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档之家› 永远的怀念

永远的怀念

永远的怀念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有人说时间会将一切冲淡,然而我对父亲的怀念却因为岁月的流逝和年龄的增长而越发强烈。

父亲生于1938年,毕业于德惠四中。

青年时代的父亲意气风发,事业一帆风顺,23岁便升到了小学校长的职位。

在母亲保存的老照片里,年轻的父亲高大,英俊,总是整洁的衣服,胸前别着那个年代象征着知识和地位的钢笔。

父亲晚年回忆旧事时总爱说:1960年是爸最幸福的一年,工作升迁,长子降生。

我收藏着父亲的一些笔记和教案,每一本都整洁如新,没有一点儿涂抹和凌乱的痕迹,密密麻麻的清秀小字散发着一个人灵魂深处缜密的思想光辉。

然而在一本笔记的封三上,赫然写着一行与工作无关,大于平常字体的龙飞凤舞:长子王庚子,1960年四月二十日生。

五十年的烟尘岁月洗黄了白纸,然而字里行间弥漫的那份初为人父的欣喜和对独子的钟爱却溢于言表。

也许那时他正在开会,在他稍一凝思的瞬间,耳畔传来家中刚出生几天的儿子声声的啼唤,年轻的父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悄悄而飞快地写下这一行饱含亲情的文字。

父亲爱我们,但我们一旦犯了错误,惩罚却是十分严厉的。

他虽是教师出身,对他的学生和风细雨,但对我们兄妹四个却极少讲道理,他对付我们唯一的武器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扫炕笤帚。

六十年代中期,父亲从政,在一个镇里做公社党委秘书。

有一次父亲和领导正在礼堂里开会,调皮的哥哥自恃父亲在那个小地方位高权重,点燃一根双响筒从公社院墙扔到大礼堂的窗下,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会场乱了套,父亲大发雷霆,下令严惩破坏分子。

结果哥哥作为罪魁祸首被带到父亲面前。

大家一看是王秘书的儿子,都说孩子小,算了算了。

父亲烈怒难消,找不到扫炕笤帚,随手拿起墙角的扫地笤帚一顿猛打。

晚上回到家,父亲又将哥哥好一顿教训,他说,我打你不是给别人看的,你是我的儿子没什么了不起,我是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你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父亲靠每月48元的工资养活一家七口。

我和奶奶体弱多病,总是住院。

一袋米,一车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有时候,父亲包片蹲点的生产队看我家生活实在困难,秋收时就派人送一车柴过来。

如果父亲不在家,母亲时断不敢收的。

如果母亲背着他收下什么财务,他知道了一定暴跳如雷,气节是他一生恪守的比生命更重要的财富。

如果父亲在家,在极力拒绝不了的时候,他不是做价付钱就是犒赏来人一顿酒饭。

常常是母亲一边收拾残汤剩饭一边嘀咕这一桌饭菜能换几车柴呀。

父亲却威严地把眼一瞪说:我要的是心安。

如果说父亲在从政生涯中谋过私利,那就是在那个青霉素奇缺的年代,父亲一次次千方百计托人求情为我弄来救命的药。

多年以后父亲曾对我说:爸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敢为自己谋一点儿私利,可是为了救你,爸问问自己的心,对共产党有愧啊.我听了一阵心酸,对于一个共产党员来说,坚持自律的信仰,恪守做人的美德是无尚的荣光,而父亲为了我竟一次次摧眉折腰,这中间包含着多少为人父的大爱啊。

然而父亲的工作作风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正直,易怒,一旦站在正确的立场上,就会拼命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懂得平衡和协调各方面的关系。

终于在他和上司大吵一架后,他被贬到另一个镇上当中学老师。

也许远离了政界的尔虞我诈,教书育人对他来说是一项幸福的事业,然而父亲的骨子里是浪漫主义的,他不是强者,开始有些意志消沉。

他爱上了喝酒,以期在酒精的作用下忘记过去。

父亲不应该从政,他天生就应该教书,能用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影响和教育他的学生,让父亲很有成就感。

