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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的嚎叫_浅析路翎小说的人物塑造

收稿日期:2003-01-18作者简介:孔吉吉(1978-),男,山东省曲阜市人,山东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2001级研究生。

第24卷第2期济宁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4月V o l 124N o 12Jou rnal of J in ing T eachers’Co llegeA p r 12003文章编号:1004-1877(2003)02-0040-04困兽的嚎叫——浅析路翎小说的人物塑造孔 吉吉(山东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摘 要:路翎和他的长篇小说在现代文学史上有着独特的价值,其作品中的人物更是以别样的个性姿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独树一帜。

其三部代表作品《饥饿的郭素娥》、《财主底儿女们》、《燃烧的荒地》中,血性人物的塑造充满不同生命力形态的野性的人,在困恶的环境中无奈地挣扎而最终走向死亡的悲剧,通过这些人物形象从而体会作家对于人性解放的渴求与希望。

关键词:路翎小说;人物塑造;野性;生命力中图分类号:I 207.425 文献标识码:A 路翎先生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一个有趣的特例。

在人生的起步阶段,路翎就已经能够对人生进行颇为成熟的思考:1923年出生的他,16岁的时候就在《大公报》发表了小说处女作《在游击战线上》;1942年即创作出吸引了大批读者和权威批评家眼球的中篇小说《饥饿的郭素娥》;同年,不满20岁的他开始构筑后来被誉为“五四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感情和意志的百科全书”[1]——《财主底儿女们》。

年轻的路翎在他的作品中同时表露出了与自己年龄相称的“冲”劲和超越年龄的冷静,这两者的交织是他小说里最具特色的地方。

鲁迅先生指出的中国人国民性的劣根就是一味盲目的顺从,全没有作为一个健全的人的自主性。

路翎先生小说中的主人公仿佛是另外一种中国人,少有鲁迅先生痛斥的劣根性,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盎然的生命力,一种勃发的野性。

同时在路翎先生刻意渲染的那种压抑的小说氛围中,这种野性激发了人的生命力,成为困窘中的国人唯一的突围之路。

路翎的小说多是描写人物悲剧的,而路翎笔下的血性人物个个是众矢之的,被周围的愚民团团围住,虽然自身有足够的生命力,但是在与大环境的较量中注定是碰得头破血流,走得走,死得死。

他们犹如一只只困在笼中的野兽,在阵阵凄厉的嚎叫后,无奈的走向了悲剧的命运。

路翎的小说实践着重在于对人的生命力的探寻,并且找到了生命力发生的源泉——野性,这种野性可以激发人的生命力,但是生命力的激发却并不能让主人公得到真正的人性的解放,与之相伴的却是注定的悲剧命运。

按照时间的线索来看,《饥饿的郭素娥》当然是我要提及的第一部小说。

前面说过,这部小说可以看作是路翎先生的成名作,从这部小说里就能够看到作家后来一以贯之的创作心态和技法。

这部小说是以矿山生活为背景,来写几个被生活的残酷扭曲了的底层人物——张振山、魏海清和主人公郭素娥等。

郭素娥作为小说发展的线索是首先被赋予野性的人物。

她的男人刘寿春老而多病,当矿山在土窑区里建立起来之后,周围农村的人都有了别样的生活机会,而这个无能的男人却依旧是到处骗钱抽大烟,家庭生活的负担完全的落到了郭素娥肩上。

于是郭素娥在厂区里摆起了香烟摊以求生存就顺理成章了,也难怪“有着渺茫而狂妄的目的”的她“在香烟摊子后面坐着的时候,脸焦灼地烧红,修长的青色的眼睛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欲望与期许,是淫荡的”。

欲望的来临是需要得到某些外在的刺激的,当悍厉、放荡、乖戾的流氓型人物张振山出现的时候,他的金钱、他的强健的身体和—04—他的卓尔不群让郭素娥在多年的心理和生理饥饿状态后自然而然的选择了他。

