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网络青年亚文化研究现状及反思上世纪90年代以降,随着互联网的快速普及,中国青年文化开始呈现撕裂状态。
一方面,认同和追随主流意识形态的青年文化依然在传统媒体和校园盛行,另一方面,更多新的亚文化现象在网络媒体的助推下恣意生长,从而使青年亚文化成为中国本土网络世界最活跃、最具生命力的文化景观。
但纵观十多年来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研究,我们不无惊诧地发现,与网络世界方兴未艾的青年亚文化现象相比,学术研究的落后十分明显,现有的一些研究不同程度地染上了“狂躁虚无”的时代病,满足于浮光掠影式的轻浅叙述,而鲜见发人深思之作。
可以说,网络青年亚文化已经盛装开演,而与之对应的研究还只是撩开了帷幕,许多有价值的问题亟需得到学术界的关注和探讨。
一、网络青年亚文化现象及研究概览我们以期刊网为研究对象,以“青年亚文化”为关键词进行第一次搜索,以“网络”为第二关键词在结果中再次搜索,又以“网络文化”为关键词做更大范围的搜索,并从中筛选与“网络青年亚文化”相关的文章,有近百篇。
由搜索结果得知,国内网络青年亚文化研究始于1997年,标志性的事件有二:其一,按月出版的《网上生活》(《Internet&Intranet》)杂志,作为互联网杂志在全国率先出版,但当时因为没有刊号,只作为《中国计算机用户》的刊中刊发行,直至2000年易名《数字世界》才正式出版发行。
《网上生活》杂志象征性地开启了中国互联网生活方式之门。
其二,是年,一些早期研究成果陆续发表和出版。
既有从事互联网技术开发和服务的技术精英们撰文介绍西方互联网中的一些文化现象,譬如黑客亚文化、网络技术新语言等,也有学者开始对国内网络与青年问题展开研究,例如卜卫对1995年开通的“瀛海威时空”网络用户进行实证调查,其研究成果《百姓、青年与网络》一文1997发表于《青年研究》期刊,这是国内较早通过调查表明青少年是网络用户的主体,具有实验性质。
同年,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组织一批青年编撰的、一套八本的《互联网络文化丛书》出版,其中,既有介绍互联网技术的《网络创世纪—从阿帕网到互联网》和《21世纪网络生存术》,也有对网络黑客现象介绍的《黑客:电脑时代的牛仔》,对网络时代人类精神生活方式变化进行描述的《生活在网络中》,以及对媒介传播在网络冲击下的前景进行展望的《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流》,等等。
这些研究共同的特征是从宏观层面、从全球视野介绍网络快速发展将对人类的生存方式和总体文化结构产生的革命性变革,尤其对青年群体的影响的无远弗届。
研究成果中,特别关注的青年亚文化现象是“黑客”和网络新语言,这与研究者队伍中技术精英参与,全球网络技术创新,以及黑客高频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
1998年之后,在“政府、企业上网年”活动的推动下,网络使用高速发展,网络事件层出不穷,御宅族、辣奢族、视觉系、拇指族等网络青年亚文化类型如火如荼,蔚然成风,但是,网络亚文化研究却没有及时跟上,仅有的几篇文章虽然关注了网络暴力、网上黑帮、追星、网络写作以及DV自拍等,但研究者的价值倾向却惊人一致地指向网络文化对青少年群体的负面影响,以及网络传播中的信息垃圾、暴力、色情甚至反动内容将对青少年健康成长构成的威胁。
《网络传播对青少年的负面影响》一文认为垃圾信息弱化青少年的道德意识,网络的形象化妨碍青少年整体素质的提高,网络上瘾、网络孤独症、网络诈骗威胁青少年的身心健康,由此,青少年人生观、价值观因网络跨文化传播而失范。
