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文学创作中的空静观阜阳师范学院03级杜兴亮[提要] 苏轼是北宋著名文学家,他集儒道佛于一身,是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
“空静”观思想是其后期文学创作的主要观念,其中包括佛家的空静观思想和道家的虚静观思想。
在这种“空静”观思想的作用下,苏轼的诗、词、散文都表现出了新的艺术特色,并对其审美价值的取向也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 “空静”水月豪放词风山水诗影响苏轼是北宋著名文学家,集儒道佛于一身,因此有人说“杂”是苏轼思想的主要特征。
但是苏轼对儒道佛思想的吸收是有选择的,而不是任意的,因此,我们应当说,苏轼思想“杂而不乱”。
比如苏轼对佛道思想的吸收则避开了佛老人生虚无思想,宗教命定论观念等思想,多选择佛老思想中积极的一面,“空静”观思想则是其综合佛家空静观和道家虚静说的结果。
前人对苏轼与儒道佛的关系已经论述详尽,然而佛道思想中对苏轼文学创作产生极为深远影响的“空静”观思想前人却很少单独涉及。
本文将从苏轼“空静”观的产生、内涵及在文学创作中的表现和影响等方面做进一步论述。
一、苏轼“空静”观产生的背景及内涵(一)背景苏轼”空静”的文学创作观念的形成,首先与其生活的时代,他一生的宦海沉浮及其性格气质是分不开的。
苏轼生活在社会动荡的北宋时期,他一生经历了从宋仁宗到宋徽宗五位皇帝,他曾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引发“乌台诗案”,被贬至黄州四年,他的后半生几乎生活在不断的贬谪之中,先是黄州,再是惠州、詹州,人生的失意便也随之越积越厚。
然而挫折与磨难往往能够使人从沧桑中体味到生活的真义,使人的精神不断得到升华。
另外,苏轼天生就具有豁达开朗、狂放不羁的性格,所以在历经生活上的一连串磨难打击之后,使得苏轼在苦难之中练就一种旷达从容的品格,以及“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这一系列的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为苏轼潜心佛老提供了条件,为其“空静”观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次,佛道思想对苏轼的影响也是其“空静”观形成的重要原因。
苏轼在历经磨难之后,必然会投身佛老,摆脱儒家思想的某种束缚,从中寻求慰藉。
魏晋南北朝时期,玄佛合流,使得佛家的空静观与道家的虚静观相互融合,这种超凡脱俗的思想很容易被中国古代文人所接受,成为他们度过人生困境的良方,并促进其艺术思维的飞跃。
苏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其独特的“空静”的文学创作观念,并在艺术创作中灵活运用,最终使他成为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一位风格迥异的作家。
(二)内涵何为“空静”观呢?有人这样定义:“禅宗‘无往’的思维方法决定了其对万事万物灵活多变不主故常的态度。
老庄的‘顺应自然’的思想,形成了苏轼随缘自适,任天而动的态度,这两种思想交织在一起并与苏轼坎坷的经历相互激发就孕育出‘万事皆幻’‘五蕴皆空’‘静中观物’的思想,即‘空静’观。
”①其主要内容包括:佛老清静无为,不为而为的思想;看穿忧患,因缘自适的思想;归真返朴,超脱旷达的思想,以及虚静待物的思想等,这种“空静”观思想在苏轼文学创作上,则有其独特的内涵。
其一,“空静”观是苏轼文学创作的构思理论。
苏轼在《送参寥师》中云:“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苏轼“空静”的创作心态。
苏轼认为,“欲令诗语妙”,必须保持“空静”的创作心态,唯其“空”,才能容纳万景,抛弃一切芜杂的思绪;唯其静,才能看清群动,摆脱世俗生活的困扰。
所以,在苏轼看来,只有保持“空静”的心灵,才能够创作出清新隽永的诗作。
其二,“空静”观体现出苏轼独特创作视角。
苏轼在历经宦海沉浮之后,练就了一种旷达从容的意志品格。
他看穿忧患,因缘自适,在创作上体现出了另一种审美视角,常将人生、世界染上了一种喜剧式的、无所谓的色彩。
比如在黄州,苏轼写道:“回头自笑风波地,闭眼聊观梦幻身。
”(《次韵王迁老退居见寄》)在詹州,他写到:“回视人世间,了无一事真。
”(《用前韵再和孙志举》在《饮酒》诗里,他借题发挥:“我观人世间,无如醉中真。
虚空为销殒,况乃自忧身。
”②诗人的这种超脱与冷静,使得原本多磨多难的人生更增添了许多喜剧色彩,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创作审美视角。
其三,“空静”观是苏轼“超以象外”艺术境界的审美标准。
所谓“超以象外”,就是能够“寓身物中,超然物外”传达出一种超越世俗的远韵和审美境界。
例如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③整首词给人一种孤寂又傲然独醒的感觉,意境空灵幽寂,超然绝尘。
这是因为苏轼受“空静”观的影响,将目光由外倾转向了内敛,渴望达到“空静”的境界来解读人生。
落实到艺术创作中,便形成了像《卜算子》那样“超以象外”的诗词意境。
二、“空静”观在苏轼文学创作中的表现“空静”观作为一种文学创作观念,主要表现在苏轼的诗、词、散文之中,下面我们将逐一论述。
(一)诗苏轼山水诗的创作离不开其“空静”观思想。
晋宋的山水诗讲究萧散玄静的意趣和清新生动的境界,苏轼的山水诗也不例外。
玄佛学的空静思想,培养了晋宋文人对山水的审美经验,并体现在他们山水诗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结构之中。
空静思想要求人们涤除世间思虑,修养出一种淡薄虚静的人格,这一人格精神渗透到晋宋山水诗之中,便使其表现出了萧散玄静的意趣。
苏轼的山水诗在审美上更是强调“天工与清新”,他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云:“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④这里的“天工”意味着出于自然而无须雕琢,他以为凡出于天工者必能给人以清新之感,如《郊行步月作》《和陶归田园居》等。
