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7-03-10[作者简介]倪新(1969-),男,湖北荆州人,武汉商业服务学院讲师,硕士。
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JournalofWuxiInstituteofCommerce2007年08月第7卷第4期Aug,2007Vol.7No.4试论柳永对宋词内容题材的开拓倪新(武汉商业服务学院,湖北武汉430056)[摘要]文章分析了柳永对宋词内容题材的开拓,认为柳永对宋词内容题材的开拓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对都市繁华的全面反映,新的人生价值取向,对歌妓和市井女性思想感情的表现,表现羁旅行役之感,以词咏物。
[关键词]柳永;宋词;内容题材;开拓[中图分类号]I207.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4806(2007)04-0103-04自晚唐至五代,受特定的创作环境———“花间”、“尊前”和创作观念———“娱宾遣兴”的影响,文人词在题材内容上形成了两种相近而又有所区别的传统:一是以温庭筠为代表的“花间”词派,多写男女爱恋相思、倚红偎翠、闺中幽怨、伤离惜别,主要是表现对爱欲恋情的渴望与失望、追求与失落以及由此带来的苦闷、孤独、寂寞、惆怅之情;一是以冯延巳、李煜为代表的南唐词人,由现实人生的不完满上升到对人生短暂、生命有限的哲理性思索,特别是李煜,在亡国破家,本人也被俘入宋之后,由于个人命运的巨大转折、荣辱的巨大落差而体悟到人生命运的悲剧性,并在他的后期词作中把这种对人生悲剧的忧思表现到了极致。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乌夜啼》)“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
这些词,摆脱了花间词的情感世界的单一狭窄,拓展了词的情感空间,正如王国维所评:“词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人间词话》)。
宋初词坛,经历了约半世纪的沉寂后,随着整个社会经济的繁荣,开始热闹起来。
在晏殊、欧阳修继承沿袭花间、南唐词的传统题材发展的同时,柳永却另辟蹊径,为词引入了新的题材,丰富了词的内容,并表现了新的思想感情。
一、对都市繁华的全面反映柳永生活的宋真宗后期和仁宗朝,正是北宋盛世。
在结束了前代干戈纷争的分裂状态后,随着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发展,商业经济日益兴盛起来,商业经济的繁荣又促进了城市的发达,整个社会,尤其是都城和一些商业中心城市,呈现出一派升平景象,读者从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对都城汴京的描述中可略见一斑:“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歌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
时节相次,各有观赏。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朱帘。
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八方争凑,万国咸通。
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
花光满路,何限春游;萧鼓喧空,几家夜宴。
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这种都市的繁华,富贵豪侈的生活在柳永之前虽已经有所反映,如潘阆的《酒泉子》“长忆钱塘,不是人寰是天上”描绘杭州,夏竦的《喜迁莺》歌颂帝皇生活,李遵勖的《滴滴金》写汴京元宵之景和游赏活动之盛,但数量既少,所反映的内容也窄。
柳永的都市词则大大丰富了这一题材,这主要体现在一是数量多,《全宋词》共计收入柳永该题材词作21首,约占柳永全部词作的10%,为同时代词人中所仅见;二是描写的范围广,有对帝皇的歌颂,如《倾杯乐》“禁漏花深”咏京城元宵节,《破阵乐》“露花倒影”咏京城春季赛龙舟,还有对商业中心城市的描103绘,如《一寸金》“井络天开”写成都景致,《瑞鹧鸪》“吴会风流”写苏州景致,《临江仙》“鸣珂碎撼都门晓”写扬州景致,《望海潮》“东南形胜”写杭州景致。
柳永用大量的词作歌咏城市风光和承平气象,固然有以词为谀世之具的不太高尚的动机,但不可否认,他的这些词作也较为全面地反映了当日的经济繁荣和城市人民的生活面貌及社会风俗,使词这种本来长于反映狭深心绪的抒情文学,第一次面向了相对而言较为广阔的社会生活,从文学发展的角度来说,是应当肯定的。
二、新的人生价值取向“学而优则仕”,在封建社会,读书人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惟一的途径就是踏入仕途。
北宋立国之后,进一步发展了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度,严格实行科举取士,又特重文士,对通过科举考试录取的进士,不仅由皇帝赐诗、赐袍笏、赐宴等加以奖励,而且在经济待遇方面也特别优厚,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柳永的这首《鹤冲天》便有了特殊意义: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
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词中抒发了在一个政治清明时代,贤士(也即柳永本人)被摒弃不用的失落之感,更重要的是,他公开表示了对被统治者视为千秋大业的科举功名的蔑视,认为在“烟花巷陌”倚红偎翠,“浅斟低唱”,做一名“才子词人”也并不逊色于卿相。
对柳永来说,这种思想并不是突然出现的,从他的生活中可以找到源头。
罗烨《醉翁谈录》丙集卷二记载:“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
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
叶梦得《避暑录话》也记载:“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
柳永凭自己的风流才调,不仅赢得了众多青楼歌妓的爱情,而且能获得不菲的酬金,道出“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种思想,是前人从未道过的,而且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柳永的这种“才子词人”的生活其实正是商业社会中艺术家自食其力的手段,自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柳永的这首词可视为商品经济条件下艺术家的一篇宣言书,为封建社会的读书人指出了除科举功名外的第二条路,尽管这条路少有人走(只是在元代,由于特殊的社会情况,才使得关汉卿等人走上这条路),尽管“倚红偎翠”、“浅斟低唱”格调不高,但我们得承认,它体现了一种新的人生价值取向。
