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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诗歌中的太阳意象

1.引言我们有时会把波德莱尔的诗歌与昏暗相联系,认为《恶之花》被一种黑暗的幽灵笼罩。

如果“让娜·杜瓦尔组诗”、“抑郁组诗”、“巴黎图画”中一些诗歌的灵感源于黑夜,“萨巴迪埃夫人和玛丽·多布兰组诗”中的大多数意象则与太阳密不可分。

诗歌《上升》、《太阳》以及“酒组诗”和“死亡组诗”都被太阳之光普照,充满了太阳的光与热。

《恶之花》中的许多诗歌都让人感受到夕照与晨曦的共存、光与影的交融,波德莱尔在谈及画家欧仁那·夫洛芒丹时坦言:对太阳的回忆占据他的灵魂,光带给他一种回归乐土的狂喜。

《我可能被回忆攫住,她把我引向太阳,因为从这些光亮的画中升起一种令人陶醉的雾气而且很快浓缩为欲望与后悔。

》(V:650)读者不由自问:在波德莱尔的作品中,是否包含了太阳的象征意象呢?根据莱昂·波普的《恶之花》数据索引,我们发现“太阳”一词出现了六十三次,在名词中使用频率位居第五,仅次于“眼睛”、“心”、“天空”和“灵魂”,排在“爱情”、“黑夜”、“美丽”、“天使”、“夜晚”和“白昼”之前。

而“黑夜”一词出现了57次,低于太阳的频率,同样“光线”一词的频率是18次,高于“影子”14次的频率。

数据词汇学应属于新批评的范畴,我们不应忽视数据的客观性以及数据后的暗示,因为话语符号与精神符号是一致的,词汇的选择总是由内心的固恋和感情的共鸣决定的。

在《对几个我们同时代人的思考》中,波德莱尔在评论邦维尔时引用过这样的话:“如果想猜度一个诗人的灵魂,或他所关注的东西,只需在作品中寻找频率最高的词句,因为这些词句表现了诗人的固恋”。

(Ⅶ:164)我们可以把诗歌定义为建立在词语放射能力上的语言艺术,只要评论者不拘囿于数据统计,把语意和语境结合起来,对关键词的研究就不是徒劳无益的,因为词语总是思想、意象和内在音乐的载体。

在波德莱尔的作品中,太阳毫无争议地是个关键词,《恶之花》到处充满着光与热,晨曦与夕照,火与金的意象,他们构成了波德莱尔作品中太阳意象的象征体系。

2.晨曦的意象波德莱尔笔下的晨曦并非总是灿烂夺目,充满光与热,而是常常苍白寒冷,总有晨雾笼罩,仿佛黑夜的梦魇仍未散去。

在《幽灵》一诗中,作者让他的情人感觉到早晨的冷漠与恐惧。

《晨光熹微》一诗更令人想起白昼与黑夜在黎明之时的鏖战:起床号在军营的院子里吹响,晨风吹打在灯上,这个时刻,噩梦纷至沓来,折磨肤色黝黑正沉睡的青年,灯如同颤抖移动充血的眼睛,在白昼间印下一个红点,在沉重暴躁的躯体下的灵魂,模仿着灯与白昼的鏖战。

开始的两行诗句给我们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它折射了诗人看到在巴黎的早晨下层民众艰苦劳作与充满希望时矛盾的心灵。

黎明是表现斗争和不确定性的时刻,睡梦常被梦魇缠绕,诗人让灯与曙光的较量来表现白昼与黑夜的冲突,继而表现灵魂与躯体的斗争。

晨光的出现表达了灵魂摆脱身体的重压所体验到的矛盾情感。

这首诗与《精神的黎明》在思想和表现手法上如出一辙。

朱红白亮的晨曦,噬人的理想手挽着手射入堕落者的房中一种报复性的神秘起了作用,天使醒了,在沉睡的野兽身上。

精神宇宙不可企及的蔚蓝,为了那梦想并痛苦的沮丧者带着深渊的吸引力洞开,深不可测,亲爱的女神,澄明纯洁的生命,愚蠢的盛宴,残羹上烟气缭绕,你的面影更加清晰、绯红、妩媚,在我睁大的眼睛前不停地飞。

太阳的光照黑了蜡烛的火苗,你的幻影,这光辉灿烂的灵魂,百战百胜,就像太阳永世长存。

这首诗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描写人类总的命运,第二部分与诗人的个体命运相关,黑夜与黎明的分界在语意场上相互对立:黑夜象征着恶的势力,晨光则代表理想和善的形象,黎明的降临唤醒了在堕落的夜晚失落的精神。