《网络对我国青年的影响评价》一文也特别强调,青少年将面临西方意识形态文化的渗透和潜在影响,将受网络色情影响而患上“网络性心理障碍”,高科技犯罪的危险程度在增大,而且信息泛滥,还可能使一些青少年成为“数字化人”[4]。
《网络暴力与少年暴力:从涵化理论说起》一文更是认为网络环境将成为现实生活中青少年暴力行为滋生的土壤和温床。
网络的反文化现象在引起研究者高度关注的同时,互联网络本身也不同程度地被“妖魔化”,初露端倪的本土青年亚文化也被不加区分地盖上了“道德恐慌”的印章。
2005年,是网络青年亚文化及其研究的又一个重要年份。
是年,中国网民突破一个亿,500万网民网上开博,MSN和QQ成为白领上班族最爱,网游无孔不入……网络爆炸性的发展不仅催生了一系列对青少年影响广泛的网络亚文化事件,同时也使青年亚文化本身成为中国本土网络世界最活跃、最具生命力的文化景观。
在网络青年亚文化裹挟着喧嚣和浮尘高高扬起之时,研究工作开始摆脱此前碎片化的形式和主流意识形态的俯视角度,试图以更客观更冷静的视角趋近青年亚文化群体以及他们创造的文化。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葛涛的博士论文《互联网上的“作家迷”虚拟社区研究》,文章突破性地使用了网络民族志研究、内容分析、言词分析等与网络文化行为更贴近的研究方法,对互联网络上既存的“鲁迅迷”、“张爱玲迷”、“金庸迷”、“王小波迷”四个虚拟社区分别进行较为深入的个案研究,尽管所用理论囿于大众文化研究的蕃篱,对网络迷文化的亚文化特性概括也仅仅停留在“抵抗”的单一层面,但是,毫无疑问,其对青年亚文化不带偏见的正视以及客观细致的研究方式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随着网络青年亚文化现象的席卷而来,2006年以降,在此方面的研究工作全面进入。
网络同居亚文化、同性恋亚文化、恶搞亚文化、搜索亚文化、御宅族亚文化、语言亚文化、播客亚文化、粉丝亚文化、耽美亚文化以及青春写作亚文化等成为网络青年亚文化研究的主要对象。
一些研究成果结集出版,主要有蒋原伦主编的《新媒体丛书》共四本,重点描述和研究了诸如在线聊天工具、网络动画、电脑游戏、短信等网络产品所带来的文化转型,虽然作者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媒介产品其实是总体文化遭遇新媒体后裂变而来的亚文化现象,但其从文化研究视角所做的探讨无疑促进了网络文化的研究。
王铮的《同人的世界—对一种网络小众文化的研究》聚焦国内“同人”群体—一群爱好者基于原作和原型所进行的再创作活动,对其源流、发展现状以及活动方式做了全方位的介绍和评述,对此类鲜为人知的青年亚文化进行深描,从而揭开了深藏在网络虚拟空间中的一个庞大的族群。
二、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精神内涵何为“网络青年亚文化”或“网络亚文化”?这是网络青年亚文化研究的起点,但大多数研究者都公认这是一个很难定义的概念。
在绝大多数远离网络的人看来,网络文化的出现本身就是边缘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冲击,其开放性、去中心化、互动性的特点具有浓重的亚文化色彩,因此,在这样的传播平台上形成的以青年人为主体的文化类型都可以视为网络亚文化。
这一似是而非的看法,在以网络亚文化现象和个案为阐释对象的文章中得到集中体现。
“美眉是网络亚文化中的亚文化,但全世界的美眉网站恐怕数以万计也不止。
”[6]“数字化的技术浪潮和视觉文化的日益普及,为DV影像的个人化写作插上了起飞的翅膀,青年学会利用手中的DV来创造青年亚文化。
”[7]“网络同居是一种以网络为媒介,以性吸引为基础的青少年亚文化现象”[8],研究者们将网络美眉现象、网络同居、QQ聊天、DV拍摄等流行的网络现象直接等同于网络青年亚文化,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似的,根本不去追问为什么这些网络现象就是网络青年亚文化。