然而郭素娥在张振山身上寄托了所有的希望之后,张振山给她的两张纸币让她的希冀彻底破灭。

小说中的张振山无疑是一个强横的人,但是郭素娥同样大胆而强烈的性格也让她自己拥有了一股执拗的力,两个强力碰撞的结果是让双方都看清了自己。

郭素娥不惧怕死亡的威胁,把死亡作为抗争的最后手段;而张振山却无法实践自己对郭素娥的承诺,只是在悔恨中放一把火作为对过去的埋葬和对未来的希望。

在此之后,小说中另外一个值得玩味的主要人物魏海清渐渐浮出水面。

魏海清有着怯钝、犹豫的性格,但是他却拥有对郭素娥强烈而真挚的爱、脱离了肉欲的爱。

这种执著是他农民性格上的一个特征,使他可以和命运、生活作抗争;然而他同时又是懦弱的,这懦弱也是他农民性格的一部分,于是在他看到郭素娥被人家捆绑而去的时候,只会向周围的人大声疾呼,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男子汉,有力量可以去挽救自己的爱人。

所以,执著的爱和怯懦的心理引发了他持久的痛苦,激发了他反抗的力量和愤怒。

在郭素娥死去后的篇章里,魏海清的形象得到了更充分的展现,他“在整整的一个冬天,衰老了10年,落在自愿的寂寞和孤怜里,仿佛负荷什么重大隐秘的痛苦似的”,他身体衰老了10年,但是他的生命却年轻了10年,在面对儿子的挑衅的时候,他一反常态的露出了“暴烈的状态”,让自己的儿子都吓了一跳,生命力的张扬让他终究是站起来了,敢于和害死郭素娥的仇人黄毛面对面的以死相搏,虽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最后还是完成了自我人格和人性的救赎。

因为反抗的是周围透不过气来的苦难生活,所以在小说中处处洋溢的野性来自哪里是我最为关心的。

不幸的是我们只能够很轻松,很清楚的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正是周围残酷的生活才激发起了主人公们的生命力,也就是这股生命力并非是与生俱来的,它反抗的正是滋生它的土壤。

看一看郭素娥是怎样死的吧:她走,因为她觉得张振山在等她;因为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活,最后,因为她饥饿,但她刚摸到院子里,便惨叫了一声,腹部以下淌着脓水倒下去了。

郭素娥命运悲剧的根源正是来自这里:郭素娥因为饥饿焕发了生命力,为了活下去的简单要求而决定和张振山离开这片苦难的土地,但是她的生命力最后还是耗尽在这些激发她原始生命力的诱因上。

路翎小说中所表现的悲剧是引人深思的。

那是为了摆脱艰难的生活而被迫激发出的人最为原始的生命力,所以这种生命力毫无疑问的是带有先天的对抗性质的,对抗的目标明明就是孕育这种生命力的母体,以颠覆母体为终极目的的这种生命力在伦理上带有明显的缺陷和“弑父情结”,所以在实践中它的先天不足使它发挥的作用就要远远小于它生发时被赋予的希望,也就导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疲软。

过去我们常常指责那个不负责任的张振山,普遍认为正是他的软弱造成了郭素娥的惨死,但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张振山的“横”其实正是他生命力中最为软弱的那一部分的表象,他以“横”来掩盖自己在矛盾中挣扎的痛苦;因为他时常怀疑自己,所以他不得不“横”。

于是,我得到的结论就是路翎在小说《饥饿的郭素娥》中所表现的蓬勃的生命力最终根本不可能成为彻底解放他们枷锁的钥匙,这种生命力先天上的“弑父”性质使它的产生和行为都带有或多或少的荒谬的特征,在它的动力和目的上所存在着的这个严重的悖论是它失败和毁灭的根源,所以这种生命力的归宿只能是走向死亡——这是早在它产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悲剧命运。

二按照路翎的创作年表来看,接下来要讨论的当然是他的代表作《财主底儿女们》。

1944年5月前后,路翎完成了小说的上下两卷,上卷是围绕老财主蒋捷三和他的儿女们为了家产而进行的一系列勾心斗角来写的,下卷则完全是蒋家的三少爷蒋纯祖的自传了:他经历了国家的动荡不安、家庭的分崩离析、个人理想与现实的格格不入。

