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法制定中的主要问题李永军主讲人:李永军(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破产法主要起草人)主持人: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中国政法大学李永军教授,李老师是《破产法》主要起草人之一。
今天他为我们演讲的题目是《破产法制定中的主要问题》,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李教授开始他的演讲。
李教授:很高兴与大家会面,探讨破产法的几个问题。
破产法从93年开始计划,94年正式开始起草,至今天已有七年的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内,在破产法起草中,就理论和草案来说,问题不是太大,但是这里面存在中国的一些现实问题,包括政治因素和社会因素。
关于破产法是否出来,如何出来方面存在很多问题,那么这些问题在这七年中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特别是国有企业的变化以及人们对经济体制改革的认识,特别是社会深层变化,已经有所改变,但是总的问题依然没有改变,所以在这儿给大家主要介绍破产法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86年已有一个破产法,为什么要重新起草一部新的破产法,而不是修改,就像我们的合同法进行修改?这是一个问题,也就是说要反思一下86年破产法起草时的一些问题。
第二个问题讲一下破产起草过程中大家关心的、也就是有争议的十个问题。
一、重新起草破产法的原因那么我来介绍第一个问题。
至于破产法为什么是重新起草一部法律而不是修改破产法。
所以在破产法的起草过程中有人说叫破产法的修改,我说,不是,它是新的起草。
为什么?因为86年的破产法不论是从内容、体系还是指导思想以及理念方面,跟现在再起草《破产法》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一个前提,就是86年的破产法到今天为止,它的指导思想、立法目的以及它的体系框架完全不能适应今天的市场经济的要求,但是我们要反思86年的破产法。
86年的破产法,从我个人角度来看,我总结了三句话:第一句话,破产法在反对声中产生;第二句话,破产法在困难中生存中;第三句话,破产法在破产中破产。
那么这三句话,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说破产法在反对声中产生,在困难中生存,在新中国也就是中国共产党的立法史上,86年的破产法是最难产的一部法律。
为什么呢?因为立法在我国有一个特点,越是不懂的法律,人们越是容易通过,比如像海商法,它都很容易通过的,很多人不懂这个,甚至有一些人大代表在通过这部法律时,他连什么叫“提单”都不知道,也就是他对这个问题根本不懂。
那么越是那些比较看似容易的法律,看似人人都懂的法律,人人都想说,所以,这样的法律,问题就大了。
像婚姻家庭法,你说他懂法律,他不懂法律,你说他不懂吧,他也结过婚,他知道什么叫婚姻,所以婚姻法下岗职工街道老太太等讨论得比较多,几乎成了全国妇联的一部法律。
她懂法律吗?她不懂,但是像婚姻家庭法,在中国涉及的问题面很大,破产法也是这样。
破产法的基本理念,基本功能基本制度,他是不懂的,但破产法的直接结果是什么,他很清楚。
特别是86年破产法,破产法的对象是针对国有企业。
国有企业破产,这东西从开始就有障碍,当时破产法通过的时候,两次讨论没通过。
两度讨论没通过,在这在共和国的立法史上是比较少的。
在通过的过程中很多人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似乎破产法一实施中国的社会主义就倒退了。
破产法在通过时是非常困难的,但当年某位中央领导同志的力量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这部法律如果不是由这么一个人来支持的话,很难出台,它在产生时就是一个难产儿。
这有历史记载。
第二句话在困难中生存:从它产生之日起就这么困难。
当时很多高层人士对这个问题理解不了,真要贯彻到司法实践中,在司法实践中没有相关的法律意识情况之下,恐怕就更困难了,所以在困难中生存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个原因,就这个法律,它的制度层面存在缺陷。
一个制度要想运行得好,必须这个制度本身很完善。
特别是像大陆法系这样一个制度体系框架,它不象英美法律,英美法律很简单,但法官本身就有造法的功能,它能完善这个法律,它本身就是立法,但大陆法系尤其是中国,用解释弹性条款的方式来补充法律是不法的。
更通俗地说一点我们的法官也没能力通过解释法律来完善法律。
如果一个法律不健全,那么你希望这种法律很完善地执行,这种设想恐怕是很奢侈的。
所以第一个原因是制度上的原因。
造成这种制度失无不足的原因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当时理论研究不够深入。
当时制定破产法时,没有一篇象样的文章,没有一部专著,没有一个人懂得破产法。
那就是说借鉴一个制度,你不了解这个制度,大家没有这种知识,什知叫破产都不清楚,这部破产法,86年通过,那时什么叫破产法确实不太清楚,在那种情况下,你想通过一部象样法律是很难的。
就象今天一样,我们要借鉴很多西方的法律制度,但这种制度本身是什么,这种制度生存的环境和土壤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借鉴过来之后,反而很难实行,很难完整。
比如象今天的合同法一样,21世纪制定的合同法应该是不错的,可是到今天为止,什么叫预期违约中的默示预期违约和不安抗辨?这两个制度如何运用?到现在也不清楚。
为什么呢?这些制度在制定时,对英美法系大陆法系之间的生存土壤协调还是了解得不够。