老照片里父亲和他的学生的张张合影说明了一切。

父亲学识渊博,博闻强记,一直到晚年都思路清晰,天下大事都被他分析得有条有理。

我长大后,父亲总对我说:在他的教书生涯中只读错过一个字,那就是做历史老师时,把杨幺的幺读成了么,对他来说是一生的耻辱。

所以他最痛恨做教师的不求甚解,误人子弟。

我上初中时,学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一课,父亲对文章发生了兴趣,让我有感情地给他朗读。

我把挑衅的衅读成了pan,【老师真是这样教的】,父亲一听,勃然大怒,抓起笤帚就要打我。

我不是存心出卖老师,只好如实相告。

父亲的脸痛苦地抽搐着,抓起外衣就要去找老师,找校长。

母亲苦苦相劝:别去得罪人了,孩子在班上,以后老师会找茬的。

他脸一黑:你懂什么,我教错一个字,后悔一辈子。

他现在想不开,将来会感谢我的。

他仿佛不能等到明天,气得坐在那里直喘粗气,我们自然是吓得不敢言语。

第二天早上,他草草地吃了早饭,把我的语文书往公文包里一放真的去了。

晚上父亲回来,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母亲赶紧问:咋样?父亲笑呵呵地说:小老师很年轻,态度也很好,虽然他出了点儿错,可我看出他是个教书的好料。

父亲特别喜欢有知识有追求的人。

后来我在一个村小学教书,那个年代女教师都不敢穿裙子,父亲总是鼓励我穿。

他说:年轻人应该朝气蓬勃,只要款式大方,穿裙子有什么不好。

我是那个学校第一个穿裙子的女教师。

他让我穿白衬衣,蓝裙子,我每次这身打扮,他都高兴地说:,好看好看,像林道静。

那时我正在恋爱,每当我在电子琴上弹奏爱情歌曲时,他总会说:老姑娘,你弹一个【国歌】,要不弹一个【一条大河】。

他生怕我在工作上落后给他丢脸,他耐心地教我珠算,教我写教案,有时候他不放心,我第二天要讲的课非要我在家中的小黑板演练一遍,他挑不出毛病才作罢。

他总是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有些地方,长手指头的人都能教学,你可不能误人子弟啊。

我第一次当班主任,全乡抽考我班成绩倒数第二,我硬着头皮回到家,等待他风暴般的烈怒。

但父亲并未责备我,他说我第一次报班,没有经验,下次再这样决不轻饶。

对于我来说,父亲比校长更可敬畏,正是因为对他的怕,我没再让父亲失望过。

以后我带的班在全乡抽考中没掉过前三名。

,那时我已陆续发表了一些散文,诗歌,父亲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内心高兴得很,每次去县城开会,办事都要拿上我新发表的作品,给他的老同志老朋友看。

现在我已为人母,以我现在的心情理解,父亲除了高兴炫耀之外,一定还有一点儿希望引见我的意味,然而父亲是说不出口的,又不懂得怎么去做。

虽然我一直在那个村小学工作到成家搬到市里,但是父亲给我的工作上的帮助和教导让我终生受益,我感谢我的父亲。

后来父亲退休了,他在工作中三次把涨工资的机会让给别人。

他拿着不多的退休金,和各种老年病顽强地抗争着。

也许退休后有了更多的思考时间,也许父亲对自己一生不满意的地方太多,也许我们做儿女的没有达到他的期望,父亲性情大变,酗酒,孤僻,暴躁......他丰富的知识和睿智的思想注定了他晚年的孤独。

在农村,他没有娱乐,没有报纸,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开始愤世嫉俗,骂贪官污吏,骂投机小人,甚至开始骂老伴,骂儿子儿媳,骂女儿女婿,骂一切被世俗污染,打上了成熟烙印的人。