路翎苦心孤诣的让三少爷经历了人生的种种变动,目的就是凸显出一个有着崇高理想和蓬勃生命力的年轻人是如何在社会的大变动时期一步步走向个人的坟墓的。

回顾蒋纯祖的一生,他的经历就是他的导师,教会了他如何在泥沙俱下的年代里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所在——哪怕最终的结局是死亡。

对于蒋少祖来说,苏州老宅里的繁华梦随着父亲蒋捷三的故去露出了悲凉的底色,留给自己的警示是一切过去的“光荣”都必将无可挽回的成为过去式。

解放前的评论者鲁芋曾经写道:“《财主底儿女们》热烈而辉煌带给我们的,正是这种人生的青春的—14—胜利,希望的雄伟的胜利,蒋纯祖凭着灼热的爱与恨去和五颜六色的过去的炼狱共同碎身的胜利。

[1]在我看来,鲁芋无疑是太过乐观了,归根到底,蒋纯祖绝对不是一个胜利者,他的失败固然带有极强的悲情的特色,但是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没有得到他自己希望的结果。

就蒋纯祖自己而言,他幼稚而诚实地在中国的荆棘的道路上走了20多年,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从未丧失的是他的真诚。

他已经完成了自我的洗礼,在生命力耗尽之前他验证了种种流行的理论,他的失败感人至深,仿佛我们除了指责当时中国那浑浑噩噩的现实之外只能为他掬一把同情的泪了。

但是原因并非如此简单,耗尽他生命力的现实与他的生命力之间存在着特殊的互动关系,在这一出生命毁灭的悲剧中还有些其他的东西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小说上卷里的蒋纯祖给我的印象是孤僻而略显怯懦,下卷里的蒋纯祖就完全换了一个人,他显得坚定而勇敢,从生命力的角度来说,上述现象就是他生命力的强度得到了提升。

原因很简单,在生与死残酷的考验过程中,求生的本能欲望让隐藏在蒋纯祖身上的生命力得到释放的机会,我们在小说后半部分看到的所谓的热情也是来源于此。

随着社会残酷现实的逼近,原来养尊处优的三少爷渐渐的接触到不为他所知的世界,于是渴望在这个黑暗的现实中生存下去的潜意识越来越清晰地转化为他的生命力。

他的生命力的激发只是为了活下去,后来蒋纯祖找到自己的家人后,他就可以表现出一种默然的态度,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够活下去,而不用依靠这些富裕的亲戚。

随着生活的一次次打击——恋爱的失败、政治抱负的虚化、周围人们的伪装被剥离等等,蒋纯祖的生命力表面上看固然是愈挫愈勇,但实际上生命力的积累却并不够,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一味地在潜意识里相信自己的生命力,所以他有自信到石桥场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殊不知,石桥场环境的残酷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在这片秀美的、富饶的土地上,有无数的那种叫做人家的阴湿的地窖和穴洞,经常地发生着殴斗、奸淫、赌博、壮丁买卖、凶杀、逃亡……。

唱着哥老会底江湖的悲歌。

在这些地窖和洞穴之间,矗立着大小地主们底被树丛围绕着的古旧的碉楼和庄院”,它“肮脏、狭窄、丑陋、连它底周围差不多有一两千个家庭,有些已经破落,大半是贫穷得无以为生”。

顽强的生命力支撑着他在这里奋斗,同时,寡不敌众的形势也慢慢耗尽了他的生命力。

如果说蒋纯祖的悲剧是一个生命的悲剧的话,那么同郭素娥一样,生命的陨落早早的就决定了下来,这并不是蒋纯祖不努力,而是生命力的客观性质所决定的。

蒋纯祖的一生可以说是挑战了许多的观念,就在他于现实中转了一圈,遭受无数次碰壁以后,他似乎找到了病态社会的症结所在,于是向强大的传统挑战,而且他一定要到作为传统意识大本营的农村去挑战它。

在那里,爱情一度是他的寄托,但爱情却抵挡不住愚昧的传统乡民的诋毁,受过新式教育的情人也对他产生了怀疑,于是他的生命终于变得脆弱了,变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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