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吃事儿”常寿春定宜庄苏柏玉<h> “吃,得应时当令”我们满族人比较讲究民俗,这对我的影响也比较深。
比如说,什么时间吃什么、什么时间干什么,这很讲究的。
满族人最起码在吃上是很讲究的,不是胡吃。
不要说别的,就随便说一说点心吧。
哪月有哪月的东西,不是胡吃的。
正月了,吃什么?正月里实际也有月饼,是上供用的。
大块的自来红,香油做的,给老佛爷上供。
绝对没有自来白,因为自来白是荤的,用大油做的,绝对不能给佛爷上供,但给祖先上供可以。
再有蜜供,或者说南糖啊,糖瓜啊,这类的,也可以算到点心里边去,不过这很勉强。
给佛爷上的供撤下来,就当点心吃。
再来,就是元宵了。
二月二,吃太阳糕。
藤萝花开了,吃藤萝饼;玫瑰花开了,吃玫瑰饼,这都是鲜花做的酥皮儿。
五月节,有“五毒饼”,给老佛爷上供,也给自己吃,馅儿和皮儿跟月饼差不多,据说吃这个不受蝎子蜈蚣咬蜇。
六月开始吃绿豆槽糕,块儿大,有枣泥、豆沙的馅儿,祛暑。
中秋月饼,主要就三种:自来红、自来白、提浆月饼。
也有翻毛月饼,还有广东月饼,那就比较宽泛了,甚至于有火腿馅儿,什么都出来了。
九月九,吃重阳花糕,个头比较大,挺漂亮,上头的花都是印的,不是模子弄的,里头有桂花,很暄腾。
然后就是玉面蜂糕,白着呢!漂亮极了!专门用的是高级的大米面,白蜂蜜,不能带色儿。
记得最后一次吃是七五年,在车上吃的,大姐给买的,一打开好些人围着看。
这只有北京有,别地儿没有。
完了就应该上冬令的东西了:芙蓉糕,萨其马。
因为什么?天凉了。
天要热的话,萨其马就拿不起来了。
芙蓉糕跟萨其马有点儿像,上头铺的是一层白糖似的东西。
快过年的时候,蜜供就上来了。
这都挨着排儿的,很讲究。
当然有四时都可以吃的,像“大八件儿”“小八件儿”,这就不论了,应时当令的就是这些。
<h> 耍出一全猪来,过去这叫“跑大棚的”过去卖炒肝儿、爆肚的,那盘子都在开水锅里煮着。
为什么?捞出来之后必须是烫的,手都不敢摸。
尤其爆肚,一凉了,就跟吃板筋一样,可现在就是用凉盘子盛。
过去很多好的北京菜不做了,因为不卖钱。
以前回民馆子有焦炒饹炸,我去望德楼问,没有;黄焖羊肉,没有。
我就说怎么什么都没有啊!砂锅居,也是卖名儿的。
春天,我们几个老哥们儿聚会,我说哎呀,这是砂锅居啊?!当年我爷爷过生日,我们请砂锅居的厨子来家里做的饭,在旧鼓楼大街那个大院子,吃烧燎白煮,做个小烧,请了点儿朋友亲戚。
厨子头天就到了,炉子没法带着啊,一会儿,就在院里搭俩灶。
哎哟!那套(手艺)不能不承认,毕竟专门干这个的,而且灶的火还好烧。
生日那天,有人还送我爷爷一只活的小鹿,这鹿在院里和家里养的大黑狗闹着玩儿,鹿在头里跑,看见大玻璃,以为是窟窿呢,一下撞进去了,我正在里头炕上睡觉呢,倒是正把我漏过去了,一点没踩着,旁边爪子印儿还有呢。
后来说这不行,就把鹿送给井上三枝雄了。
耍出一全猪来,整整一桌菜。
过去这叫“跑大棚的”。
自己没有字号,就是你们家办喜事,带着家伙、桌子椅子,盆儿盘儿碗儿你都甭管,他包他做。
最起码的,做“豬八样儿”,这是最次的席,不算好的,后来算好席了。
砂锅居以前叫和顺居。
真正说老北京的(饭馆)就是砂锅居了,它好多也是满族的菜式。
过去开饭馆啊,那真是敬业精神,非常敬业。
哪儿有说去菜市场,随便哪个便宜买哪个,反正你吃完,走了,活该,不会来了,蒙一回是一回。
哪儿有那样的,过去很实在。
过去的早点分很多种,像面茶、老豆腐、炸丸子。
豆腐脑是浇卤,老豆腐是浇芝麻酱、韭菜花、辣椒糊。
老豆腐比豆腐脑档次略低一点,量略大一点。
豆腐、丸子的质量都比现在好得多,味儿很正。
