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丰富瑰丽的想像和大胆奇特的夸张。
历史上的阿房宫早已在硝烟烈火中化为焦土,能见诸史书上的记载又语焉不详。
然而作者借丰富的想像奇特的夸张,以如椽巨笔极尽铺叙渲染,便使人如临其境般地感受到这座宫殿的壮美和神奇。
从“覆压三百余里”的楼、阁、廊、檐及“长桥卧波”“复道行空”的描写,到形容宫女晓妆的几个比喻,生动形象地再现出阿房宫巍峨壮观的景象和众多美女丰姿盛态的娇艳,字里行间道尽了统治者的荒淫无耻。
“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极度的夸张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掠夺天下财富的残暴与贪婪。
②语言精练至极而含义丰富深远。
本文语言的精练已达到了不能省一字的程度,如起笔的“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短短的十二个字,组成了四个三字句,一气呵成。
不仅概括了战国时六国先后亡于秦的历史过程,表现出秦帝国统一天下的气概和阿房宫工程的浩大,而且还起到了总领全文,暗示全文宗旨的作用。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仅用十四字既尽述了秦国的灭亡,又强烈地表达了作者的谴责、哀怨之情,更为下文议论积蓄了力量。
又如“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八字列举八物却不着一个动词,而秦王的挥霍无度已概括无余。
全文似这样言简意赅,文情并茂的语句可谓俯拾皆是,足见作者锤炼语言之功夫。
③骈散兼行,整齐中富有变化。
本文充分发挥了赋体的形式特点而不受传统赋体的束缚,采用了骈散兼行的句法。
例如,既有“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这样整齐工巧、音节错落的句式,又于整齐中讲求变化,在一连数句的排偶之后,紧跟一句散文化的句子,如“盘盘焉。
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又如“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这样奇偶相间、富于变化的句式,读来参差错落,有急有缓,格调别致,既便于表现丰富细致的感情,又略含咏叹意味。
同时,作者还用许多叠词,如“溶溶”“盘盘”“囷囷”“融融”“凄凄”“荧荧”“扰扰”“辘辘”“磷磷”等加上“冥迷”“逦迤”等联绵词,因而音节优美和谐,琅琅上口,易于成诵。
杜牧《樊川集·上知己文章启》言本篇写作之由说:“宝历(唐敬宗年号)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
”可知此文乃感触时事,借古以讽,非一般赋作习于夸饰富丽者可比。
其立意在于戒宫室与声色之侈,故行文亦注此两端,尽陈其害,以动当世之心。
起首叙阿房之建立及其高广,总领全篇。
述秦灭六国,统一四海,伐尽蜀山之木,造成阿房宫。
如许两件大事,仅用十二个字;写其高广,仅用十个字,字字跳跃,紧张激越,所谓掷地作金石声者。
此文六国为宾,秦为主,故开首点六国,秦则不必点。
因灭六国者秦,造阿房者秦,其为主,可不点而自明。
然有六国之废,乃有阿房之兴;由阿房之兴,已隐秦之所以废。
战国秦汉间天下扰扰万事,杜牧欲于一阿房宫探其关键,故此文亦不仅论秦。
以后各段,或侧重于秦一面写,或侧重于六国一面写,末段是全篇合拢处,则先把六国与秦并在一道写,最后仍回到秦一边,作出结论。
脉络贯通,主次分明,波澜壮阔,寓意深刻。
开头六句总叙之后,尽力铺写阿房之宏伟壮丽:东西所至,笼络山川,到处楼阁矗立,水上则长桥卧波,行空则复道如虹。
