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处】杭州大学学报(哲社版)【原刊期号】199501【原刊页号】112-118【分类号】H1【分类名】语言文字学【作者】彭利贞【复印期号】199507【标题】说使宾动词句的相关句式【正文】0.动词在生成句子过程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为许多语法学家的研究所证明。
许多学者在涉及句法问题时,都不能不把注意的焦点集中在动词上。
语义生成的语法观点拓宽了语法学者的视野。
一种很具普遍性的观点是,一个词,动词也不例外,在它实现其功能时在句法表层上所显示的一切形式并由此表现出来的句法特征,都是该词的语义深层上的潜在机制在句法表层上的映现。
反过来说,一个词的潜在的机制,在这个词生成句子的过程中,将强制性地要求在句法表层上满足它生成的句子的合语法性的条件,否则,这个词生成的句子就是不合式的。
在语序的作用相对地大的现代汉语句子中,句法表层上看似相同或相似的句子,仔细分析,有时却发现其动词的潜在机制是不一样的。
这种差异往往可以从它们的语义层上发现。
任何一个词项,都可以有不止一个语义要素,这些语义要素处于不同的语义层次即语义层上,处于最深层的语义要素,经过几个层次的转换,最后经过词汇化过成,成为表层结构上的一个词。
词的潜在机制的差异则可以从这种语义层及其词汇化过程中得到识别。
而这种识别对理解现代汉语句子来说,是具有关键性作用的。
1.0现代汉语中有这样一类动词,我们把它称作使宾动词,由它们生成的句子,就是使宾动词句。
[(1)]这类动词有这样一些特点。
1.1由使宾动词V生成的句法结构“S-V-O”,都可以从语义深层中找到它的镜像“S-(使)-O-V′”。
例如,可以把(1)b看作是(1)a的语义深层中的镜像。
(1)a.她优美的歌声倾倒了亿万观众。
b.她优美的歌声使亿万观众倾倒。
而且,只要这类使宾动词进入“S-V-O”这一句法框架,则一定会有“S-(使)-O-V’”这一语义深层中的镜像。
1.2使宾动词作为谓语动词时,有特定的语义模式,例如,分析(2)a的句法结构,可以得到该谓语动词的语义模式(2)b,并从(2)c中得到该谓语动词的语义层结构和词汇化过程的描写。
(2)a.你别恶心我了。
b.(如图一)c.恶心{动词〔使(具有<心理活动>)〕}1.3使宾动词V是一个二元谓词,可以得到逻辑式(3)。
(3)P[2]SO这个二元谓词要求带两个变元,一是主语(S),一是宾语(O),并给每一个变元指派给一个语义角色,(S)是动词V的刺激因素,是“动源”角色,(O)是V语义特征、句法功能的实现者,是“实现者”角色。
图一(附图 [图])其中,“实现者”这一角色,是使宾动词这一类词句法表层上的语义依托,可以说,“实现者”是使宾动词生成句子的最关键的合格性条件。
例如,(4)灯火移动着他淡淡的身影。
如果没有宾语(O)“身影”,就已经不是原来的由使宾动词生成的句子了。
相对的,被指派给一个“动源”角色的主语(S),在句法表层上有时却只是隐含性的,有时可能是一个虚变元。
2.0句法平面上的同形,使得人们常常把处于不同小类的动词生成的句子看作是同属于一个类型,给人们理解句子带来了困难。
但实际上,动词的语义层结构决定的生成句子的潜在机制在属于不同的小类的动词之间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或由于动词本身的语义层的相似性,或由于动宾语义关系的混同的可能性,使我们觉得有将以下几种句子提出来进行与使宾动词句对比性讨论的必要。
2.1.0有这么一类句子,“动作发自主语,及于宾语,结果表现为补语,宾语和补语构成一个表述,也不妨说是一种主谓关系”[(2)]。
这象(5)(6)所表现的那样。
(5)踢球,踢球,一个月踢坏了三双鞋。