他唯一不骂的是隔一辈的孙子孙女,这些天真纯洁的孩子成了酒以外他唯一的精神慰藉。

他爱他的两个孙子,美其名曰白孙子,黑孙子。

他去街里溜达,认识他的人给他几个苹果或香蕉,他不舍得吃,带回家给孙子吃。

我的女儿十五个月时,因为工作太忙,送回家托母亲照顾。

我担心父亲的脾气容忍不下,时时惦记得流泪。

可是我回到家,看到的是父亲灿烂的笑容。

女儿姓彭,他幽默地叫她彭姑娘。

小时候我因为偷看小人书,没少挨父亲的责打。

而晚年的父亲,不但亲手给我女儿制作识字卡片,发了工资还给女儿买一些幼儿读物。

吃过饭,父亲炫耀地说:来,彭姑娘,给你妈认认字。

女儿一字不差地读完了,父亲的脸也笑成了一朵花。

然而多数时候父亲是不开心的。

他总是一个人拿着一个兔子皮的垫子在马路上溜达,累了就在村东的小桥上坐着,盼着外面的三个女儿回来看他。

而我们一旦回来,高兴了张罗饭菜,留我们住,不高兴不管天有多黑,有没有返城的车,执意撵我们走。

村里的无保户和贫困户是他唯一去串门的地方。

有时他把他们领到我家吃饭,让母亲拆洗五保户几年没有拆洗的被褥。

父亲是真的老了,我们自然而然地接受着父亲的变化,以为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样喜怒无常。

谁曾想到,一眨眼,癌症击倒了他。

没有任何症状,发现就已是晚期了。

仿佛一夜之间,父亲突然老迈消瘦下来,他本来是高大的,一旦又瘦又老地躺下来,让人觉得那么悲凉。

所有人都瞒着他,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探望他,压抑的气氛是瞒不住的。

父亲比谁都聪明,他总是故作轻松地说:这样躺着好难受,不如得个绝症死了好。

这句话恰恰流露出父亲内心的恐惧和脆弱。

他希望听到人们说:怎么会呢?你这点儿小病几天就好了。

父亲不再咆哮,不再发怒,也不呻吟,多数时候就是闭着眼睛躺着。

父亲终于一点儿东西也吃不下了。

我带着哭腔说:爸,你会好的。

他点点头,虚弱地说:我知道,开春我能上外面活动,就啥病都没了。

我想背过身流泪,却看见父亲的眼里流出泪花。

我拿毛巾给他擦泪,父亲抓住我的手。

这双手,大而软弱,在于我,竟是那么陌生。

从小到大,我对父亲一直是恭敬有余,热情不足,无论父亲多么爱我,我总是怕他的,与他保持距离的。

父亲虚弱地说:老姑娘,爸心里明白,爸挺不过这一关了。

你们都瞒着我,我也就假装糊涂......我极力辩解,爸,你不会的,真的不会!父亲握紧我的手又说:爸这辈子没给你们留下什么,更对不起你妈。

我走了,你们不要浪费,你们生活都不宽裕,钱都花了,以后怎么生活......爸是唯物主义者,不怕死......可是......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听出来,爸是有什么交代说不出口,就劝他说:爸,你辛苦工作了一辈子,有什么要求也是应该的,你就说吧。

父亲艰难地说:爸一生痛恨迷信,可我......我真的不想住在骨灰盒里,那东西太小,爸长得这么高,实在憋得慌.......我已失声痛哭。

我们有条不紊地为父亲准备后事。

他时而清醒,时而疲倦地深睡。

一旦清醒,就留恋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指着那一堆堆食物说:给彭姑娘吃。

那一天,哥哥给他买回一张十大元帅的画像。

父亲看到画像,黯淡的眼中透出少有的光彩。

他让我把他扶起来,指着墙上那幅开国大典说,这张新的好。

我看父亲高兴,就说:爸,你的记忆力最好了,再给我们讲讲吧!父亲骄傲地点点头,如数家珍。

十大元帅哪一年生,哪一年卒,籍贯哪里,业绩如何......讲到一半,累了,还留恋地望着。

我试探着问:爸,你那么喜欢,将来.....给你带着?父亲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放心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父亲已时日不多,不顾家人频频使眼色,又说:爸,你好多天没写字了,露一手吧!爸吃力地握住笔,头倚在我的肩上,稍稍酝酿片刻,用颤抖无力的手写下了那首他一生喜欢,在我十四岁时就教给我的毛主席诗词: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父亲走了,没有疼痛,没有昏迷,一直到最后,生活都是自理。

他是在清醒时流着泪告别人世的。

他有太多的不舍和不服,他曾那么清高,那么健壮,那么一尘不染又深陷世俗。

父亲一生不求功名,不贪私利,入殓时只带走了一个小收音机,一张十大元帅的画像和一瓶酒。

父亲走了,天人永诀,如想相见在梦里。

爸爸,上天只给了我29年,只给了我29年与你相亲的岁月。

相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