周围的环境又是那样黑暗,没有一个人帮助,没有一个人保护,因此,他趁人之危,设下圈套,蹂躏、玷污了苔丝,毁坏了苔丝少女的贞洁和一生的幸福。
尽管后来他在老克莱牧师的帮助下一度改邪归正,自己也作了牧师并打算变卖家产到非洲去传教,然而几十年的恶习并未根除,当他再度碰见苔丝以后,邪念再生,几年的教诲前功尽弃,倒是苔丝看透了这个身着道袍的牧师的灵魂:“象你这种人本来都是拿我这样人开心作乐的,只顾自己乐个够,至于我怎么受罪你就管不着啦;你作完了乐,开够了心,就又说你悟了道了。
预备死后再到天堂上去享乐;天下的便宜都叫你占了去了。
”苔丝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亚雷皈依宗教的虚伪,亚雷行为的本身也表明作者对宗教力量的怀疑。
此后,亚雷百般来纠缠、胁逼苔丝,他骂她是傻老婆,欺骗苔丝说她丈夫再也不会回来了,并威胁说:“你记住了,我的夫人,你从前没逃出我的手心去,你这回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去。
你只要作太太,你就得作我的太太。
”但是,苔丝宁可继续留在棱窟槐富农葛露卑的农场里忍受残酷的剥削和压榨,承受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也不愿意屈服于亚雷,并接受他的帮助。
然而父亲病死,母亲身体不好,弟妹失学,房子租赁到期,一家人被赶出村子无处安身,为了一家人的活命,苔丝不得不忍辱含垢,接受了亚雷的帮助,作了他的情妇。
从此,彻底断送了她终生的幸福。
苔丝一生都是强权和暴力的受害者。
亚雷之所以敢称霸四野,为非作歹,为所欲为,不仅因为他有有钱、有势,而且更主要的是有资产阶级国家机器、法律的保护。
社会和法律都认为侮辱和迫害苔丝的人是正当的,而受迫害的苔丝则是有罪的。
苔丝一生都必得逆来顺受,忍辱含垢,不能自卫,而当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起来自卫的时候,“‘典刑’明证了,埃斯库罗斯所说的那个众神主宰对于苔丝的戏弄也完结了。
”苔丝成了资产阶级国家祭坛上的祭品。
苔丝的悲惨遭遇,社会对苔丝的不公正,表明了资产阶级法律的不人道和虚伪。
传统伦理道德对苔丝精神上的摧残,是苔丝悲剧的又一主要原因。
如果说以亚雷为代表的恶势力及其强大的后盾——国家机器、法律对苔丝的迫害是一种肉体的迫害,那么以安玑·克莱为代表的传统伦理道德对苔丝的摧残则是一种无形的更可怕的精神残害。
苔丝受到亚雷的玷污、凌辱后,内心的自尊使她不愿屈居亚雷身边,作他的情妇,成为他享乐的工具。
毅然决然离开亚雷,回到父母身边。
然而世俗的舆论、传统的道德,象一支支利箭一样向她射来。
为了躲避舆论,也为了躲避人类,她不出家门,只有等天黑以后,她才跑到树林里面,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好象最不孤独”,才能体验到一种心灵上的自由。
苔丝是一个勇敢的女性,她勇敢地接受了一个不贞洁女人的地位,为了她的孩子忍气吞声地活着。
孩子死后,为了逃避舆论和忘掉不幸的往事,同时,她体内“没有消耗的青春”,“寻找快乐的本能”,对未来的憧憬,都促使她第二次离开故乡,受雇于塔布篱克里克老板的牛奶厂,当了挤奶工。
就是在这里,她认识了安玑·克莱,度过了她一生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安玑·克莱是与亚雷·德伯完全不同的人。
他是个有开明思想的知识分子,他不象他的两个哥哥那么庸俗,不是“那种有条有理的教育母机每年一批一批造就出来没有毛病可挑的模范人物。
”他虽然出身牧师家庭,却不愿意当牧师“为上帝服务”,更愿意从事实业——务农,“为人类服务”。
克莱卑视阶级偏见和等级观念,厌弃都市繁华生活,自愿到乡间务农。
他不怕吃苦,和农工一样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力图掌握各种门类的农业技术,以便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个大农场主。
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和天真无邪的农家少女朝夕相处,使他更感到乡村生活的纯朴,也更向往着自然、纯朴、清新的生活,为此,他不愿意娶有钱人家的小姐,而要娶农家女子为妻。
这些都表明克莱思想上进步、开明的一面。
在对待女性和恋爱问题上,他和亚雷也大相径庭。
他对女性温文尔雅,对恋爱问题严肃认真,认为如果要爱,就要认真,就要负责任。
这也显示他精神上高尚的一面。
正是由于克莱身上这些闪光之处和他对苔丝锲而不舍的追求,使苔丝在经历了一个时期情与理的内心冲突后,改变初衷,答应了他的求婚,狂热地爱上了他。
然而,他们的爱情一开始就孕育着悲剧因素。
克莱爱苔丝,不象苔丝爱他那样无私和真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栽了多少跟头”,“都要一样地爱”。
