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苏轼豪放词的艺术特色潘进明苏轼是一位具有多方面才能的文学艺术家,他的散文、赋、诗、书画都有很高的造诣,并具有独特的风格。
他的词突破了晚唐、五代的巢臼,一扫绮丽柔靡之习,开创了北宋词坛豪放的词风。
苏轼现存三百四十余首词,各种风格的豪放词仍居少数,现存苏词绝大多数仍属于婉约词。
但他的豪放词题材扩大,思想内容与形式都独具特色,尤其风格多样:以散句入词,以诗入词,开创苏词之沉郁,飘逸、旷远、绮丽、豪放、清雄、刚健、开朗,联想丰富,比喻新奇,用笔挥洒自如,自由张扬个性,创新意识浓郁。
他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之他那广阔的胸怀,豪迈的性格,一步入词坛,立刻给词坛带来了新鲜的空气.一般认为,苏轼是从杭州通判开始创作词的。
《南歌子·八月十八日观潮》是可以准确系年的苏词,它已突破了“词言情”的藩篱,开始表现出苏词的豪放本色。
在密州及其以后,他就更自觉地创作豪放词。
《江城子·密州出猎》标志着他的豪放词的成熟;《念奴娇·赤壁怀古》更是豪放词的千古楷模。
一豪放词中的“真情”真率自然是中国古典抒情诗的传统之一,也是历代多数诗人的美学追求。
优秀的抒情诗无不发乎性情,出乎自然,词更如此。
况周颐云:“真字是词骨。
情真、景真,所作必佳。
(在晚唐五代,以温庭筠为代表的花间词,娱宾遣兴的席间即兴之作居多,专写娼楼歌妓的娇柔之态和勾栏瓦舍的男女调笑,感情多浅露轻浮,缺少一种严肃真挚的情意。
这一风气直贯北宋,无论欧、柳、周,一概难出其藩篱。
苏轼则不然,他的豪放词大部分都言志抒怀,是内在感情的凝聚,是心灵世界的外在投影。
心中辗转翻腾的情调波澜,使其不能不为词。
且看《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首先就从大处着笔,总写长江,由江水触发千古幽情。
“千古”二字既表现历史久远,又表示风流人物众多。
这样众多的英雄人物,都被这滚滚东流的长江水淘尽了。
一是说现在没有风流人物了,暗伏下自己壮志难酬的内容;二是说岁月的无情,又含有人生苦短而事业无成的感叹。
周郎年少得志,深得孙权信任,作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千古流芳。
苏轼自也有此抱负,想有朝一日能“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鐶,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和子由苦寒见寄》)抗击入侵得敌人。
这不就是想使“樯橹灰飞烟灭”吗?词人在借古人的衣冠,抒发自己渴望在抗击辽和西夏的入侵中立功报国的胸怀。
写人物,以雄奇之景去衬托,有形貌描写,有情态的刻划,有英雄业绩的渲染,形象突出,个性鲜明。
这是很能体现苏轼豪放风格的一首词。
其实,苏轼豪放词多“感事”之作,与传统的艳情词相悖,但它更接近真实。
为增强情感的指向性,他经常在基础上首加词题或小序,说明写作的时间、地点和创作缘由。
如《念奴娇·中秋》、《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浣溪沙·徐州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等等。
从这里我们也可看出作者对事物的敏感和其性情的潇洒,倜傥不羁的一面。
一轮圆月,一条小溪,季节变化,山川胜迹,农舍风光,化游放怀,报国之志,在他的手里都成为词的题材,均能引起他心灵的震颤和对情思的抒发。
《念奴娇·赤壁怀古》、《江城子·密州出猎》是苏轼豪放词的代表作,气势豪迈奔放,感情激昂旷达,。
(《题〈酒边词〉》)苏轼当之无愧是豪放词的代表作品。
但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创作成就、艺术风格,也往往不是单一的。
苏轼的豪放词风格多样:既有上面提到的豪放作品,又有感情深挚、思致沉婉的作品。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则是豪放与婉约兼容的作品: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知: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一首悼词,以词写悼亡,是苏轼首创。
词的上片写词人对亡妻的深沉思念,是现实。
“十年生死两茫茫”至“无处话凄凉”五句,直叙生死离绝的思念之情。
“十年”时间之长,十年沧桑,多么迫切地希望得到彼此的消息,希望彼此的音容浮现在眼前!然而太失望了,“茫茫”二字,写出了彼此渺茫难详的现实;也表现了作者内心的空虚、怅惘,思念之情的深切,心事的浩渺深远。
下片写梦境:“夜来幽梦忽还乡”一句即过渡,引入梦境,自然巧妙,“词意断而仍续,合而仍分”(沈祥龙《论调随笔》,“忽”字表现梦境的迷离恍惚,生动,令人耳目振动。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具体记叙梦中的情景。
“小轩窗,正梳妆”写出了词人的理想,平易亲切,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平淡之中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十年相思,为何相见又无言呢?——因为“无处话凄凉”。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无言”(陶渊明《饮酒·结庐在人境》),无“言”胜有“言”了。
千行泪,正说明他们情感之丰富!惊喜?!——感情最深处的艺术魅力!全词采用白描的手法,出语平淡朴实,处处是家常话,字字是肺腑镂出,感情自然深挚,情调哀婉而不板滞。
笔墨翻卷,境界层出,波澜迭起,妙绪纷呈。
他成功地将自己的情思与自己的性格结合,但所表现出的仍然无不是那种一以贯之的“流行坎止”的洒脱情怀。
语言仍然豪迈奔放,意境深远,应该是由其通脱的性格所决定的吧。
从以上分析说明,苏轼一贯主张并实践了他的“诗从肺腑出,出则感肺腑”(《夜读孟郊诗》)的理论,只有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和表现自己情感的作品,才是佳作。