人从内心深处体验到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性,这种双重性正好体现在黑夜与白昼的对立中。

“报复性的神秘”暗指原罪的教义,“天使醒了,在沉睡的野兽身上”显然让人联想到帕斯卡尔的天使与野兽的二元论。

晨光驱散了夜晚的纵欲,唤醒了人身上天使,理想之帆重启。

通过普遍层面和伦理层面的对照,明晰的意识替代了混乱的肉体,由蓝色象征的纯精神世界却仍难企及,诗人被欲望与痛苦折磨,肉体的欲望阻止他进入精神王国。

第二部分从集体过渡到个体,从黎明的诞生过渡到太阳的胜利。

除了“残羹上的烟气”和“蜡烛”的火苗外,后一部分主要被太阳普照,在回忆中,情人的地位和形象与太阳画上了等号,太阳的光辉抹去了黑夜的阴霾,圣爱战胜了肉体之爱。

这首诗是献给萨巴迪埃夫人的,诗人通过回忆的魔法,借助类比把情人比着永不失落的太阳,她体现的不仅是精神的辉煌,而且象征着超越时空的诗艺的胜利。

晨晖是神奇的和闪耀的,萨巴迪埃夫人总是以太阳的形象出现,在《一切》一诗中,“她像晨曦一样炫目,她像夜晚一样让人宁静”,在波德莱尔的诗歌中,早晨象征着出发与发现,象征着思想自由腾飞:那个思想如同百灵鸟一般在清晨自由冲向天宇,翱翔于生活之上的人,就不难听懂花儿和无声事物的语言。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诗人自我,诗人思想的转化与升华就发生在黑与白的临界点。

然而思想之旅并非尽如人意,在琐陋现实的重压下,想象常常搁浅,善良的愿望会化成乌托邦的梦幻。

想象力正欲纵情驰骋,却发现晨光映着礁石。

晨曦的意象在波德莱尔莱尔的诗歌中并不少见,总带有双重性的含义,象征着新的替换与新的时空,在光与影的交融中,在肉体与灵魂的搏斗中,精神的黎明最终战胜了黑暗,读者感到太阳即将喷薄而出。

3.太阳的意象波德莱尔诗歌中的太阳不只是自然的现实,也非许多诗人笔下的火神。

除了自然层面,波德莱尔还赋予它精神维度,在《巴黎图画》的《太阳》一诗中,太阳被神化,而且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

波德莱尔在《恶之花》的第二版中插入了《巴黎图画》,《太阳》一诗排在《风景》之后,是《巴黎图画》的第二首诗,然而在《恶之花》的第一版中,《太阳》位居整个诗集的第二首,在《恶之花》第二版中被《信天翁》一诗所取代。

可见《太阳》一诗在《巴黎图画》和整个诗集中的重要地位。

顺着古旧的城郊,一排排破旧的房子拉下了遮挡隐秘淫荡的百叶窗残酷的太阳猛烈地敲打着屋顶、麦田、原野和城市,这里的太阳是写实的,是巴黎风景的真实写照,波德莱尔虽然继承了许多浪漫主义的余绪,他作品的现实主义成分并不少,尤其是在《巴黎图画》中,现实的猥琐与残酷旨在凸显理想的艰难与崇高。

我独自将奇异的剑术锻炼,在各个角落寻觅韵的偶然,绊在字眼上,就像绊在石头上,有时会撞上梦想已久的诗句。

可见诗人的理想就是崇高的诗艺,斟酌词句如同练习剑术,非一日之功,勤劳之外还得靠点灵感和运气,整个诗歌洋溢着乐观的气氛。

《太阳》一诗可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太阳与诗人活动,如前面引用的八句诗行,其次是太阳对世界和人类的益处:这位养育之父,萎黄病的仇敌,唤醒田野上的虫儿和玫瑰,让忧愁散失天宇,把大脑和蜂房都灌上蜜糖,他使扶拐者重获青春,像少女一样快乐又温情,在企望开花的不朽的心中,他命令谷物生长和成熟。

最后一部分是诗意的总结与升华,借助类比,诗人与太阳等同起来,诗人的作用被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因为诗人,丑陋变得美丽,卑微变得崇高:像诗人一样,太阳降临到城内,让最卑微的命运变得高贵,像个国王,没有声响,没有侍从,走进所有的医院,所有的王宫。

《太阳》一诗建立在诗人与太阳相互对立的空间结构上:太阳在垂直的轴上展现它神奇的力量,诗人在水平的方向上磨练他的诗艺,他们相互补充,使诗歌的结构和寓意臻于完美,这正是波德莱尔诗艺的最高追求:把恶变为鲜花,把淤泥变为黄金,化腐朽为神奇。

