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人对免责条款的明确说明义务[裁判要旨] 保险人正确履行明确说明义务的方式为对有关免责条款的概念、内容及法律后果等以书面或口头形式向投保人及其代理人作出解释,以使投保人明了该条款的真实含义和法律后果。
保险合同在免责条款的告知形式上采取投保人声明等方式写入概括性告知内容,仅能起到提示投保人注意的作用,不足以证明保险人尽到了明确说明的义务,在这种情况下,该免责条款不产生效力。
[案情]上诉人(原审原告):中华联合财产保险公司珠海中心支公司(以下简称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
被上诉人(原审被告):张新法。
2005年12月29日,张新法从珠海市大捷汽车贸易公司(以下简称大捷公司)购买长安SC6371客车一辆,并由大捷公司代理向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购买车辆保险,保险金额为100000元。
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向张新法收取保险费2020.97元,并交付保险业务专用发票。
大捷公司代张新法与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签订了保险合同。
作为保险合同一部分的《机动车综合保险投保单》的机动车辆综合保险条款第一部分第三节第八条列明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不承担因保险事故引起的精神损害赔偿。
该投保单投保人声明打印内容为“上述各项内容填写属实。
本人已详细阅读贵公司机动车辆综合保险条款,并特别注意到该条款中有关责任免除说明,同意订立保险合同”,大捷公司在投保人声明一栏加盖印章。
2006年5月24日早上6时30分,张新法驾驶上述车辆与廖茂谦驾驶的无号牌轻便摩托车发生碰撞,造成廖茂谦死亡和车辆损坏的交通事故。
法院判令张新法赔偿廖茂谦的妻子和子女物质损害赔偿金39747.63元及精神损害赔偿金50000元,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该判决发生法律效力后,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履行了判决确定的支付50000元精神损害赔偿金的义务。
之后,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认为精神损害赔偿金不属于保险赔偿责任范围,应由张新法自行承担,遂诉至法院,请求判令张新法向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返还其多付的精神损害赔偿金50000元。
[审判]广东省珠海市斗门区人民法院一审认为,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张新法在自愿、协商的基础上订立的保险合同,没有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应认定为有效。
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有否履行保险合同中涉及的责任免除条款的解释说明义务和该条款的效力问题,是本案双方当事人争议的焦点。
保险法第十八条规定,保险合同中规定有关保险人责任免除条款的,保险人在订立保险合同时,应当向投保人明确说明,未明确说明的,该条款不产生效力。
在订立保险合同的过程中,保险人处于优势地位,很可能事先拟订一些不利于投保人的格式条款。
而投保人对保险业务比较陌生,有可能全然不知免责条款的存在,或者不了解免责条款的法律意义,如果保险人事先不作详细说明,无异于投保人被迫接受该条款,有悖于合同自愿原则。
本案中,张新法否认收到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交付的中华联合财产保险公司机动车辆综合保险条款,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亦没有履行免责条款解释说明义务。
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提交保险单及条款,说明其已履行免责条款解释说明义务。
虽然张新法的保险委托代办人在投保人声明一栏打印有“上述各项内容填写属实。
本人已详细阅读贵公司机动车辆综合保险条款,并特别注意到该条款中有关责任免除说明,同意订立保险合同”内容上盖章,但由于该内容是由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预先拟定并以固定格式列出,无法排除投保人在没有真正明白的情况下为签订合同而签字盖章的可能。
同时,该条款内容繁多,几乎是保险专用术语,非保险专业人很难完全掌握或者彻底明白,所以,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的上述声明的可行性及真实性很难与现实生活完全吻合。
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没有证据证明,由哪个工作人员于何时、何地以书面或口头形式向投保人作出解释,以使投保人明了免责条款的真实含义和法律后果。
故认定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没有履行免责条款解释说明义务,前述免责条款不产生效力,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依据免责条款提出的诉讼请求不成立。
遂判决驳回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的诉讼请求。
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不服原审判决,提起上诉称:一、一审法院关于保险人未尽明确说明义务的事实认定错误,本案保险人已按法律规定履行了明确说明的义务。
作为投保人的珠海市大捷汽车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捷公司)盖章确认已详细阅读机动车辆保险条款,尤其特别注意到该条款中有关责任免除说明。
二、一审法院有关保险条款的理解不正确。
