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档之家› 《苔》火了,听听袁枚怎么说

《苔》火了,听听袁枚怎么说

《苔》火了,听听袁枚怎么说章黄国学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苔》火了,听听袁枚怎么说文|张聪大家好,我叫袁枚,字子才,号简斋,因为我写的《随园诗话》实在出名,所以人们更熟悉我“随园老人”这个号。

听说我的小诗《苔》在我身后二百二十年忽然被一位支教老师和一群山里孩子给唱火了,有人问我怎么想,我能怎么想!诗写得这么好,不火也难呀!我曾经打趣蔡芷衫的诗是“打油诗”——蔡(菜)子嘛,不打油做什么!(《随园诗话》卷十二)老夫姓袁,袁(原)子的诗啊,当然会具有一种核爆炸般的威力啦!哈哈哈!(这个笑话好像有点冷)有人以为《苔》这样的小诗是一挥而就,很容易写成的,其实并不是这样,我虽然一贯标举性灵,但在创作过程中却是地地道道的“苦吟派”——你们不要笑,我知道你们肯定也是不信,所以早早备下《随园诗话》为证:'余每作咏古、咏物诗,必将此题之书籍,无所不搜,及诗之成也,仍不用一典。

常言:人有典而不用,犹之有权势而不逞也。

'(卷一)《漫斋语录》曰:“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

”余爱其言(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表扬我呀),每作一诗,往往改至三五日,或过时而又改。

何也?求其精深,是一半工夫;求其平淡,又是一半工夫。

非精深不能超超独先,非平淡不能人人领解。

(卷八)怎么样?吟得辛苦不辛苦?苦吟,不一定非像陈后山似的,作诗的时候大被子蒙头,呻吟不已(《却扫编》),像老夫这样一面“以众色成文,以兼采为味”(裴松之语),一面又把文字往平淡清浅了改,也算一种辛苦吟诗的功夫了,很像白居易,写了诗拿去向不识字的老妪请教——哦,对了,所以后人也有拿我比白乐天的(李雨村《寄怀瓯北》:“袁赵妣唐白与刘,蒋于长庆仅元侔。

”),当然,这都是别人说,我自己还是要低调。

记得当年有位汪孝廉拿诗来给我看,我说你这诗别人都读不懂呀!汪孝廉说:“我的诗得五百年后才有人读得懂。

”——可笑,这样一味晦涩的诗,想流传五天都困难,还说什么五百年呢。

你看,二百多年过去了,被人们传唱火了的还是我清浅易解的小诗《苔》吧?额,忘了,低调,低调!当然,这首诗能火,一面是我自己确实写的不错,另一方面也在于演唱者和听众对这首诗别有会解。

当年我曾极力称赏外甥王健庵咏落花两句诗——“看他已逐东流去,却又因风倒转来”,有人就质疑我,道:“这话连小孩都说得出,有啥可称赏的?”我说——在甥作诗时未必果有此意,而读诗者不可不会心独远也。

不然,《诗》称“如切如磋”,与“贫而无谄”何干?《诗》称“巧笑倩兮”,与“绘事后素”何干?圣人许子夏、子贡“可与言诗”,正为此也。

(卷十五)这话今天也可以反过来用在我身上,我写《苔》时,并没有寄托太多深意在里面,只是觉得它好玩。

可是梁俊老师和乌蒙山里的孩子们却用他们的生活为这首小诗加了新的注脚,激发起了文字中潜在的意义,使这首诗忽然间成了一首言志之诗。

这其实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诗这东西,值得和大家聊一聊。

在你们所生活的那个可以把文化当买卖做的时代里,诗,恐怕算是件稀罕物了。

严沧浪说过,诗是“不涉理路,不落言诠,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小我五十六岁的西洋人诺瓦里斯(Novalis)也说过:诗就是诗,与修辞学有天壤之别。

说的好!这个“天壤之别”到底别在何处呢?我想是别在人的性灵情味之中。

诗以道性情。

性情有薄厚,诗境有浅深。

性情厚者,词浅而意深;性情薄者,词深而意浅。

(卷八引朱筠语)我且举一个例子给你们看:“吾乡有贩鬻者,不甚识字,而强学词曲,《哭母》云:“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语虽俚,闻者动色。

(卷八)”“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你们说说看,从这几句话里能找出什么高明的写法?而这文字里面的情味又是每个读了的人都能体会得到的。

凡作诗,写景易,写情难。

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

(卷六)人必先有芬芳悱恻之怀,而后有沉郁顿挫之作。

人但知杜少陵每饭不忘君,而不知其于朋友、弟妹、夫妻、儿女间,何在不一往情深耶?(卷十四)我不是说那贩鬻村氓的话就是好诗。

诗是还是要雅的,但起码可以说这是好的诗料,未经琢磨的璞石,这平淡无奇的话语里有诗意存焉。

我自己就常常把匹夫匹妇的有真情真趣的土话、粗话改写成诗句——譬如,一个在随园挑粪的粗人,看到梅花开了,脱口而出:“梅树有一身花啦!”我受这话的启发,写了“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两句诗;另一次是有一位僧人送我出门,说:“梅花开得正好,可惜你带不走啊!”于是我又写了“只怜香雪梅千树,不得随身带上船”的诗句。

(卷二)少陵云:“多师是我师。

”非止可师之人而师也,村童牧竖,一言一笑,皆我之师,善取之皆成佳句。

(卷二)诗境最宽,有学士大夫读破万卷,穷老尽气,而不能得其阃奥者。

有妇人女子,村氓浅学,偶有一二句,虽李杜复生,必为低首者。

此诗之所以为大也。

(卷三)怎么扯到这里来了呢?我是想说明一个道理:诗,并不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东西。

