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诗经》第一节概说一、《诗经》的名称与流传:《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
汇集了自西周初年(公元前11世纪)至春秋中期大约五百多年间的诗歌三百零五篇。
六篇‚笙诗‛,由于有目无辞,故后人多不提及。
先秦时期,通称为《诗》、《诗三百》;西汉武帝时,《诗》被作为经典,尊称为《诗经》,其名称就此沿用下来。
汉初民间传《诗》的有齐、鲁、韩、毛四家。
齐人辕固传《齐诗》,鲁人申培传《鲁诗》,燕人韩婴传《韩诗》,《毛诗》因传授者毛公而得名。
毛公有两人,一为鲁人毛亨,称大毛公;一为赵人毛苌,称小毛公。
齐、鲁、韩三家《诗》于汉文帝、景帝时,先后被立于官学,设博士。
《毛诗》直到东汉时方立于官学。
齐、鲁、韩三家《诗》是用汉时通行的隶书书写的,属今文经学体系。
《毛诗》原是用先秦古籀文书写而流传下来的,属古文经学体系。
今文经学讲解诗义,烦琐繁难,穿凿附会,故先后亡佚。
古文经学阐发诗义,通训诂,举大义,传习者日众。
东汉古文经学大师郑玄作《毛诗笺》,释义依据《尔雅》,论事多本《左传》,词贯义通,《毛诗》遂大行于世。
二、《诗经》的编集:(一)关于‚采诗‛:《左传〃襄公十四年》引《夏书》:‚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
‛译:宣令的官员摇着木铎在大路上巡行,官师小吏规劝,工匠呈献技艺以作为劝谏。
《汉书〃食货志》:‚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协比、协调排列)其音律,以闻于天子。
‛何休《公羊传〃宣公十五年》注:‚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
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
‛(二)关于‚献诗‛:《国语〃周语下》:‚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
‛《国语〃晋语六》:‚古之王者‚于是乎使工诵谏于朝,在列者献诗‛。
《诗经》中也有公卿列士献诗或作讽谏、或作歌颂的记载。
《小雅〃节南山》:‚家父作诵,以究王讻。
‛《大雅〃崧高》:‚吉甫作诵,其诗孔硕。
‛‚采诗‛、‚献诗‛的目的是为了‚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
‛(《汉书〃艺文志》)《诗经》基本上是整齐的四言诗,用韵也体现了一定的体系规律,这也说明,《诗经》是由周王朝统一规划,经过太师、乐工的整理,协比音律,最后编纂而成的。
(三)关于‚删诗‛:‚删诗‛是指孔子删诗。
司马迁认为:‚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
‛(《史记〃孔子世家》)班固认为:‚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列鲁,凡三百五篇。
‛(《汉书〃艺文志》)从唐代开始,孔子删诗说被人怀疑,唐孔颖达,宋朱熹都对此说提出异议。
孔子删诗提出异议的理由有三点:第一,先秦文献所引用的诗句,大体都在现存《诗经》的范围内,这以外的所谓‚逸诗‛,数量极少,如果孔子以前还有三千多首诗,照理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二,在《论语》中,孔子只说:‚吾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而从未提到删诗的事情。
相反,孔子在《论语》中反复提到‚诗三百‛,口吻极尽推崇之气,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这证明孔子没有删诗,他所见到的《诗》,已经是三百余篇的本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反证。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记载吴公子季札在鲁国观乐,鲁乐工所奏十五国风及雅、颂的分类、次序,与今本《诗经》基本相同。
这说明在季札观乐时,《诗三百》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学诗,无以言。
‛‚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三、《诗经》的分类:《毛诗序》说:‚诗有六义。
‛《周礼〃春官》:太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
风、雅、颂是指‚诗‛的分类,赋、比、兴是讲‚诗‛的艺术表现手法。
孔颖达说:‚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
‛(《毛诗正义》)郑樵说:‚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
‛(《乐府总序》)郑樵又说:‚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
‛(《六经奥论》)(一)风:朱熹《诗集传〃国风序》说:‚风者,民俗歌谣之诗也。
‛‚风‛,就是地方曲调,土风歌谣,是各地人民群众口头创作的民歌。
《诗经》有十五国风,其中有诸候国名,也有地域名,是十五个不同区域的民间乐歌,共计一百六十篇。
朱熹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
‛(《诗集传序》)(二)雅:《左传》说:‚天子之乐曰雅。
‛(《昭公二十年》)朱熹说:‚雅,正也,正乐之歌也。
‛‚雅‛与‚夏‛古字通用,周人称王畿(镐京一带)之地为‚夏‛,所以,‚雅‛为王畿一带的音乐。
王畿为政治文化的中心,周人以王畿一带为正,言为雅言,乐为雅乐,故‚雅‛是朝廷的正音之乐。
‚雅‛按音乐曲调之差异,分为‚大雅‛(31篇),‚小雅‛(74篇),共计一百零五篇。
‚大雅‛风格接近‚周颂‛。
‚小雅‛中的有一部分类似‚国风‛。
(三)颂:《毛诗序》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颂‛与‚容‛,古字通用,所以‚颂‛有‚舞容‛的意思,指用歌舞来祭祀祖先神明,是宗庙祭祀或重大典礼时的乐歌。
‚颂‛包括‚周颂‛(31篇),‚鲁颂‛(4篇),‚商颂‛(5),共计四十篇。
第二节《诗经》作品选读四类:爱情诗、农事诗、战争诗、史诗。
一、关雎(周南)《毛诗序》认为《关雎》是吟咏‚后妃之德‛,‚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
‛现代研究者认为《关雎》是描写恋爱的作品。