也不像现在,丸子上一个个小粒儿跟渣子似的,口感很不好。
做法也不一样,现在好多东西都是外地人做的,根本就不懂。
我们对面儿有个早点铺,也是回民开的,炸丸子里面搁大葱叶子,哪儿有搁这个的!过去卤煮、丸子、豆腐,里头就是搁北京土产的花椒,略微搁两个大料瓣儿,然后搁芝麻酱,搁香菜,愿意吃醋的倒醋,这才是真正的做法,搁了其他就不行,就不对。
还有就是大麦粥,杏仁茶,豆浆。
现在喝豆汁儿也不给那么多咸菜,不像过去。
过去那豆汁儿一是熬得好,东西纯,再一个那咸菜是真给啊!现在就给那么几根。
我的天!这叫豆汁儿啊!你真是卖豆汁儿的啊?还告诉说是老北京,你真是老北京,老北京那所有的排场你真拿得出来,才能称是老北京呢!就那么一碗豆汁儿,还乌拉巴涂的。
<h> “熟水冰棍儿”保证卫生清洁,吃了不会闹肚子晁记油酥火烧分甜咸两种,哎哟,那做得就是漂亮!油酥火烧分几种,有甜的、有咸的。
要吃的话,人给一瓷盘,拿小铲儿,(比画)“啪”一铲,“啪”一搁,拿那筷子往起一夹,再故意往那儿一蹾,“侉”一下,就全变成一圈一圈小细丝了,就到那程度!就那么酥!而且它不腻,入口即化。
我这可能也写过,因为对这个我很有印象。
小孩得这样吃(做出一手拿着饼,一手在嘴下面兜着的姿势),不这么吃,“哗”,就得全掉地上,手里就剩一小块了。
就酥到这程度!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那做的就是手艺,现在一般可做不出来。
平时,核桃酥吃得多一点,那质量、样式、味道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桃酥里是真的带核桃仁,要放在纸上,很快整个就油了。
一种是桃形的;一种是蝙蝠形的,北京人叫“燕模虎”,意思一个是福,一个是寿。
没有像现在似的,摊个饼,上头还裂了巴纹的。
过去这样的也有,叫“疤瘌饼”,档次低多了。
过去铺子也不装点心匣子,都使蒲包——用草编的小筐,里面放的一包一包的点心,上面蒙上纸,纸上头放着红色的门票,印着“增庆斋饽饽铺,坐落在地安门大街路西××号”,时令糕点,往往还印着年月日,可以填;假如是我送给你的,还可以写上我的名字,你就知道这是谁给拿来的;外头用麻经儿或者是纸绳拴。
有三斤的、四斤的、五斤的,再大的没有。
家里头有点心盒子,(比画)这么大,雕漆的,大漆的。
也有的盒子可能是纸板做的,但外头也有金漆彩绘,八仙人儿啊,五福捧寿啊这类的图案。
点心天天有,四时有。
我小时候吃的蛋糕分好些种:油糕,盅儿糕,喇嘛糕。
盅儿糕做得像小酒盅一样,是黄的,带有一种特殊的鸡蛋奶油味儿,很浓,现在达不到那个程度。
还有一种,上面是平的,带有红戳儿,料跟盅儿糕一样,但叫喇嘛糕,因为喇嘛穿黄的。
这是过去真正的满族点心,包括芙蓉糕、萨其马。
油糕类似现在那种梅花状的、圆的小蛋糕,但做法大不一样。
那个绝对是纯香油做的,该搁鸡蛋搁鸡蛋,该用最好的面用最好的面。
过去的杏仁豆腐,要是吃好的啊,去地安門大街公和魁冷饮店。
那儿还批发冰棍儿,自己做冰激凌、杏仁豆腐、细的豌豆黄。
(好吃的杏仁豆腐是什么样儿啊)用杏仁磨成的豆腐,那么个意思。
里面搁的是奶,挺甜的,拿玻璃小碗装,纯是冷饮状。
一吃,带有杏仁的香味儿才对,要是光是甜就不对了。
过去真是拿杏仁做啊,现在恐怕是搁点儿香精,或者砸一苦杏仁搁进去,立时就是杏仁味儿了。
杏仁豆腐还搁桂花吗?(惊讶)哎哟!这个是不是我小时候吃忘啦?过去不是这样的啊!因为我小时候吃过不止一回啊!我爷爷经常就:“走!吃去!”我爷爷爱吃杏仁豆腐,我去那儿主要吃冰激凌,杏仁豆腐也要。
晚半晌儿,逛大街,“走!凉快凉快去!”那时候家里也没有空调,公和魁凉快啊,上头有吊扇,吃着冷饮,这就算是消夏了。