另外,在苏轼的山水诗中也常常表现出很深的理趣,比喻新颖贴切,引人入胜,如《郭祥正家醉画竹石》《泛颍》等,对艺术家来说,要做到这两点就必须要保持“空静”的心态,屏除杂念,才可以创作出清新自然,深情远韵的艺术作品。
因此,苏轼的山水诗与其“空静”的心态是分不开的。
要使心境“空且静”,就必须从烦琐的世俗中摆脱出来,使其身心闲逸,只有闲逸才有空静,只有空静,才有“妙境和远韵”。
苏轼《单同年求德兴俞氏聚远楼诗》云:“云山烟水苦难亲,野草幽花各自春。
赖有高楼能聚远,一时收拾与闲人。
”⑤这也正是“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的最好说明,在佛道二教中,“空静”“虚空”的要义都是要达到无我之境而得万物之本。
山水诗的创作只有保持无我之境,虚心斋,才可使得作品清净纯一,而得万物之本。
苏轼在山水诗的创作上保持“空静”的心态,是因为“只有心态虚空才可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草一木。
”⑥这也正是苏轼“神与万物交”的哲学底蕴。
在“空静”心态的观照下,苏轼的山水诗常常富有很深的理趣。
魏晋以来,佛老思想相互融合,静观山水可以悟道,便成为晋宋山水诗的重要审美方式。
苏轼深受佛老思想的影响,时常处于静空状态下对自然山水认真观察,深入体悟,创作出很多富有哲理,趣味横生的作品。
首先,明理是苏轼山水诗的重要特点。
苏轼在山水诗的创作上吸收了玄佛学的静观思想,静观思想的内容包括:1.静观的对象是万物的本源—道;2.静观主体必须摆脱世俗的干扰,空无一物。
3.主体必须舍弃一切,用一切生命与宇宙万物进行直观交流;4.主体必须从现象中顿悟;5.静观达到的最高境界是主体心灵的自由和生命的完全解放。
正是基于这种思想,苏轼方可从自然中悟出很深的哲理,如《题西林壁》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全诗揭示了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告诫人们要全面的观察事物,不可只入乎其里,而不游于其外。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苏轼的身心完全得到了解放,心灵获得完全的自由,也只有内心虚空才可游于物外,体悟出如此玄妙的道理。
再如《题惠崇春江晚景》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苏轼做为创作主体超越性的审美体验,正是由于他采取了审美静观的方式,才可一往情深的投入大自然,对山水有深刻的体察和妙悟。
其次,苏轼的山水诗也表现了很深的趣味性。
苏轼文学创作上重理的同时,也注重与情的结合,并善于用形象的事物来体现。
佛老文字以谈玄说理为宗旨,又都善于借隐喻、寓言来发人妙悟,其突出特点就是借物明理。
苏轼在借物明理的同时,也常常用生动的比喻来增加诗文的趣味性,如以“西子”比“西湖”,以“紫金蛇”比“闪电”等。
再如《百步洪》中云:“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
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
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
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
”⑦全诗以生动的比喻,揭示了岁月的变迁,人世的短暂,宇宙的永恒,其中玄理与妙趣共存,发人深思,引人入胜。
如果苏轼没有虚静的心灵,审美的态度,他就不可能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如果他没有摆脱世俗的困扰,他就不可能创作出如此富有理趣的诗。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苏轼在深受佛禅影响的同时,并没有背离自己的审美原则,他在尚理的同时,也注重言情,强调情与理的结合,这也是苏轼理趣诗与佛老的玄言诗的根本区别。
(二)词1.“空静”观作为苏轼的一种文学创作观念,通过其笔下的“水月”形象有着很好的体现。
“水月”形象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所青睐的意象,每朝每代的文人都喜欢以“水月”为意象来借题发挥,构局谋篇,并留下了不少传世佳作,如李白的《静夜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等。
到了苏轼更是将“水月”意象发挥的淋漓尽致。
东坡词现存近三百六十阕,摹写月者,则占全体的四分之一之多。
水与月常同出笔端,动静结合,虚实相生,寄意深远,感慨万千。
苏轼借水月来寄托情思,则更使水月具有了多层意味,这也是在其“空静”观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首先,动静结合,虚实相生是苏轼文学创作中“空静”思想的基本特征。
苏轼在《水龙吟·咏雁》(露烟冷蒹葭老)云:“仙掌月明,石头城下,影摇寒水。
”词中借水与月表明汉武帝与孙权的丰功伟绩,早已成了往事,一切又好象归于了虚空,只有寒水中晃荡的月影,依旧是千古不变。
月影原本平静,在微风的吹拂下水面荡起了涟漪,静静的月影好象是被摇碎的一切梦幻,寄托了作者无限的哀思与怀想。
另外,水月意象还常常与梦境相联系,苏轼《水龙吟》云:“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料多情梦里,端来见我,也参差是。
”此词上阕“全写梦境,空灵中杂以凄丽。
”(郑文焯《手批东坡乐府》)下阕“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
”更是将此词意境升华,梦非真,江亦成空。
只此空明之境,只一句空江月明,便使全篇染上了凄凉迷茫的色彩。
此词中看似实景,却经作者几笔勾勒,即变实为虚了,水月本实景,一但入梦,则更为全词增添了几分凄凉,几分惆怅。
其次,情景理相互交融也是苏轼文艺创作中“空静”观思想的重要表现,在晋宋时期“静观山水可以悟道”是玄佛学以“悟道”为宗旨的静观认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