首先,中华联合财产保险公司机动车辆保险条款经过保监会批准,并非不公平条款;其次,作为保险条款,理应使用保险专业术语。
基于保险人已尽明确说明义务,保险人有权依据保险条款的约定免责。
综上,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请求二审法院依法撤销原审判决,改判支持其诉讼请求。
二审期间,在法院主持下,双方达成调解协议。
[评析]本案二审虽以调解方式结案,但在审理过程中,笔者发现其中关于保险公司明确说明义务的典型问题非常值得探讨。
本案争议焦点为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是否已履行保险合同中责任免除条款的明确说明义务和该条款的效力问题。
对此,笔者尝试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分析:一、明确说明义务的基本理论(一)明确说明义务的含义和要求。
诚实信用原则是保险合同法的四大基本原则之一,诚实信用原则在保险合同订立过程中,体现为保险人要履行说明义务,投保人要履行如实告知义务。
保险人的说明义务是指保险人在订立合同时,应当向投保人说明保险合同条款内容,特别是免责条款之义务。
[1]保险法第十八条对保险人的明确说明义务进行了如下规定:“保险合同中规定有关保险人责任免除条款的,保险人在订立保险合同时,应当向投保人明确说明,未明确说明的,该条款不产生效力。
”这一条文显示我国保险法采取的是严格责任原则,对于免责条款,其要求不仅是一般的内容说明,而是“明确说明”,且明确说明义务是免责条款产生效力的必要条件。
虽然我国保险法对保险人明确说明义务非常重视,但关于对免责条款明确说明义务应尽的要求和范围并没有明确规定。
2000年1月21日最高人民法院法研(2000)号批复对这一义务进行了说明,即明确说明是指保险人在与投保人签订保险合同之前或者签订保险合同之时,对于保险合同中所约定的免责条款,除了在保险单上提示投保人注意外,还应当对有关免责条款的概念、内容及法律后果等,以书面或口头形式向投保人及其代理人作出解释,以使投保人明了该条款的真实含义和法律后果。
笔者认为,这一解释虽以对个案批复的形式作出,但对明确说明的要求可以作为判断保险人是否尽到说明义务的参照依据。
至于明确说明的程度应如何界定,则应当由一个普通人能够以他的社会经验和知识,就保险合同的条款和保险人在理解上能够达成一致作为判断标准。
尤其是对于一些正常投保人无法理解的但保险人有特殊要求的事项,应由保险人通过口头或书面形式向投保人做出完整、真实、客观的可以为普通人所理解的解释。
关于是否尽到明确说明义务,笔者认为保险人应当对是否履行这一义务承担举证责任。
如果投保人口头或书面认可保险人对保险合同的免责条款的概念、内容及法律后果进行了明确说明和特别提示,应认定保险人已尽说明义务。
(二)明确说明义务的立法目的。
由于我国保险立法中并未对保险免责条款的运用进行禁止或者限制性的规定,从而造成保险人在制定保险条款时对保险条款的运用有扩大或者滥用的趋势。
因此,为了避免保险免责条款的订立不合理地增加投保人的责任,保险法通过要求保险人对免责条款进行明确告知的方式来限制保险人对免责条款的滥用。
只有了解明确说明义务的立法宗旨,才能在司法实践中对保险人的行为进行厘清,正确判断保险人是否违反说明义务。
首先,由于保险合同属于格式合同,保险人在确定条款的时候处于优势地位,可能事先拟订一些不利于投保人的条款,因此,通过立法规定保险人应当提请投保人注意和向投保人说明免除其责任的条款是保护格式合同相对方的基本要求。
其次,由于保险合同具有专业化和术语化的特点,且条文繁多难以理解,而免责条款与投保人利益息息相关,故应先由保险人向投保人说明免责条款的含义和法律后果,再由投保人决定是否订立合同,才符合最大诚信原则和公平原则的要求。
再次,保险合同条款为保险人单方拟定,保险人对其内容及文字涵义自是了如指掌,故无理解之碍,而投保人则不能如同保险人一样对此有准确透彻的理解。
这样在对保险合同条款的理解方面,投保人就与保险人处于不平等地位。
在此情形下,若投保人作出接受合同条款的意思表示,便不能实现真正的合意。
因此,立法上要求保险人对合同条款予以说明,旨在确保保险合同因双方意思表示一致而成立,是保险合同成立的内在要求。
[2]二、本案中保险合同免责条款是否发生效力(一)能否根据投保人声明认定保险人已履行明确说明义务。
本案中,保险人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主张其已尽到对免责条款的明确说明义务的证据为——投保人张新法的委托代理人大捷公司在打印有“上述各项内容填写属实。
本人已详细阅读贵公司机动车辆综合保险条款,并特别注意到该条款中有关责任免除说明,同意订立保险合同”一栏上盖章的投保人声明。
因此,对投保人声明性质之认定为处理本案的关键。
针对投保人声明能否证明保险人已尽到明确说明义务的问题,笔者分析如下:首先,投保人声明内容仅显示投保人确认对免责条款进行了注意,无法证明保险人曾向投保人口头或书面解释免责条款的过程,因此在形式上不符合明确说明的要求。
其次,投保人声明无法显示保险人曾对免责条款的概念、内容及法律后果等内容进行解释,在实质上没有达到明确说明的程度要求。
再次,即使通过投保人声明内容推定出保险人曾提示投保人对免责条款进行注意,也仅能表明保险人对投保人就免责条款履行了提示义务。
但提示义务和解释义务是两个不能等同的概念,保险人的提示对投保人对免责条款的理解并无帮助,投保人即使注意到免责条款的内容,也可能对条款的真实含义和法律后果并不理解,因此仅履行提示义务是不符合明确说明要求的。
若将提示义务和解释义务混淆,也显然与保险法第十八条的立法目的相悖。
综合以上几个方面,仅凭投保人说明不能证明本案保险人已尽到对免责条款的明确说明义务,在保险人中华财保珠海支公司没有提交其他证据证明其曾以书面或口头形式对保险合同免责条款进行明确说明的情况下,一审法院确定其并未尽到对免责条款的明确说明义务之认定正确。
(二)保险人向投保人之代理人对保险条款进行说明是否等同于向投保人履行说明义务。
在审理本案的过程中,笔者注意到另一个问题,即保险人向投保人的代理人对保险条款进行说明是否等同于向投保人履行说明义务。
在车辆保险中,购车者常常委托售车者代订立保险合同,售车者在签订保险合同时也会在投保人声明一栏代投保人签名。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数个投保人的同一代理人,保险人往往简化或省略了说明的过程,这使明确说明义务常常流于形式,而作为投保人的购车者往往没有机会明白保险合同部分条款的内容和全面理解免责条款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