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美”与“优美”
——浅析中国古典艺术美的两个美学范畴壮美与优美,或者说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是古典和谐美艺术的两种形态,但是现在很多人常把古代的壮美与近代的崇高等同起来,而对壮美与优美的分析不是那么的全面,并没有把他们作为一种历史的审美形态来叙述。
在本文中,将会着重分析壮美和近代崇高的本质差别,也会叙述中国古代艺术由壮美向优美又螺旋地回到壮美的历史发展。
壮美和优美作为古典的美,与近代崇高相比,都是在对立中强调和谐。
但是在此基础上,壮美和优美作为两种不同的美的类型,又有各自的特点。
相对地说,壮美偏于对立,有更多的对立、严肃的因素,优美偏于和谐,更强调均衡与和谐。
壮美更偏重与刚,更强调刚健、运动、气势、力量;优美更侧重与柔,更突出柔媚、宁静、含蓄、神韵。
壮美更趋向于无限、主体、观念;优美则牢牢地守在有限、客体、感性里面。
在感性特征上,壮美追求着高大、方正;优美则以娇小、圆润为特征。
对壮美的感受,在审美的自由愉悦中,还夹杂着一种昂扬奋发的情感;而对优美的感受,则多是一种单纯的愉悦和静观的享受。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杜甫诗),优美之景;“大漠狐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诗),壮美之景,表现了两种不同的审美形态。
但是古典的壮美不能等同与近代的崇高,近代的崇高是建立在社会阶级尖锐对立,主客体彻底分裂的基础上,在统一中强调对立是它的本质特征。
壮美中虽有较多的对立因素,但它是建立在古典式的阶级斗争和主客体均衡和谐的基础之上,始终未能突破均衡和谐的古典圈,始终不能达到崇高那样本质对立的程度。
在古典美中刚柔是不可分的,壮美是刚柔的结合,以刚为主;优美也是刚柔的结合,以柔为主。
只有到了崇高,刚柔才彻底分裂,弃柔而取刚。
壮美虽趋向于无限、主体、观念,但它的无限始终不离有限。
“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逍遥游》),九万里当然有无限之感,但“九万里”也是一个有限。
壮美中有更多的主体性。
但是这种主体并不同于客体完全分裂,或者在主体包容着客体,如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或者主体融化于客体又超越于客体,如庄子
的《逍遥游》。
皆未达到近代崇高之无限、主体和精神观念的内涵。
壮美的感性特征,虽然高大方正,但在古典美中,方圆也是相互结合的,所谓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没有走到绝对。
而且在壮美中一直遵循着形式美的规律,而在崇高则强调不和谐,不均衡,打破了形式美的规律。
在壮美中虽有昂奋的情感,但它一直是自由的、愉悦的;而崇高则杂着痛感,不自由感。
席勒说,美是自由的,崇高则需要一跃才能达到自由的境界。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景象雄伟,气吞山河,但没有一点压抑感,没有痛感,它始终是自由的,愉悦的。
壮美与优美是相对的两个美学范畴,是对客观对象的审美特性和主观感受的概括。
它们也是发展的历史范畴,是美的静止的并列形态,也是运动的历史形态。
中国古典和谐美的发展大体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中唐以前,以壮美为主;晚唐则以优美为主;随明代中叶浪漫思潮的兴起,萌发了近代的崇高的因素。
从壮美经优美到近代崇高的萌发,整个古典和谐美与和谐美的艺术走了个圈。
中唐以前,壮美和优美,错金镂彩和清水芙蓉虽是并列的存在,但壮美在总体上占主导地位的,其美学价值也远远高于优美。
《易经》比较早地提出阳刚和阴柔的观念:乾卦“飞龙于天”,象征着阳刚之美;坤卦的“牝马行地”,显示着阴柔之美。
两者相较,乾卦高于坤卦,阳刚高于阴柔。
孟子认为:“充实之为美,充实而有光辉之为大”(《孟子·尽心下》)。
这是可能关于优美与壮美特征的最早探索,而这个“大”已经比“充实”的美多了“有光辉”这样的一个规定,显然已高于美。
