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中的动物意象及其作用作者:刘芳来源:《海外文摘·学术》2017年第18期摘要:《庄子》中对于动物意象运用的数量和质量是先秦典籍中的佼佼者。
庄子延续了上古文化中对于动物的审美传统,在作品中,庄子借助动物意象辩证说理、抒情达意、寓意内涵,表达了对于宇宙、社会和人生的认识。
本文对《庄子》中出现动物意象的原因进行探究,对典型的动物意象进行分析,对动物意象在文本中的作用进行解读,达到认识动物意象在《庄子》作品中的内涵和作用的目的。
关键词:《庄子》;动物意象;意象作用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17)18-0001-041 绪论在社会的低级阶段,原始人将主观神圣和客观物体融合一起,形成“集体表象”[1]。
不难发现,在中国的神话传说序列中,流传最广、材料最多也最出名的是女娲和伏羲的传奇了[2],女娲和伏羲都是人脸蛇身的形象。
这一说法一直流传下来,后代的典籍中有所记载,例如《山海经》、《帝王世记》中都以“人首蛇身”描述他们。
在中国古代的艺术史上,帛画、陶瓷、文学中都有对于动物意象的运用。
无论是上古神话、远古器皿上对于龙凤图腾的刻画,还是《周易》《老子》等诸家百家思想学说,乃至《诗经》《楚辞》等诗歌著作,动物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而存在,展现了动物在中国文化发展过程中独特的意义。
笔者发现,《庄子》是先秦诸多典籍中展现丰富的动物意象的著作之一。
如《逍遥游》中的大鹏、《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人间世》中的螳臂当车等,动物意象随处可见。
《庄子》一书涉及的飞鸟计有22种,水中生物15种,陆上动物32种,虫类18种[3]。
动物意象已经成为《庄子》的独特文化景观。
一方面,在上古时期的神话、器皿上发现了诸多对于动物的崇拜式的描绘,庄子延续了上古流传下来的文化中对于动物的审美传统,以动物为表达对象或作为抒发情感的载体。
另一方面,庄子借助动物意象辩证说理、抒情达意、寓意内涵,表达了对于宇宙、社会和人生的认识。
本文从了解庄子生活的时代背景出发,运用“知人论世”“文本细读”等方法,对《庄子》中出现动物意象的原因进行探究、对典型的动物意象进行分析,对动物意象在文本中的作用进行解读,以期认识动物意象在《庄子》作品中的内涵和意义。
2 动物意象产生的原因动物意象在《庄子》中频繁出现不是没有缘故的,与远古神话、殷商楚文化和庄子的创作方式有关。
2.1 远古神话的承袭每一个时代的作家总是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或者承袭了前人文化中的要素。
战国时代是生产水平低下的农业社会,人们对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认识尚且不足,对于自然界掺杂着自己的想象,庄子也不例外,没能突破时代的局限性。
当时,庄子所能了解的书籍多为远古时期的神话。
袁坷在《中国神话通论》一书中说:“庄子的寓言,常有古神话的凭依,是古神话的改装,并非纯属虚构。
”在《山海经》和《庄子》之中,神木、鲲鹏等意象都有相互关联。
《逍遥游》中的“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和《人间世》中的“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与《山海经·海内经》中的“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和《山海经·海内南经》的“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名为建木”有一定的内在关联。
《逍遥游》中的鲲鹏都是北海海神而兼风神的化身,同篇的藐姑射山神人是《山海经·海内北经》中的姑射国中的“神人”。
《应帝王篇》的倏忽为混沌凿七窍,混沌即《山海经·北次三经》所记的“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的天山神鸟帝江。
《庄子》中的神话寓言颇多,散射着远古神话的吉光片羽,可见庄子受到远古神话的影响。
2.2 殷商楚文化的熏陶考据发现,庄子出生在宋国。
周灭商之后,重新分封土地,庄子生活的地方在分封后被命名为宋,实际上,此地依旧在民俗和文化上受到殷商文化的影响。