(吕叔湘例)(6)是怕这气儿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
(王力例)2.1.1王力(1943)称这是“叙述词和它的末品补语成为因果关系”的“使成式”。
但王氏所指“使成式”比之(5)(6)所表现的要宽泛得多[(3)]。
后来祝敏彻(1963)认为,所谓使成式必须有外力的影响。
例如“黛玉赶到门前”中,“到门前”是自动的结果,并无外力影响,所以不是使成式;基于这种认识,他对王力的定义作了修正,认为“凡把行为及其施及于对象而使对象产生的结果在一个动补式复合词(古汉语为词组)中表现出来者,叫做使成式”,而且认为,“使成式是由一个外动词带一个形容词(弄坏)组合而成的”[(4)]。
他们都认为这种复合词的两个组成部分,语义上有前因后果的关系。
周迟明(1957)从动词本身的角度出发,把“说明、唤醒、搞好、打断、用不着、办得了”之类的词定义为“使动性复式动词”,指出,“大体上说,所谓使动性复式动词,就是由两个意义上互相关联的动词配合使用来构成一个整体活动的一种复音动词。
这个整体的活动包含包含两个构成部分:用第一个构成部分的动词来表示活动,用第二个构成部分的动词来表示活动所产生或引起的效果”[(5)]。
并将这些复式动词分为及物性和不及物性的两类。
龚千炎(1984)和詹人凤(1989)把这类词称为动结式,即动作及其结果,并讨论了这类动结式复合词(或短语)的组成语素和所处句子中前后的句法成分,主要是主语和宾语的关系。
龚千炎已经注意到,这种动结式复合词是“在使动用法的自动词或形容词前加上一个动词构成的”。
在给这类词分类时,特别提及不及物动词加上不及动词的一类组合[(6)]。
詹人凤提出结果补语既可以是对主语的表述,如“这一年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
”也可以是对宾语的表述,象“贾大奇熬红了眼。
”前者是“她们会”,后者是“眼红”[(7)]。
本文只讨论结果补语对宾语表述的一类,因为,结果补语对主语进行表述这一类首先可以排除在使宾动词句对比的范围之外,可以不在这儿讨论。
2.1.2综上所述,这些论著较为全面地反映了“使成式”或称之为“动结式”的特征。
本文感兴趣的是(5)(6)中那样较为典型的组合。
(5)(6)中的“踢坏、吹倒、吹化”有较明显的短语性质,但是,随汉语的发展,这种组合逐渐凝结成了一类有自身独特特点的复合词。
(7)自己的行动却等于挑破了他们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纸。
(苏叔阳)(8)似乎人人都有责任打破刚才尴尬沉默的气氛。
(柯云路)(9)仿佛这种家庭出身,一下提高了这位农村女教师的地位。
(柯云路)(10)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冲淡一下自己用语的严肃性。
(柯云路)(11)菲律宾又挫败一起军事政变。
(报)这一组例子,都是典型的动结式复合动词谓语句。
这些个动词和使宾动词一样,要求有两个变元,句法表层上同样组成“S-V-O”句式。
正如许多论者所论及的那样,这种谓语可以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后一部分是由前一部分动作影响下的结果。
这种结果是及于宾语的。
本文想指出的是,这种“结果”和宾语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使役关系,整个复合词所表示的结构意义是,动词的前一部分施以某种影响,使句子的宾语实现该复合动词后一部分(语素)所表示的变化或者状态。
这样看来,这类动词和使宾动词一样,在语义深层中都有使役意义。
但是,也显然不同于使宾动词。
单从动结式复合词指派给变元的角色来看,就有本质的区别。
动结式复合动词指派给主语的是一个施事角色,即复合动词的前一语素表示的动作是主语发出的,而且,它有很明显的及物性,要求带受事宾语。