那么这个破产法当然不能跟合同法相比,但是没有人懂这个,我们的经济体制改革需要这么一个东西,就拿过来了。
所以,在理论研究不充分的情况下,希望制定一个好的法律是一个幻想。
起草《破产法》的曹思源,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学法律的,是学经济的,我们有很多法律问题、制度问题,都让经济学家来解决,这是不保险的,就像我们的国有企业一样,在国务院的组织之下,制造了一批皮包公司。
很多经济学家提出来,国有企业缺乏动力,为什么呢?老是拨款,现在不要拨款而用贷款。
但拨改贷,这个法人就是皮包公司,没有财产,它的钱本身就是贷来的,这不是国务院鼓励创造皮包公司吗?后来李鹏上来说这样做不行,又贷改投,这才是对的,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学家仅从效率方面来考虑问题。
但法律跟效率,这两个是完全不一致的,所以说,经济学家制定制度时一定要从法律层面来思考,否则法律夫去了安全和公平之外,法律就不再是法律了,所以法律经济分析象波斯那一个派系,只能看作是对法律功能分析的一个新的试验和方法,是一个因素,而不是法律的全部,否则经济和法律就混淆起来了,这个原因导致了制度失天不足。
第二个原因是单一目标的追求。
一部私法不是把它当作私法来起草,也就是把法律不当成法律来起草,而把它当成政治目标的追求。
一旦法律搭上政治目的的时候,这种法律就完全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到今天为止,我们的法律仍然有这种倾向,我参加起草破产法已经很长时间了,对这个法律,不象拿破仑把它造成一部私法来起草,而把它当成政治目标,自己的任务来完成。
今天我们有多少法律是当成法律来起草的,这仍然是个疑问。
比如贵校王利明教授主持起草的《物权法草案》中规定了“国家所有权”与“集体所有权”,对此我是不赞成的。
所有权就是所有权,哪有什么国家所有权、集体所有权、个人所有权的,用所有制划分所有权用不同的方式来保护,这本身就是违反私法的。
这样怎么能制定一部好的法律呢?法律就是法律,它不应掺杂政治目的。
一旦一部法律涉及到政治目的之后,这部法律的生命力是很难保障的。
像《德国民法典》1900年制定,到现在仍然适用;《法国民法典》制定于1804年到现在仍然适用,我们哪一部法律能够坚持哪怕是30年?为什么?一部法律不把它当成法律而是当成政治目的来追求,就只能象昙花一现一样,象很多政治人物的大起大落。
法律不应该涉及政治,不应有政治目的。
破产法就是当时的某种政治上的追求,因此它就失去了私法的作用。
另一个导致制度先天不足的原因是舆论宣传的偏离。
我们的舆论宣传很难客观地评价或宣传一样东西。
对破产法作了一些夸大宣传,把它的积极意义宣传过多,目的是促使其顺利通过。
就象现在我们的报纸等到处都在宣传加入WTO的好处,国外人觉得中国加入WTO有利可图,于是它老要条件。
它既有有利的一方面也有不利的一方面。
破产法当时通过时,为了说服那些反对的人,结果动用了媒体力量来宣传破产法的积极意义,而消极意义讲得不多。
但破产法一旦实行起来,首要结果是工厂要关门的,工人是要失业的,而这个接受不了。
所以对一个制度的积极、消极意义应有所考虑,要客观地考虑。
就好比一个生病到医院看病,可能治好,也可能治不好。
一个企业经营不善,有病了,你可能通过破产程中的很多制度来保护自己,给你四十天的保护期,美国最多给九十天的保护期,在这个时间里不能融资就破产了,如能融资,就可以再生。
它有可能生了,也有可能死了,当然破产法不像医院,进去死的多,生的少。
这种消极意义,我们对它的估计不足。
所以当这样一些东西出来之后,人们就受不了。
这三个方面导致了制先天不足。
这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原因,就是意识上的矛盾、冲突。
我们民族意识,很多东西对法律影响相当大。
在我们的民族传统中,大团圆的结局,我们很希望有一个团圆的结局,很少有悲剧素材的文学作品,老是期望一个圆满的结局。
破产与我们民族意识正好相矛盾,所以一部法律如果置民族中传统意识不予考虑,那么将导致一个很大问题,不只是破产法,立法中的法律意识中的二元化现象是相当严重的。
法律意识是一回事,传统意识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种传统意识,特别是民商法的传统意识跟我们的差别是很大的。
在我们民族的传统中以刑为主体的观念时间是很长的,所以引导民商法这种观念发生出来,就非常困难。
那我们的道德,我们的传统很难接受这些。
比如合同法,我们一旦要订立合同,即使你是学法律的,你是法律院校毕业的硕士生,博士生,逻辑学得很好,意识也很清楚,我要订合同,但往往一应用实际操作中,遇到一个协作伙伴,往往这个意识就让步于传统意识“是不是要这么做?”就像写《契约法的再生》的日本内田贵教授所说,日本也是存在这个问题。
别人借你钱,你不写个借条?法律本身很简单,但你不愿意这么做,为什么呢?从传统的感受来说,这样做可能影响了感情。
很多情况,法律意识屈服于传统意识。
这种意识对民法冲击是相当大的。
确实,分析一下中国法律执行中的二元化意识是很重要的。
这种意识对中国影响太大。
那么破产法的理念与传统意识不相符,实行起来是很困难的。
那么第三个方面就是中国特殊的国情。
我国没有公私法划分的传统,没有私人支配的领域,什么是政治国家,什么是市民社会,到今天为止我们仍不清楚。
如国有企业到底是私法主体还是公法主体?这个问题不应该始终弄不清楚的,《民法通则》中的规定,民事主体一律平等,这是基本的原则,是私法的出发点,私法的基本基础,如果没有平等就没有私法。
在私法构架下的制度下的国有企业,在我看来,也是私法主体,只是出资人不一样,但即使在今天,这样的观念仍然不能接受。
我们今天起草的《物权法》不是还照样把国家所有权放在显赫的位置吗?你看王利明老师主持起草的《物权法草案》,国家所有权规定了几十条,私人所有权规定了四条,所有权就是所有权,与所有制没有关系,直到今天我们仍没把国有企业放到同私人企业同等位置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