并述及宫中歌舞之盛,秦皇所在,则歌台春暖;其所不在,则舞殿风凄。
秦皇之称心快意,似可羡也。
然则,昔之六国,岂无宫室,六国之主,亦尽奢华,于今安在?阿房宫中人,乃是六国之妃嫔媵嫱,王子皇孙;阿房宫中物,乃是六国世代所取掠于民,收藏倚叠,今皆为秦人所得。
第二段字面上紧承上一段而来,描绘阿房宫中的奢靡生活,而文意已潜转,由秦皇之乐,转为六国之悲,暗示秦皇之乐不能久。
下面就正面写秦,点明六国取亡之道,即是秦人取亡之道。
对秦国统治者竭力剥削人民的行为,大力铺写,与铺写阿房宫富丽的文字,恰好形成鲜明对照。
终了“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一节,以短促有力的文字,收束阿房宫事。
末段跳开一层,画龙点睛,归结全文。
先指出六国及秦之灭亡,均属咎由自取。
继而从方面假设,承释前文,断言爱民则国不亡。
提出“爱民”二字,可谓目光如炬,大笔如椽。
“前车覆,后车戒”;“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不戒不鉴,必蹈覆辙,更无出路。
结语精警,扣人心弦,是全篇用意所在。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以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出语明快,非杜牧不办。
(刘季高)【集评】仲舅之文,高骋敻厉,旁绍曲摭,絜简浑圆,劲出横贯,……其诀别挫偃,敢断果行,若誓牧野,前无有敌。
……其聒蛰爆聋,……若大吕劲鸣,洪钟横撞。
……其余……兴讽愁伤,易格异状,机键杂发,虽绵远穷幽,醲腴魁礨,笔酣句健,窕眇碎细,包诗人之轨宪,整扬马之衙阵,耸曹、刘之骨气,掇颜、谢之物色,然未始不……縆幅道义,钩索于经吏……。
([唐]裴延翰《樊川文集序》)凡作骂题文字,须于结束垂规戒意,方有余味。
此虽小节,有不可略。
如杜牧之《阿房宫赋》、苏老泉《六国论》,皆得此意。
([明]归有光《古文举例》)杜牧《阿房》,虽乖大雅,就厥体中,要自峥嵘擅场。
惜哉,其乱数语,议论益工,面目益远!([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穷奇极丽,至矣尽矣,却是一篇最清出文字。
文章至此,心枯血竭矣。
逐字细细读之。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二)此等题目,只要形容得壮丽无比。
亏他起手单刀直入,便把阿房点出,不用闲话,遂趁笔写得如许高大。
若徒然高大,何足为奇,乃其中之结构处,则有楼阁,其多已如彼;空阔处则有长桥复道,其雄又如此,抑何如其壮丽也!然宫中无可为乐,亦觉减价,乃稽其歌舞之人,皆合六国之殊色,接应不暇,则有可为乐矣。
然使奇珍不列于前,亦非全美,乃稽其充牣之宝,皆兼六国之厚积。
视犹粪土,则阿房之旷古无比也,岂不信哉?但其创作,非出鬼输神运,皆竭民之财力而为之。
民心既失,岂能独乐,则天下之族秦,竟为秦灭六国之续,可为千古永鉴矣。
蜀山费尽斩伐,末后只还他一片焦土,盛极而衰,理本如此。
篇中十三易韵。
末以感慨发垂戒意,千古仅作。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以三百余里之地为宫,非始皇无此侈大手段,而此文之手眼更过之。
盖秦皇欲极其侈心而未成,而此文则驰骤其才而有余也。
正面穷其壮丽,侧面恣为敲击,使垂戒之意懔然,觉《子虚》、《上林》其命意反逊一筹。
([清]谢有煇《古文赏音》卷十二)前幅极写阿房之瑰丽,不是羡慕其奢华,正以见骄横敛怨之至,而民不堪命也,便伏有不爱六国之人意在。
所以一炬之后,回视向来瑰丽,亦复何有?以下因尽情痛悼之,为隋广、叔宝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
不若《上林》、《子虚》,徒逢君之过也。