把这些复合动词看成是一个整体,宾语被指派的角色只能是受事。
如果参照使宾动词,说宾语是一个“实现者”,却只能是动结式复合词分解以后,复合词的后一语素的实现者。
这样,可以把动结式复合动词生成的“S-V-O”的语义深层结构描写成(12)。
(12)S-V[d]并且(使)-O-R(12)中,“S”是主语,“V[d]”是复合动词的前一语素,“O”是宾语,“R”是复合动词的后一语素。
所以,周迟明把动给式复合词作为整体全部看作是使动性动词,并不是合乎语言事实的。
周迟明龚千炎都提及不及物动结式复式动词。
这一部分带上宾语有实现为使宾动词功能的可能性,例如(13)共产党不会饿死人的。
(龚千炎例)(14)小伙子气爆了肚皮(同(13))这些动词,在(13)(14)中,可以看动是动结式复合使宾动词;在其他一些场合可能是使宾动词加上结果补语组成的动补短语。
例如:(15)这家庭可真闷死人了。
(曹禺)2.20即将讨论的是这样一类句子,它们在句法表层上,组成和使宾动词一样的“S-V-O”句式。
并且在动宾关系上,和使宾动词句有相似性。
(16)王冕死子父亲。
(17)他来了客人。
(18)他掉了两颗牙。
这三个句子的动词和宾语组合起来,陈述与主语有某种关系的事件。
(19)二小姐也苦着脸。
(茅盾)(20)我红着脸,不敢回答一句话。
(21)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叶来。
(鲁迅)(19)(20)(21)句中,动词和宾语组合起来,对主语加以情态的描绘。
郭继懋(1900)对这一类句子有较详细的分析。
认为这种句子在主语和宾语之间有比较稳定的“领有一隶属关系”,主语是“领有”的,宾语是“隶属”的,是一种“领主属宾句”。
并且认为,句子的述语和主语没有直接的语义关系。
语义上,述语动词单系于宾语[(8)]。
这种和使宾动词相似的特殊动宾关系,使得对这两类句子进行对比性观察成为必要。
2.2.1前文已经说及这种句子的较明显的主语和宾语的领属关系的特点。
虽然使宾动词一般不具备这种独特的语义关系,但这种语义关系并不成为所论及的两种句子的区别性特征。
因为,使宾动词句中的也有一些句子的主语和宾语具有类似这种的语义关系,例如(22)祥子死了心。
(老舍)(23)我得打几副牌休息休息我的脑筋。
(曹愚)(24)孟立才动了恻隐之心。
(柯云路)2.2.2下面的句子可以认为是(16)到例(21)相应的具有相似语义结构的变换形式。
(16)′王冕的父亲死了。
(17)′他的客人来了。
(18)′他的两颗牙掉了。
(19)′二小姐的脸也苦着。
(20)′我的脸红着,不敢回答一句语。
(21)′华大妈的眼眶也黑着,笑嘻嘻的送出茶叶来。
一般认为,原来句子里的宾语语义上都承担施事角色,这一点从相应的变换形式上可以看得更清楚,沿续一般的说法,这类宾语被称为施事宾语。
动词(形容词)表示的状态、动作是由宾语去实现的。
使宾动词表示的动作、变化、状态也是由它的宾语去实现的。
但我们给使宾动词的宾语指派给一个“实现者”的角色,原因在于,使宾动词宾语的这种实现,和一般意义上的施事是很不相同的,即这种实现必须有某种外来的刺激力的刺激才得以产生。
这种刺激力或者说“动源”来自使宾动词的另一个变元,即句法表层上的主语。
主语在使宾动词的成句过程中,尽管有时是一个虚变元,但在语义深层中对使宾动词句来说却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合式性条件。
可是,正如前文已有所提及的那样,它的主语和述语是没有直接的语义关系的。
在(16)′到(21)′所示的转换式中,主语几乎可以说是游离于与动词直接相关的语义结构之外,已经从一个变元降格成一个宾语的修饰义的承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