换言之,在现行的研究中,何为“网络青年亚文化”还缺乏严格意义上的界定,其内涵不明确,外延也模糊不清。
经常被缠绕在一起的概念有“网络文化”“、大众文化”“、亚文化”和“反文化”等。
由于网络兴盛的历史仅十多年,依托此形成的文化形态在界定时也众口不一,如“网络文化就是网络时代的人类文化”[9],如此宽泛的定义,抹杀了网络文化的特定性。
又如“网络文化是指互联网络中以文字、声音、图像等形态表现出的文化成果,主要包括网络新闻、动漫、网络视频和音乐、网络文学、论坛等”,显然它又过于狭隘地理解了网络文化的广博性。
彭兰指出,网络文化包含了五个基本方面:网络文化行为、网络文化产品、网络文化事件、网络文化现象、网络文化精神,其中,文化行为和文化精神更趋于宏观理解,而文化产品、文化事件、文化现象则偏向于具体考察。
在笔者看来,上述概念的混乱就是由狭义、具体的层面引发的,大多数不加深究的研究,常常将网民的原创文化产品,诸如文章、图片、视频等随意地归称为“亚文化”、“大众文化”或“媒介文化”。
较早试图对“网络亚文化”进行定义的李梁曾将“网络亚文化群体”与“网络媒介文化”相提并论,他认为“前者指按不同年龄、个性、职业、思想观念、兴趣爱好聚集在一起的群体,后者则指传统大众媒介在网络上进行大规模信息传播活动而形成的文化现象。
”在他看来,网络媒介文化是大众文化在网络空间的延伸和替代,是网络空间里最大的文化群体,具有“主流”和“支配性”地位,与此相反,“那些网上参与人数较少,影响也相对较小的文化群体我们把它称为亚文化群体”。
人数的多寡、影响力的大小,成为网络亚文化群体与网络媒介文化的区别指标,很显然,这样的划分标准具有形而上的偏差。
而杨聪认为,文化创造的手段是甄别亚文化的关键,“在大众传媒的时代,年轻人是用传统的手段为自己营造亚文化的圈子和进行身份的确认,那么,在网络的时代,他们则是用‘比特’符号创造一种新的、专属于青年自己的亚文化。
”[13]然而,手段并不完全等同于本质,将“比特符号”视为青年亚文化的内涵,犹如将吉它或打击乐乐器直接视作为摇滚乐一样不准确。
更有一些研究者直接将网络亚文化与反文化划等号,比如“网络亚文化群体自始至终都陷于摧毁行为本身。
”[14]因此,在该文作者看来,网络论坛、聊天室里充斥着的个体的粗鲁、暴戾、黄色的用语以及带有侮辱性、挑衅性的言语行为就是网络亚文化。
那么,网络亚文化现象是否就等同于网络亚文化呢?或者用“比特符号”创造的文化类型是否就是网络青年亚文化呢?甚至凡网络上出现的青年原创作品是否就是网络青年亚文化呢?对此,笔者认为,虽然试图为网络青年亚文化下一个严密而准确的定义不太可能,但其内涵和外延所必涉的关键词还是可以明确地加以提炼的。
关键词一为“青年群体”。
亚文化具有社团的特性,因此,个体的、偶发的文化现象如果不能诱发一连串的具有相对稳定性的文化行为时,并不能称之为“亚文化”,比如,无字贴“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尽管跟贴量超几十万,也引发了无数相似句式的口号产生,但无论如何这只是一个网络事件。
只有将其纳入更具有群体性或社团性的文化类型时,比如网络恶搞亚文化、网络游戏亚文化等,“贾君鹏”才是某类青年亚文化的典型个案。
关键词二为“观点或主张”。
亚文化青年不是散兵游勇,各自为战,他们被建构或主动构建成为具有天生的反抗性质、追求与主流成人社团相异的社会团体和组织,通过特定的风格或方式,告知自己的存在和传达自己的主张,获得彼此间的认同。
无论是网络黑客亚文化,抑或网络恶搞亚文化,青年亚文化均有着鲜明的价值主张和文化理想,并通过极易识别的风格化方式加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