([清]吴楚材等《古文观止》卷七)开首直起,以下层层铺叙,赋体自应尔尔。
其佳处全在造句新奇,措词流丽,运笔变换,故能使阿房始末与宫中情景,一一宛然在目。
然不得“嗟乎”以下议论,亦仅以描写声调见长耳,有何义味。
文妙将柱椽钉头,瓦缝栏槛,管弦等项,收拾前幅;而以“可怜焦土”了结之,大发感慨。
末因垂戒后世,殊觉言有尽而意无穷矣。
至波澜之壮,结构之精严,亦难多遘,宜乎昔人有“唐文至此大振”之褒也。
([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七)前半将宫殿楼阁、回廊复道、美女珍奇、千态万状逐一描写,或壮丽,或纡折,或窈窕,阿房一齐都现。
读至“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其壮丽者、纡折者、窈窕者,阿房顷刻都尽。
世上一切梦幻泡影、石火电光,如是如是。
([清]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按:史载:始皇三十五年,以咸阳人多宫小,乃营作朝宫。
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巅以为阙,上作复道,极其侈丽。
宫成,始皇崩,未立名,故但云“阿房”云。
按:《释义》云:“五步”一段既极言楼阁之多,若无“长桥”一段,几不知宫中更有如许空阔处矣。
按:《释义》云:“有不得见”句妙甚,始皇三十六年,若说终身不得见,便呆。
按:“燕赵”三句,是横写六国珍宝;“几世”三句,是竖写六国珍宝。
是非神输鬼运,皆竭民力为之,宜其悖入而悖出也。
按:《释义》云:“不敢言而敢怒”,秦皇之暴虐,天下之愤恨,一语道尽。
按:《过秦》一篇,前半专言其强弱盛衰之不同,只末以“仁义”一句点醒,遂觉过不可言。
此篇逐层写来,末亦只以“焦土”一句收尽前文,而感慨益大。
两篇工力诚足抗衡千古。
评解以文论,一起突兀,一结无穷。
中间细写层次,藻丽流动,是佳文也。
以理论,前半极写其丽,正为后灭亡作地,而后半极痛悼,乃为炯戒,尤有关治体,不似《上林》、《子虚》,徒逢君之恶也。
以赋论,杨子云云:“诗人之赋丽以则”,此其有焉。
古来之赋,此为第一,所以家传户诵,至今犹新也。
《辑评》云:想作时先有末一段议论在胸,然后借题抒写。
前形容阿房,直是壮丽无比,后以“可怜焦土”四字了局,令人心灰意冷。
结处发出本旨,乃知前之铺陈,俱为垂戒设也。
至处处带定六国,亦见阿房所由来;憾始皇,并憾六国也。
篇中十三易韵,句法之工,亦无逾此。
古文多以笔意胜,即此二首,笔意自有,而词华觉盛,故取以备一格。
词华者,文之衣,不可少也,时文尤要。
书后自来穷奢极欲之君,秦皇汉武,如出一辙。
而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何哉?岂不以汉有祖宗之培植,德泽及民者深,故其兴也勃焉。
不知轮台之悔,虽在暮年,初若无补前失于万一;而恶盈好谦之一念,实为天地鬼神所鉴临。
故《秦誓》一篇,大圣人以之殿《尚书》也。
若夫秦皇,始以富强并诸侯,继以暴戾定天下,以为宇宙之大,可以力争,可以力服,即可以力守。
是以逮及暮年,绝不降一罪己之诏,而犹纵情土木,大造阿房,收藏六国之精英,疲极兆民之心力,以图为子孙帝王万世之安,而谓天下其肯甘心于秦皇哉!二世而亡,固其宜也。
特是汉武以英睿之姿,当此殷鉴不远,而复蹈故辙,以同冒千古不韪之名,可惜也夫。
([清]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卷十八·华丽)以天子言之则大禹峻宇雕墙之戒也;以后人之鉴言之,则《孟子》性也有命焉之心法也。
丽而则,婉而多风,于韩、柳外独成一子,宋人所不能为。
([近代]毛庆蕃《古文学余》卷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