司马迁说:‚风诗者,固闾阎风土男女情思之作也。
‛闾:里巷的大门;阎:里巷的小门。
据《墨子》记载,‚琴瑟‛‚钟鼓‛这两种乐器都非平民使用之乐器。
本诗背景余冠英定为:在一个春和日丽的河边,一位采荇菜的姑娘引起一位贵族男子的思慕。
韩愈:‚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
‛何谓‚兴‛?朱熹说:‚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
‛‚流‛,流动的意思;‚采‛,采摘的意思;‚芼‛,择取的意思。
‚流之‛是写远景,‚采之‛是写中景,‚芼之‛是写近景。
‚琴瑟‛和‚钟鼓‛都是礼乐之器。
乾坤立仪,钟鼓乐之。
思考题:《关雎》是《诗经》的第一篇,孔子评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对此你是怎样理解的?男女相悦是人之常情,但怎样相悦、怎样相爱却是人生的一大要义。
这里表达了诗作者对那些初入情场的人提出的应有的态度,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在最使人难以自抑的爱情过程中保持几份理性,通过礼乐之器这些文明的手段来展示自己的技能、展现自己富有魅力的地方,从而吸引美丽女子对自己的青睐,在平和之中达到爱的真纯,这就是君子之爱。
从这首诗中我们看到了《诗经》所代表的理性精神。
这种理性精神就是强调冷静反思,重视克制自己,排斥感性狂欢,在理智的监控下有限地满足人的感性需要,在‚和‛的中庸尺度下来塑造、陶冶人的情感。
二、卷耳(周南)《拔蒲》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
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
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
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
‚彼‛有两种解释:1、指女主人公所思念的人,若这样解释,‚周行‛就应该解释为周的行列,即在周的军队里。
2、指顷筐,若这样解释,‚周行‛就应该解释为‚大道‛,即周广的道路。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译:登上高高土石山,我马跑得腿发软。
且把金杯斟满酒,好浇心中长思恋。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译:登上高高山脊梁,我马病得眼玄黄。
且把大杯斟满酒,不让心里老悲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
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译:登上那个乱石冈,马儿病倒躺一旁。
仆人累得走不动,怎能解脱这忧伤!艺术特色分析:《卷耳》的艺术特色可概括为两点:1、转换空间的叙述策略。
南朝徐陵的《关山月》: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
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
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2、变化多端的抒情策略。
《卷耳》第二章和第三章:以声称不永怀来抒发永怀之情,以借酒忘怀来写忧思深重。
这种词唯心否、欲盖弥彰的委婉抒情手法,具有深长的余味。
最后一句‚云何吁矣‛,作者一反前面两章的‚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的词唯心否的抒情方式,而是敞开心扉,直抒其情,让男主人公直接表白思念妻子的无限忧伤。
然而,所有这些又全是女主人公的想象之词,所以,越是写丈夫对自己的思念之深,就越能表现出自己对丈夫的思念的焦渴。
因此,‚云何吁矣‛与其说是男主人公的喟叹,不如说是女主人公无可奈何的叹息。
三、蒹葭(秦风)秦俗强悍,乐于战斗。
《秦风》中的一些篇章往往激荡着一种西北边陲的慷慨悲壮的声音,像《无衣》中的‚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成为它的典型基调。
《蒹葭》脱尽黄土高原的粗犷沉雄的气息,将人们带到充满水乡泽国的情调之中,它渺远空灵,柔婉缠绵,是秦风中引人注目的别调,也是古代爱情诗中的绝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诗一开头就展现出一幅清虚旷远、萧瑟冷落的河上秋色图:深秋清晨,秋水淼淼,芦苇苍苍,露凝为霜。
本诗所抒写的是执着寻求、可望难即的爱情。
‚宛在‛二字透露出伊人之所在的不确定性,它像是虚无飘渺的仙山琼楼,虽然望之似有,实则渺茫难即。
蒹葭凄凄,白露为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艺术特色分析:1、形象刻画,描摹传神。
这首诗塑造了两位男女主人公的形象。
一位在台前亮相,一位隐退帷幕之后。
对前者是刻意铺写,正面描摹,对后者多虚拟想象,反衬烘托。
写伊人:似乎‚在水一方‛、‚在水之湄‛、‚在水之涘‛,又似乎在‚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在那虚无飘渺,五里云雾之中,她/他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这样既使人感到可敬、可亲、可爱,令人神往,又使人感到不可及、不可求、不可得,有着‚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咫尺天涯的感伤,令人失望而惋惜。
故写‚伊人‛是神韵飘逸、风致嫣然。
明〃钟惺:‚异人异境,使人欲仙。
‛写台前人物,综合三章,有四层意思:(1)‚白露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从‚露为白霜‛到‚露珠将干‛,通过这位台前人物从清秋霜晨的等待及其时间的推移,揭示了他/她对‚伊人‛诚挚意真的思念之情。
(2)几次三番地描摹‚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表现了这位台前人物为寻找‚伊人‛不畏险阻、百折不挠的精神。
(3)在既‚溯洄‛又‚遡游‛的往复期间,把他/她热烈执着的追求,企慕思见的情状,写得神采飞扬,历历如在眼前。
(4)先说三个‚在水‛,再说三个‚宛在水‛,从‚伊人‛行踪的不可捉摸之中,描绘出这位台前人物的失望、惆怅和痛苦难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