“他的爱是真火少,虚火多”,更趋于理性和“轻灵”。
因此,在他眼里,苔丝是“大自然的新生女儿”,纯洁的象征,完美无瑕的杰作,“天地间没有什么象苔丝那样纯正,那样甜美,那样贞洁了。
”然而,一旦苔丝诚实地向他坦白了自己过去所受凌辱,那么克莱心目中的偶像就崩塌了。
首先他感到的是受到了愚弄,“非常残酷”的愚弄,这一下子“把他的生命、他的宇宙,全都给改变了。
”他不能接受现实,不止一次地对苔丝说:“我原来爱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你!是另一个模样儿跟你一样的女人”。
这种从理性、从观念出发的爱,不仅扼杀了他心中真实的感情,也断送了苔丝一生的幸福。
当然,这只是造成克莱和苔丝爱情悲剧的一方面因素,他们的爱情悲剧另一重要原因是克莱心理深层那种根深蒂固的传统伦理道德观念作祟的结果。
他自己也有过放荡行为,并得到苔丝的原谅,但是却不肯原谅、饶恕原本无辜的苔丝;他也反抗过传统观念、阶级偏见,但是却不彻底,灵魂深处仍旧深深地烙有本阶级的印记;他卑视出身,瞧不起大户人家,但从传统出发,仍旧认为“身份不一样,道德观念也不一样。
”他说:“我不愿娶有身份、有财产、通达世务的女人,我把那一切野心一概放弃了,那我就不但可以得到一个天然美丽的女人,也可以得到一个朴素纯洁的女人了,……”正道出了他的心曲,他正是从传统贞操观来看待一个女人的“纯洁”与否。
克莱对苔丝不仅没有丝毫同情,甚至“不能优容苔丝”,他视而不见苔丝对他的一片深情厚意,冷酷无情地抛弃了她,置苔丝于痛苦绝望之中,而且永远扑灭了爱情在她心中重新唤起的希望。
如果说是亚雷·德伯毁坏了苔丝的肉体,那么安玑·克莱带给她的则是精神上的毁灭性打击。
贞洁的丧失带给苔丝深深的痛苦,但还未能泯灭她求生的欲望和对未来的希望,而被情人的遗弃,爱情的挫折,则摧毁了她生活的精神支柱,令她万念俱灭,丧失了生活的勇气。
如果说苔丝第一次受到亚雷的欺骗和凌辱是由于她年幼无知,贫穷无依,那么第二次又被迫回到亚雷身边,则是克莱的冷酷无情使然,从而也就更加深了苔丝的不幸。
克莱抛弃苔丝后,远涉异国来到巴西,饱受生活磨难之后,才真正了解了人生,才认识到自己所固守的传统道德是何等的迂腐,既坑害了苔丝,也坑害了自己。
内心的悔恨,对苔丝的思念,使他又重新去找苔丝,然而,苔丝的幸福早已被他断送了,他的到来,只能更加深苔丝的不幸,使她更感受到自身的屈辱,此时苔丝心中痛苦、悔恨、绝望之情达到顶点。
丈夫的归来,两人的重逢,使苔丝看到自己再一次受骗,一怒之下,杀死亚雷,复了仇,对自己长期所受的痛苦,所遭受的折磨和屈辱,以及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正,进行了大胆的、强烈的抗议。
她用自己的行为,不仅向自己所爱的人——克莱证明,而且也是对自己证明无罪。
在这里,苔丝的复仇类似美狄亚的复仇,尽管恶人遭到报应,但主人公的悲剧并未能转化为喜剧。
苔丝复了仇,只是杀了一个亚雷,造成社会悲剧的因素依然猖獗。
何况,等待着苔丝的是绞架、她的悲剧较之美狄亚的悲剧更甚,苔丝的死是社会悲剧的集中和浓缩。
* * *苔丝的悲剧,在社会悲剧的总前题下,同时又是性格悲剧,其悲剧的成因不仅有客观的而且还有主观的,亦即说不仅有外在的,而且还有内在的。
黑格尔在分析戏剧性冲突时,指出有三种冲突:“第一,物理的或自然的情况所产生的冲突……”;“第二,由自然条件产生的冲突……”;“第三,由心灵性的差异而产生的分裂……”归纳起来,就是人同自然界的冲突、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人同自己的冲突三种。
人同自然界的冲突,是浅层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就深了一层,它包括人同社会的冲突,人与人之间的冲突,那是激动人心的,这种冲突构成的悲剧是社会悲剧(就总体而言);人同自己的冲突是更深层的,它是人性格内部的自我矛盾、自我冲突。
这种冲突构成的悲剧是性格悲剧、心理悲剧。
我们在论及了苔丝悲剧的诸种社会因素之后,还应该指出的是造成她痛苦、不幸的还有其自身的原因。
苔丝是勇敢的,她敢于大胆地反抗传统道德、追求幸福,然而她却不能彻底摆脱传统道德对自身的羁绊,这又表现了她性格软弱的一面。
她在受到世俗舆论、传统道德戕害的同时,可悲的是她同样用这一道德标准来静观自己,这就使她的悲剧显得更浓重、更深沉。
苔丝是暴力的受害者,是无辜的,她明白这一点,但是在受到乡里人非议的同时,她也认为自己是“有罪”的。
她“根据陈腐无聊的习俗,布置了不同情自己的形体和声音”,用“一堆使自己无故害怕的道德精灵”来恐吓自己。
即使在大自然中间,“老是把自己看作一个罪恶的化身,侵犯了清白的领地”。
这种静观的结果,必然造成她内在的自我折磨和谴责,因此,使她所受的磨难,所遭受的不幸和痛苦,就更加深重和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