波德莱尔笔下的太阳是光与热的源泉,代表着宇宙的生命力。

在《浪漫主义的夕阳》中,太阳是鲜美的,他以爆炸般的热烈为我们开启黎明:初升的太阳多么鲜多么美,仿佛把爆炸一样地射出它的问候!太阳兴发万物,激活草木,鲜活色彩,散发香味,引起群鸟的喧嚣。

波德莱尔的想象异常丰富,或异国的岛屿,或神秘的海岸,太阳与水构成一幅独特视觉艺术:堂堂的廊柱,我曾长期住在其中,海上的太阳给它们涂上火色斑斑,……海的涌浪滚动着天上的形象,以隆重而神秘的方式混合着,丰富和谐至上的海韵,和眼中折射的多彩的夕阳。

波德莱尔的太阳,总是沐浴着热烈的浪漫激情。

在《异国芳香》中,诗人在秋日的余晖中,与他的“黑色维纳斯”让娜一起品味秋日和煦的阳光以及阳光下散发的女人体香,现实的地平线与精神的维度融为一体:一个秋日炎热的夜晚,我合上双眼,呼吸着你滚烫胸脯散发的芳香,我看见幸福的海岸伸向远方,单调的阳光照的它神迷目眩。

在《头发》一诗中,让娜的头发唤起诗人金色的回忆:喧闹的港口,我的灵魂在那里畅饮各种声音、香味和色彩。

船只在黄金和闪光绸中行进,张开双臂拥抱,永远热烈的纯洁天空的荣光。

太阳在波德莱尔的情诗中是情人的眼睛,在《一个幽灵》中,诗人把他的情人称为“我灵魂的太阳”;在献给萨巴迪埃夫人的《今晚你将说什么》一诗中,情人的眼睛为诗人披上了一件光亮的衣裳;在《活的火炬》中,情人的眼睛如同火炬伴随和引领诗人,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美的追求中:走在我前面的眼睛充满光明,定有大智的天使赋予它磁力,……它从陷阱和重罪中把我救赎,又引领我走上通向美的道路,它是我的仆人,我是他的奴隶,我全身心地追随这活的火炬。

太阳的拟人化还体现在《午后的颂歌》一诗中,女神用“爆炸般的热情”温暖了诗人冰冷的心灵:是你治愈了我的灵魂,你的光、色彩,以及爆炸般的热情点亮了我黑色的西伯利亚。

在《莱斯沃斯岛》一诗中,同性恋的女人的亲吻也如“太阳一样火热”,不管这种炎热来自太阳还是女人,总能在诗人内心获得平息,并唤起精神的应和。

然而波德莱尔惧怕正午的太阳,因为它带来的不是宁静,而是毁灭、失败、虚弱和晕厥,它唤起的是分解和覆灭的感觉。

在《腐尸》中,炎热的太阳使尸体分解,回归到大自然中:太阳照射着这堆腐尸,好像要把它烤熟烤透,仿佛要向大自然百倍地归还和它融为一体的万物;可见,太阳不仅是生育之父,有时也是死亡的预言者,波德莱尔在《巴黎的抑郁》的《美丽的多洛茜》中这样描写太阳的:“太阳用它垂直可怕的光线轰击着城市,沙滩炫目,大海闪光,惊愕的世界怯然下沉,陷入午睡之中,这是一种美味的死亡,睡眠者,半梦半醒,品尝着毁灭的快乐。

”如果说多洛茜不怕太阳的炙烤,成功躲过了毁灭的风险,神化中伊卡洛斯却被太阳“火一般的眼睛”毁灭。

如同《旅行》中的树木期望在更近的距离凝视太阳,伊卡洛斯被太阳美丽的光辉吸引,开始了他的太空历险,结果蜡融翼落,堕落爱琴海身亡:我徒劳地在太空中寻找它的中心和边际我只感觉太阳的眼睛正在把我的翅膀消融波德莱尔把自己比喻成伊卡洛斯,因热爱美,追求美而遭遇失败,这位追逐太阳的英雄以悲剧的方式体会了美学追求的悲壮,正如波德莱尔在《艺术家的悔罪经》中的论述:“对美的研究是一场决斗,艺术家惊愕大叫,然后应声倒地。

”面对太阳火焰毁灭的可能,波德莱尔更偏爱秋日的太阳,他们的光线温和,蕴藏着精神性的种子,总伴着薄雾,微明微暗,创造了一种有益于回忆和想象的理想氛围,所以波德莱尔更愿意颂扬秋日温和倾斜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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