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第32卷 第4期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文双月刊)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bimonthly)J uly2000Vol.32No.4隐喻意义的取象与文化认知Ξ温州师范学院 马清华 提要:传统上把比喻意义归入修辞研究的范围。
koff(1987)、K veses(1990)等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研究比喻意义,开辟了一个新方面。
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隐喻意义的取象观点,指出各种语言取象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文章着重探讨导致取象差异的文化和认知方面的原因。
关键词:隐喻意义、取象、文化、认知 [中图分类号]H0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0429(2000)04-0267-7一、引言语义研究应该包括字面意义和比喻意义的研究,但传统上把后者归入修辞研究范围。
贾彦德(1986,1992)、石安石(1994)从传统语义角度对比喻意义做了较深入的研究,其中不乏新意,但基本上仍属于描写语义学的范畴,没有触及比喻意义的形成及其解释。
Lakoff(1987)属于认知语义学范畴,从身体经验的角度解释隐喻意义(比喻意义的一种)的产生和发展,开辟了一个新方面。
K veses(1990)研究Emotion Concepts(情感意念),并着重研究喜怒哀惧这四种基本感情的隐喻表达。
隐喻有时也译作比喻,这里从之。
林书武(1998)分析了英、汉语关于“愤怒”的概念隐喻,指出前者最主要的概念隐喻是“AN GER IS FIRE”(愤怒是火),后者最主要的是“愤怒是气”。
这是解释语言学运用于语义研究的一种尝试。
但是林文到此为止,至于英汉两种语言为何有此差别,则没有说明。
隐喻表达法的一般形象模式叫做取象。
英汉隐喻意义的取象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是很复杂的。
本文即讨论不同语言的隐喻意义为何有不同的取象。
二、隐喻意义取象的异同11相同点被作为对象叙述或描绘的感情叫“对象感情”,被说话人附加在话语上的感情色彩叫“说话人感情”1,只有对象感情才可抽象为意念。
感情意念的隐喻表达法涉及感情意念的取象。
感情意念的理据常带有较强的形象性,故叫取象,它由表情体和体态两部分组成。
表情体指参与表情线索的躯体(如眼、牙、脸、头、颈、口、胸、腹、腰、身、手、足、肝、肠、肺、胆、心脏)、躯体形态(如皱纹、酒窝)、体液(如血)、体毛(如眉、发、须)、分泌排泄物(如泪、尿、屎)、精神(如魂、魄、心灵)及其它跟感情活动有关的事物。
体态指表情体的动作(如抖、跳、叫、咳嗽、笑、哭等)与情状(如热、甜、痒、轻、醉、晕等)。
如喜悦意念的取象有[口/开][眼/眯][泪/流]等,[ ]内为取象,/线左是表情体,/线右是体态2。
Lakoff(1987)的“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理论认为,在起点领域和目标领域间有一系列存在的(ontological)或认识的(epis2・762・Ξ本文的写作得到林书武研究员的悉心指导,特致由衷的谢意。
temic )对应关系,如:“‘液体的热’是‘怒’”表明存在的对应关系,而以下则表明起点和目标领域间的认识对应关系:起点———液体强烈增热的影响是容器增热、内压增大,于是液体沸腾的容器摇晃。