庄子则是大美的赞扬者和倡导者。
“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庄子·天道》),他认为“大”高于“美”,偏于无限之美大于有限之美。
《秋水》篇中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径流之大。
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尽在己。
顺流而东行,至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
北海若曰:‘……今尔出于涘渚,观于大海,乃知尔丑。
尔将可与语大理矣!’”河伯的有限之美与北海的无限之美比起来,不但不美,反而感到丑。
对其大美的崇拜和赞颂在古代大概是独一无二的。
孟子的大美和庄子的大美虽都是壮美,
但两者又有不同。
孟子所说的主要指主体人格的伟大,偏重于伦理道德的性质。
这种主体人格虽以个体出现,但其内涵却是偏重于社会群体的。
这种美的风貌是严肃、端庄、刚正、大方的。
而庄子所说的侧重与主体同化与自然,又超越自然的自由境界,它超越了伦理、功利,升华到一种美的自由,因而呈现出一种摆脱有限束缚的放纵姿态,奔放不羁,飘逸旷达的风貌。
中唐以前的美学艺术,受儒家和道家这两种美的理想的影响甚大,概括的说,不是接近于前者,就是类似于后者。
《孟子》和《庄子》中所阐述的不同内涵的大美,可以看着这两种不同美的代表观点。
之后,建安风骨、杜甫的史诗等,更多地近于儒家的大美。
霍去病墓前的石雕、李白的诗等,更多地体现着道家的大美。
晚唐以来,随着封建社会由前期转向后期,以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为标志,由推崇壮美而转向追求优美,优美越来越占着主导地位,而其价值也逐渐高于壮美。
司空图《诗品》虽以“雄浑”居首,而其理解和趣味则已倾向于“冲淡”、“秀眉”、“含蓄”之美。
承司空图的韵味说之后,严羽(南宋诗论家)的兴趣说,王渔洋的神韵说,无不强调着这种崇尚优美的艺术思想。
宋词特别是婉约派的词,宋元的画特别是元四家的写意画,都展现着这种优美艺术的形态。
明中叶以来,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市民力量的成长,启蒙运动和个性解放思想的兴起,萌发了崇高的审美理想。
分裂、对立的原则开始打破古典单纯的和谐,形式的丑在向本质的丑深化,并在艺术中取得前所未有的地位。
这种分裂对立由有近代色彩的浪漫思潮和继之而起的批判写实倾向,日益鲜明地表现出来。
例如汤显祖的特重情感,石涛的推崇自我,都是主体与客体、个性与社情与理的表现,强调主体、个体、情感等。
这浪漫的晨钟,一直延续到扬州八怪,在郑板桥的思想和绘画中还激荡着激荡的回声。
在浪漫的喧器中,具有批判性质的写实思潮在悄悄的勃起。
叶夔强调理、事、情(非爱情的情)和才、胆、力、识的诗歌美学;以及李渔向近代理想演进的戏曲美学。
特别是曹雪芹《红楼梦》的伟大巨著,突破了古典的和谐圈,写出了第一部具有近代性质的悲剧。
但创作似乎走在了理论思维之前,整个的美学理论似乎还未达到《红楼梦》的水平,还没有出现近代严格的崇高范畴和悲剧理论。
姚鼐关于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的著名论述,其景象也颇近于近代的崇高,在他的《复鲁絜非书》一书中说:“其得于阳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江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缪铁,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
这些崇高的因素却是前所未有的,都明显地超越了古典的美,但是从整体来看,还没有从根本上完全突破古典的和谐,是的到了姚鼐,也还是反复强调两者不可分的古典老调。
严格的近代意义的崇高观念和悲剧理论,应该要到王国维和鲁迅才形成。
他们的思想标志着整个古典美学的终结和近代美学的开端,也标志着古典美的逝去和近代崇高的到来,是由古典美向近代崇高过渡的关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