诗意、性灵是我们心中本来具足的,一经天机凑合就能够被闪现出来。

可惜,很多人并不在意它们,或把它们像牛山之木一样,刀砍斧锯,糟蹋没了。

摧折自己的性灵还不紧要,如果回过头去再摧折小孩子的性灵,那就罪过了。

老学究论诗,必有一副门面语:“作文章,必曰有关系;论诗学,必曰须含蓄。

此店铺招牌,无关货之美恶。

”(卷七)所谓“门面语”者,指的就是那些僵化的写作方法、写作原理。

把教这个当作教诗,就太南辕北辙了。

天底下有谁会为了学习某种写作方法而去读诗;为了践行某种写作原理而去写诗呢?对于诗的感悟与理解,本来就不是一件能“教”的东西,“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可架不住有人占据讲席,一面漠视孩子本有的性灵,一面又要把门面语拿过来硬教、尬教,当作度人金针似的硬塞给孩子,史侃所谓“以头巾语汩没其性灵”指的就是这个。

(参见《江州笔谈》)还有些人,慑于古代文豪的名头,非淘换些与孩子的心性、生活毫无关系的诗作,要他们背诵。

孩子小小年纪就必须“哀民生之多艰”,或者“铁马冰河入梦来”,其实留在脑子里的都是些大话空话。

把本来有趣的事情搞得索然无味——熊掌、豹胎,食之至珍贵者也,生吞活剥,不如一蔬一笋矣。

牡丹、芍药,花之至富丽者也,剪裁为之,不如野蓼山葵矣。

味欲其鲜,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后可与论诗。

(卷一)圣人说:“温柔敦厚,诗教也。

”我们让小孩子去读诗,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学着说漂亮话,而是为了让他们有一颗温柔敏感的心,先学着在身边的种种事物上用心思。

一蔬一笋也好,野蓼山葵也好,孩子能够关注到它们,试着去感受它们、体会它们,不要走马观花地过日子,能在平凡的生活里面多一些驻足、多一些徘徊,就很好了。

我有一位不曾谋过面的前辈,叫做高凤翰,曾做过四首描写儿童生活的诗(《儿童诗效徐文长体》),在诗前的小序里他讲到自己作诗的经过,就很有意思,说:他在“南州客况无聊”,每天和一群小孩子嬉闹玩耍。

有一次,一个孩子对他说:“你这个老呆子天天埋头作诗,我们都听不懂,能不能以我们嬉戏玩耍的事为题写几首诗,且令人人都懂?”高凤翰一口气写了四首,“才一朗吟,而童子辈已哗然竞笑矣。

”高凤翰先生这四首诗写的如何?依照我的标准,算是好诗——“诗能令人笑者必佳。

”(卷十五),何况是令孩子“哗然竞笑”呢!可见这诗是入了孩子的心了。

高老先生的诗为什么能入孩子的心?头一样,诗中所描绘的生活场景是小孩子们熟识的,没有那么多的典故、名物需要解释,都是孩子们日常的见闻,只是因平时粗心贪玩不曾注意。

忽然被诗人的妙语点化,当然会引起孩子们内心的共鸣。

人人共有之意,共见之景,一经说出,便妙。

(卷十二)我们给孩子选诗,也要选择这样的诗——平易近人、饶有趣味。

我的体会,能让诗歌入心,往往离不开“此诗”与“此景”或“此情”刹那间的相遇。

“余幼居杭州葵巷,十七岁而迁居。

五十六岁从白下归,重经旧庐。

记幼时游跃之场,极为宽展,而此时观之,则湫隘已甚,不知向者何以居之恬然也。

偶读陈处士古渔诗曰:“老经旧地都嫌小,昼忆儿时似觉长”乃实获我心矣。

(卷十)余尝畜一鹤,偶过池堤甚窄,鹤故意张翅拦之,颇为所窘。

后读陆甥诗云:“境仄鹤妨人去路,窗虚云搅雨来天。

”方赏其词工。

(卷四)”如果我们能引导孩子从古人的诗作里读出他们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受,那这诗一定会长久地印在他们的心里!除了诗作的内容与孩子的生活相关,高老先生的这几首诗还有一个特点——不装!(他心追手摹的徐文长的儿童诗更好,更不装)“王阳明先生云:人之诗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肃揖,自有佳致。

若带假面佝偻,而装须髯,便令人生憎也。

”(卷三)在孩子面前既不假面佝偻,也不“老莱子彩衣娱亲”似的假装天真,而是修辞立诚,认认真真地和他们分享自己读诗的感受、写诗的乐趣,或者像在乌蒙山支教的梁俊老师们那样,弹起琴来,把自己心中的无限感兴唱给孩子们听,都是极好的诗教。

说到这里,我倒想起自己小时候读书时的情形了:我是跟着姑母长大的,那时候学《尚书》,学到那些诘屈聱牙的篇章时,死活背不下来,姑母就在旁边一面浣衣盥面一面和我一起背(卷十二)这个场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我想,乌蒙山里的孩子不会忘记和梁俊老师一起唱诗的一幕幕。

小我十三岁的西洋人莱辛有一句话:“我们近代人在许多方面都自信远比古人优越,因为我们把古人的羊肠小径改成了康庄大道,尽管这些较直捷也较平稳的康庄大道穿到荒野里去时,终于又要变成小路。

”(《拉奥孔》序言)大路是不会通向每个人的心底的,只有小路,才是通往我们内心深处的路。

而诗歌,就是照着我们寻路的灯。

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能点亮这灯,和孩子一起,劈开荆棘丛莽去寻找那屈曲蜿蜒的小路。

哈哈,也不枉我们写出过这样多的好诗!【作者简介】。

相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