目标———强烈愤怒的影响是体温上升、身体内压增大、心身摇动。
3它特别强调比喻之间的产生和推论关系。
下列表达愤怒意念的句子之间存在着一种具有普遍物性特征的脉络,因而是可推导的: 身体是感情的容器He w as f illed with anger.(他充满愤怒)ψ愤怒是容器中液体的热Y ou make my blood boil.(你使我热血沸腾)ψ愤怒强度加大,所以液体上升His pent-up anger welled up inside him.(郁积的愤怒翻涌起来)ψ激愤产生了蒸汽She got all steamed up.(她气得冒汽)ψ激愤对容器产生了压力He w as bursting with anger.(他因愤怒而爆发)很明显,概念隐喻强调的取象生成规则是建筑在普遍生理、心理、物性和感情发生时的事态相关性(马清华1999)基础上的。
Lakoff (1987)把后者作为约束其规则性分析的前提,他说,“可以预见,世界上所有语言表达愤怒意念的比喻中,绝不会出现与皮肤温度上升或脉搏增速等生理反应相矛盾的语例”(日译本,p.500)。
首先,从一般生理学角度看,人类的生理组织和生理反射基本相同,许多语言只要以人类相同的生理基础为取象,取象结构就常常是相似的。
比如,不管属于哪种文化的人,发怒时都有体温上升、内压增大、心跳急速、胆汁增多、呼吸加快、鼻孔扩张、胸部升高、全身发抖、充血等生理反应。
比较汉语和日语/英语对愤怒意念的表达: [鼻息/响]———(日语)鼻息((はないき)を鸣(な)らす(暴跳如雷(ω鼻息在响))~(汉语)像一头困顿的发怒的狮子被关进铁笼,不住地喷着响鼻(《天》)[额筋/暴露]———(日语)额(ひたい)に筋(すじ)を立(た)てる(怒容满面(ω额上青筋暴露))~(汉语)额角上的青筋条条绽起(《天》)[身/颤]———(英语)He w as quivering with rage (他愤怒得浑身颤抖)~(汉语)当下气得浑身打颤(《贾》)[血/沸腾]———(英语)Y ou make my blood boil (你让我气愤万分(ω你使我热血沸腾))~(汉语)心血沸腾,怒火如焚(《叶》)[脸/变红]———(英语)He w as red with anger (他气得满脸通红)~(日语)满面(まんめん)朱(しゅ)を注(そそ)ぐ(怒容满面(ω满脸通红))~(汉语)脸红得像斗鸡的冠,眼圈也红了(《围》)把[鼻息/响][额筋/暴露][身/颤][血/沸腾][脸/变红]这样一组取象群综合起来,感情当事人就如同一个盛着沸腾液体的加盖铁桶暴涨着、鸣叫着、摇动着。
其次,感情发生时未经反省的动物性心理反射行为也在人类中普遍存在。
能用木棍从树上打落果子的猿猴,斗殴时便远远抛弃木棍,咬牙切齿(彼特鲁舍夫斯基1955),人类愤怒时,也咬牙切齿,两眉倒竖,两眼圆睁,伸拳捋袖,怒打怒骂(伍棠棣等1980);[牙/咬]是出于报复心理的动物性反射行为,是普遍适用于人类语言的表怒取象。
汉日英三种语言中怒与[牙/咬]的关系相似,比较:(汉语)瑞宣不敢再看,低下头,他把嘴闭紧,待了一会儿,他的牙咬出响声来(《四》);马希山狠狠地咬着牙根骂道(《林》)~(日语)牙(きば)を啮(か)む(咬牙切齿(ω咬牙)),牙(きば)を鸣(な)らす(切齿痛恨(ω牙咬得格格响))~(英语)Heset his teeth (他气愤(ω他切齿)),bite one ’shead of f 或bite one ’s nose of f (愤怒,怒责某人(ω咬断某人的头/鼻子))。
这是语言取象的相同点。
21差异感情意念取象一旦跟文化和语言相联系,马上就显露出复杂性、差异性和选择性,其规则性常为约定性所掩盖。
表情本身的文化差异(孟昭兰1989),各语言表达方式的不同,都会引发不同语言间取象的差异4。