客观事物还是需要有主观的抒情写意色彩来表现,所谓“真实”,应是艺术的真实。
苏轼以前的词大都是写给歌儿舞女唱的,他现在的词则完全摆脱了词的“缠绵荡往,穷纤极隐”的妩媚之风,正以洒脱疏放、优游自在的风韵、开阔的气象、高远的意境、随意挥洒的笔法、直率透彻的格调、潇洒超旷的性格心真实的情感做了北宋词坛的霸主。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弯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这是标志苏轼豪放词成熟的一首脍炙人口的词,是苏轼自己都认为的得意之作。
词的上片写他“少年狂”的行动,描写会猎的情景,是举之“狂”矣。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描写了会猎的场面:人马攒蔟,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席卷而过,威武阔大,形象生动。
接着再写会猎中的壮举:“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太守“亲射虎”,从容自若的镇定风度,豪迈的气魄和娴熟的本领自然呈现,不减当年孙权之英武!词的下片写“少年狂”的胸怀,抒发他由打猎激发出来的卫国杀敌的爱国热忱,志之“狂”矣。
“ 酒酣胸胆尚开张”词人性情本就豪放不羁,现在又加上酒力,“酒酣”就更加豪情洋溢,壮志冲天。
“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又写了他渴望得到朝廷重用的心情。
一个“何日”把词人那种亟待盼望的殷切心情表现锝极为生动。
上下两片一气贯注,略无停顿,犹如急流飞瀑,奔腾而下,气势之磅礴,意境之壮伟,笔力之雄豪,撼人心魄,大有激昂排宕,不可一世之概。
词人之情、之志,可谓“狂”矣,淋漓尽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种“情”与“景”、“意”与“境”的完美契合,构成了壮伟高远的词境。
这一分析,不难发现,情思的豪迈奔放,表情的激越壮伟,意境的深邃高远,使苏轼豪放词感情之强烈诚挚,笔墨之激昂飞动,具有雄豪劲健的阳刚之美,高处竟能胜寒!二引诗入词,以诗入词,以散句入词词自兴起、发展、衍进至唐宋五代在文人手中臻于成熟,具备一种独立文本所必须的文体本色了,也形成了自己的创作传统。
但到了北宋中叶,这一传统遇到了一次严重的挑战,那就是当时的文坛盟主苏轼自杭州创词以来,有意与“柳七郎风韵”相对,“自成一家”词风。
与题材扩大相映,在语言上屏弃了花间词人镂金错采的作风,广泛地吸收前人的诗句入词,以诗为词,适当吸收口语入词,给人清新自然之感,为了充分表达意境,他有时还突破音律地限制,试图改变,并且在相当程度上也确实改变了词创作地固有风貌,最终创立了豪放词派。
苏轼是如何引诗入词,以诗为词,以散句入词,适当吸收口语入词的呢?首先,苏轼“引诗入词,以诗为词”的问题。
苏轼的豪放词引诗入词,运用典故,以诗为词的现象尤为突出。
《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中:“休将白发唱黄鸡”语出白居易《醉歌》“难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
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午酉时没。
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
”这里正是反其意而用之。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二句更是从李白《把酒问月》诗“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脱化而来;“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更是出自唐人传奇《周秦行纪》“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其次,苏轼豪放词中爱以散文句法入词,一改花间词人的香词艳语,使词既摆脱了音乐的附属地位,把词发展成独立的抒情诗,又提高了词的格调,遵守词律,但又敢于不受词律的约束。
《水调歌头·落日秀帘卷》最具这一特征。
词中虽多用书卷,但不生硬晦涩;虽有议论,但富有诗情。
句首多用动词引接,如“知君”、“歌枕”、“堪笑”、“未解”、“刚道”等,有时还径以散句入词:“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一点浩气,千里快哉风”。
显出了他多以散文句法入词的创作特点,更是显得情调健康、积极、洒脱。
就是言情词,苏轼也如此。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悼念前妻王弗,既豪放,又感情深挚、思致委婉。
苏轼在词中同样不用花间派词人的香词艳语,往往用白描手法抒发纯真、热烈的爱情。
以散句入词,情感动人,催人泪下:“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明月夜,短松冈”。
词人用“江城子”词牌提高了言情词的格调。
另外,苏轼的豪放词适当吸收了口语入词。
(《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居作》),“回首向来萧瑟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使君能得几回来”,其中得、“向来”、“几回来”等都是当时的口语。
其实苏轼的豪放词还吸收了一些俗语、俚语入词。
这使得他的豪放词清新自然,洒脱奔放,明白晓畅,格调开朗。
因为以上这些做法,贬低苏轼豪放词的人常说他“不入腔”、“不协律”,是句读不齐的诗。
但晁补之说:“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中缚不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