挺讲究的呢!白铜的勺,漂亮着呢!杏仁豆腐绝不会搁桂花,因为这两个不搭题。
过去北海仿膳也卖这个,漪澜堂那儿摆了好多藤桌藤椅,上头搭着席棚子,这样不晒。
公和魁是比较大的卖冷饮的地方,也批发低档冰棍儿,但是必须要写上他用的水是煮开了,凉凉了,“熟水冰棍儿”。
《坊间珍闻——什刹海访谈录》里头给我改了,写成“热水冰棍儿”,哪儿有“热水冰棍儿”啊?这不胡说嘛!应当是“熟水冰棍儿”。
怎么回事呢?在过去啊,北京卖一些非常低档的冰棍儿,就是拿自来水,甚至井水,搁点儿糖精、香精、食用颜料,放冷冻机里一冻。
香蕉冰棍儿,黄色的;橘子冰棍儿,橘红色的。
按现在这钱,就算毛钱一根儿,甚至毛钱一根儿,贵了人们买不起啊。
“熟水冰棍儿”保证卫生清洁,吃了不会闹肚子。
所以北京过去吆喝都是:“熟水的冰棍儿——”“熟水冰棍儿——”(仿声)。
穷人家的小孩卖,推一小木车。
车都是公和魁做的,拿白漆刷的,这样接收的热量能少点儿,双层,里头放着天然冰,有铁做的套,防止冰化了,再把木头沤糟了,正中间还有一个方的箱儿,里头搁冰棍儿,单还有一盖儿。
车外头写着“公和魁”,等于给自己闯牌子呢!下面写着“熟水冰棍,清洁卫生”。
小孩趸冰棍儿,把车子也拉走,要不家里哪儿有钱做这个车啊!别处很多批发的也这么做,像白塔寺对面锦什坊街,有个文发祥。
有的还往往多写四个字:“零整批发。
”<h> 鸡头长得跟荷叶差不多,不懂的以为是荷花呢什刹海的荷地是私人的,杨家、景家,这好几家的啊。
主要种什么啊?果藕、鸡头(指芡实,下同——编者注),有一点菱角,其他没有,荷地种得一码儿齐。
就在当时什刹海荷花市场,搭着大席棚子卖。
菱角在水上漂着,到时间,人划船也行,下水也行,去摘就行了。
那菱角呢,长得呈放射状的,挺漂亮一花,跟那佛座莲似的,但是是紫叶。
拿起来,在底下转着圈地结菱角,一摘就摘下来了。
河菱角都这么大(比画)。
再有就是这儿出的藕,因为它这儿有荷花嘛。
主要卖莲蓬,过去一般是十个一捆,后来也有五个一捆的,怎么?人穷买不起啊,就拆把儿卖。
再说鸡头,鸡头长得跟荷叶差不多,不懂的以为是荷花呢!它不像荷叶荷花,都出在水面上,它是直接趴在水面上,平浮在水面上。
这个叶可不敢碰,两面带钩刺,很扎人。
要不知道,过去一拿,“哎哟我的妈!”扎一下真疼。
它浑身是刺,梗上也是刺。
那鸡头叶子大的荷叶那么大(比画),但鸡头长出来,是出水的,很像一个莲花骨朵,但它绝对不是花。
它只有那个花座、花芽,雪青色,很漂亮的。
(比画)它这儿有一座,底下长一大刺包,都是刺,那刺有那么长(比画),青黄绿色,越长越大,越长越长。
能大到什么程度?像拳头那么大,但是圆的(比画),就像一个梨状吧。
把它打开,里头就是鸡头米了。
但还不是咱们讲的鸡头米,因为它外头还有一层胞衣,那胞衣很像葡萄皮,但比葡萄皮透明,还带七色光,很薄。
把这个胞衣去掉以后就是鸡头米。
实际上,外头还带有硬壳。
硬壳如果老了,就是黑色的,壳硬,里头的仁儿倒是很饱满,可是不好吃了。
为什么?有点面,有点硬,就不好吃了。
已经成熟的叫“头仓”,那壳是圆的,跟小酸枣那么大。
没成熟的,半熟不熟的是最高档的,叫“二仓米”。
外头那壳比这黄色略浅,比那个要深(指屋内陈设),可以用手撕开,不用拿锤子砸、拿牙嗑。
二仓米还是半透明状,真好吃!里头特别筋道,带有特殊的一种香味儿,这个东西是很难形容的,非常好吃。
最讲究、最好的是二仓米。
头仓一般人不太买,小孩要,大人不吃。
为什么?它不好吃了,面了,艮了。
现在好些人根本就没见过鸡头米。
什刹海那儿产量并不多,那时候购买力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