前面提到过,词至南唐,已开始表现人生短暂,生命有限的体验与思索,面对这种人生的大无可奈何,词人只有感伤、喟叹而已,柳永则给出了解脱的答案: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
利名牵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
红颜成白发,极品何为。
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
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携手同归。
(《看花回》)似此光阴催逼。
念浮生,不满百。
虽然人轩冕,润屋珠金,于身何益。
一种劳心力。
图利禄,殆非长策。
除是恁,点检笙歌,寻访罗绮消得。
(《尾犯》下阙)在词人看来,人生的最大意义就是及时行乐,而名利都是身外物,应该打破“名缰利锁”,在醇酒美人笙歌中享受一生,方为不虚度光阴。
这种主题,在柳永的词中是反复出现的: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定风波》)鸳衾下,愿常恁,好天良(《洞仙歌》)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雨朝云相见。
(《洞仙歌》)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二郎神》)在这些词中,作者表达了对世俗生活的热衷与讴歌,体现了一种新的幸福观,那就是渴望过一种平庸而甜蜜、琐细而快活的生活。
它是新鲜的,却又是相当俗气的,所以才会使正统的士大夫不屑一顾,而在市民中得到广泛共鸣,因为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国家大事、建功立业、出将入相、青史留名之类与他们根本无缘,他们所追求的只能是平常生活中的幸福,柳永的这些词正好反映了他们的心声,也就难怪“流俗人尤喜道之”了。
三、对歌妓和市井女性思想感情的表现词自产生之日起,就与歌妓结下了不解之缘,色艺俱佳的歌妓成为词人吟咏的对象,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在柳永之前,早期的敦煌词、花间词中就有不少吟咏歌妓的作品,这些作品,或从旁观者欣赏的角度,描绘歌妓的容貌、体态、技艺之美;或以代言体形式,以婉转而又富有女性情调的口吻来言情,这种“男子而作闺音”的代言体形式的出现,显然是为了适应词作的“助妖娆之态”、“资羽盖之欢”、“娱宾遣兴”的实用功能的需要,因此,很难说104就是歌妓内心情感的真实体现,毋宁说是男性想象中的女性感情来得更恰当些,对于身份低贱的歌妓的真实感情世界,词人是不屑于去深入了解的,更不用说在词作中加以反映了。
柳永由于经常出入秦楼楚馆,深得歌妓的喜爱(唐宋时歌妓有喜爱文人、倾慕才情的传统),加之科举功名上遭受挫折,只是在与歌妓的两情相悦中才弥补了他内心的失落,因此,他对歌妓的态度就不再是一种狎客的态度,他尊重她们,理解她们,对她们的遭遇、感慨和内心愿望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并给予深切的同情。
正因为有这样的基础,在柳永的词作中,第一次真实地刻画了歌妓的内心世界,反映了她们在情感生活中的遭遇及心理感受。
才过笄年,初绾云鬓,便学歌舞。
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
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
常只恐,容易舜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深,好与花为主。
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永弃却,烟花伴侣。
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迷仙引》)这首词的主人公,是刚刚过了十五岁(笄年)的歌妓,她不满意自己的歌舞陪伴生涯,害怕光阴虚度,因而盼望能为她做主的意中人娶她,让她脱离苦境,反映了大多数歌妓希望摆脱歌妓生涯,过正常人生活的朴素愿望。
一生赢得是凄凉。
追前事,暗心伤。
好天凉夜,深屏香被,争忍便相忘。
王孙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
万种千般,把伊情分,颠倒尽猜量。
(《少年游》)词中的这位歌妓已被王孙公子抛弃了,但她却仍是一往情深,一片痴情,期盼对方回心转意,回到自己身边,真可谓是“痴情女子负心汉”。
作者对这位痴情而又被弃的歌妓充满了同情。
其实,这又何止是某一个歌妓的遭遇,她们的生存方式注定了没有什么好结局,“一生赢得是凄凉”是词人对这个社会群体最贴切的概括。
同样是面对负心汉,下面这首中的女主人公态度就大不一样了。
坠髻慵梳,愁娥懒画,心绪是事阑珊。
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
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
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
依前过了旧约。
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鬓。
几时得归来,香闺深关。
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
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锦堂春》)这首词通过对女主人公的心理、行动描写,成功地刻画了一位大胆泼辣、富于计谋的带有浓郁市井气息的女性形象,她不同于以往词作中的女性温柔敦厚、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自怨自艾,而是注重个人实际,无所顾忌,当她发现心上人不再重视她后,不是哀怨自怜,而是策划好步骤,用实际行动逼迫对方回心转意,在词史上众多的女性人物形象中,可算是非常独特的“这一个”了。
四、表现羁旅行役之感柳永因为个人遭遇坎坷,长期流浪迁徙,写下了大量的羁旅行役词,有60余首,约占其词作总数的30%。
从题材上看,这些词属于传统的离情别绪题材,柳永对这一题材的开拓主要表现在写离情别绪多带有羁旅行役的况味,这类词不单纯是为了娱宾遣兴,而是写出了柳永自己的潦倒经历和辛酸感受,比起以前的写男女花前月下惜别之作,在思想感情上有所深化,初步洗去了“绮罗香泽”、“绸缪婉转”的艳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