具体地说,其差异性成因有如下几种:1)文化习俗差异 受社会规范制约,取象・862・2000年 外语教学与研究 第4期差异有时会在文化规范的约束下接受调节和修整,其结果或是被禁忌,或是被收敛,或是被夸张。
新几内亚的阿拉贝加等部族不愉快就大便(祖父江孝男1987);沙特阿拉伯的甸蛮人高兴时忌讳笑,他们把笑看作不友好的象征(任巍等1988),因为笑可以令人想到许多恶意成分,如轻蔑的嗤笑、讽刺的冷笑、凶恶的狞笑、阴险奸诈的奸笑、轻视的鄙笑等。
除消极调节外,有些表特定意念的动作还可以创造出来,正如张世禄(1939)所说,有些表情掺杂了意志作用。
有的地方,人们故意用吐唾沫动作作为泄愤方式,而在江苏通州,这种行为的泄愤意义就不那么明显。
意志行为不属于生理范畴,直接跟文化心理相关,这就为取象差异性提供了条件。
属于文化禁忌对象的事物或现象常常因此丧失表情体或取象资格。
遮掩脸部的面纱是伊斯兰国家成年女性不可缺少的服饰成分,这种文化背景使[面纱/]自然地成为表情体,替换了被面纱遮盖的鼻子等面部器官,如“娅明斯的面纱似乎抖动了一下,从面纱后面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不要脸。
你对女孩子这么不规矩。
’”(《巴》)非伊斯兰国家一般不使用“面纱”作表情体。
比较汉语:座山雕气得满脸横肉抖动,两牙乱搓(《林》)。
[面纱/抖动]由[面部/抽动]引起,两者深层同构。
日本学者长谷川洁说,英语中用loin(腰)、waist(腰)构成的惯用句几乎是见不到的。
英语中回避这些词,因为它们易引起性和排泄行为的联想,而后者在公开场合是禁忌言说的(星野命1981年)。
英语waist(腰)在rib(肋骨)和hip(髋部、臀部)之间,日语こし(腰)大体覆盖了英语waist、hip两部分(国广厶哲弥1981),就是说,日语こし比英语更接近敏感区,但对日本人来说,这种禁忌简直不可思议(转见星野命1981)。
如日语有惯用语“腰(こし)が拔(ぬ)ける”5(非常吃惊(ω腰都落下来了))。
中国人对“腰”没有英语式的联想,所以[腰/]可用作表情体,如:喜———掩着嘴角,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北》);惧———弯着腰,连连后退几步(《危》)。
2)视点差异 不同感情下的身体反应特征是各种离散、独立特征的变化和重组。
每一单项特征都有取得独立表达资格的可能,这就为异构取象的等效性奠定了基础。
如英语He laughed himself i nto conv ulsions(他捧腹大笑6 (ω他笑得全身发抖)),意译、直译的取象异构,但可换用,说明是等效的。
语言在表达感情意念时,受语言表达能力、经济性原则的制约,无法也不需要把所有反应特征描述殆尽,所以身体反应特征并不都有资格成为感情意念的取象。
面对同一种感情事态,各民族或文化集团观察、捕捉感情线索的视点不完全相同,不在观察之内的特征行为当然不能成为意念取象。
日语可以用[肚脐/]作为表情体,如“脐(へぞ)で茶(ちゃ)を沸(わ)かす”(笑破肚皮(ω肚脐上烧茶)),汉语却几乎不见类似用例。
普通话[肝/]不表惧,可表哀怒,如:哀———肝胆俱裂,撕肝裂胆;怒———大动肝火。
但在日语里,[肝/]可以表惧:肝(きも)をつぶす(吓破了胆(ω肝都碎了))。
汉语中未见用[鼻子/]表喜、惧的用例,但它可表哀、怒,如: 哀———鼻子发起酸来(《王2》);鼻尖一阵刺痛,鼻孔 抽筋地一掀(《张》);鼻子一皱(《热》)怒———气得鼻子孔里喷着热气(《平》),鹰钩鼻子向 上拱起(《天》)日语却有用[鼻子/]表得意之喜的习语,如:鼻を蠢(うごめ)かす(洋洋得意(ω鼻子在蠢动)),鼻が高くする(尾巴翘到天上去了(ω鼻子抬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