庄子所在宋国是殷商的后代,殷商文化成为一种无意识的沉积影响着生活在宋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郭沫若在《屈原研究》中说:“殷人的气质和周人的颇有不同,殷人是比较爱好艺术的民族。
殷墟所发掘出的古物,无论是铜器、石器、白陶乃至甲骨文上所刻的文字,都富有艺术的风味;又因为时代关系,殷人最崇信鬼神,故其文化色彩充分地带着超现实的气韵”[4]。
殷商文化中关注自然、空灵飘逸、想象瑰丽的浪漫主义精神深深影响了庄子的思考和表达。
在《知北游》中,“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表现出庄子对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的深切关注,并且认为“圣人”懂得自然界万事万物的法则和定律,可见庄子对于自然是一种崇敬尊重的心态。
2.3 创作方式的因素《庄子》一书中寓言丰富,例如邯郸学步、庖丁解牛、东施效颦、埳井之蛙等。
所谓寓言,即假借他人他物的言论、故事来寄寓自己的思想观点。
庄子的创作方式中多假借动物意象为说理的工具、情感的载体达到行文的目的。
这与战国的时代背景分不开。
战国时期,各个学派蜂起,士大夫们要到处游历讲学。
庄子为了取信于人,在说理时,将要表达的抽象道理落实到具体的物体和对象上,而在对象的选择上,“大凡人与人是好争胜的,人与下等动物不一定来争胜,人与下等动物既无所好恶,则下等动物的是是非非,就可得到客观的评价了。
既然恶,则下等动物的是是非非,就可得到客观的评价了。
既然得到客观的评价,则真得到客观的评价,则真理才理才不至于被人们排斥。
动物作为人们生活中常见的事物,自然而然容易接受”[6]。
3 典型动物意象的分析3.1 鸟的意象鸟的意象是《庄子》中最常见的。
按照写作的需要,主要是塑造大鹏、蜩、学鸠等鸟类。
在《逍遥游》中,庄子四次提到大鹏这一意象。
第一次是“北冥有鱼,其名曰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在开篇,庄子就借助大鹏渲染一种阔大雄奇的大境界,大鹏振翅高飞“不知其几千里”表现大鹏的飞动飘逸和神奇不凡。
但庄子也提到大鹏虽大,但要借助“海运”(大风)才能到达南冥。
为后文与蜩、学鸠的对比做了铺垫,表明大鹏虽大,也要像蜩、学鸠一样借助外物摆脱束缚。
其二是:“《齐谐》者,志怪者也。
《谐》之言日:‘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去以六月息者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引用《齐谐》不仅是为了证明所言是真实,还证明大鹏也如“野马”和“尘埃”一样,不能无所依靠就“水击三千里”“扶摇者九万里”,大鹏也如“野马”和“尘埃”一样,不能超越时空限制。
其三是:“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阔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庄子进一步论证大鹏不能摆脱外物的原因是“风之积累也不厚,则其翼也无力”,正是因为“大翼”才需要“厚风”的衬托才能飞上“九万里”,才能“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阔”往南飞。
庄子认为,大鹏高飞是借助大风的积累才得以实现,相对绝对的自由来说,这是一种限制。
其四是:“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馄。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传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在此,庄子借汤、棘之口表明所述的大鹏故事有依据,并进一步深入论证,引出“小大之辩”的问题,文章前面提及如蜩、学鸠以小而自限,而这里斥鴳讥笑大鹏的大而无当。
进一步证明“小”和“大”在自由的问题上相同,都会有所“侍”。
总结上述对于大鹏的描述,大鹏这一意象在庄子的笔下寓意并非完全正面的。
表现上看,大鹏是志存高远、遨游天地任逍遥的动物,但是没有借助“海运”和“大风”并不能畅游广阔时空,在这一点上,与蜩、学鸠并无差别,都需要借助外物的扶持才能实现某一目的,不能挣脱时空限制,不能达到完全的绝对自由。
3.2 马的意象在《庄子》中,庄子对于“马”的描写出现多处,在一定的语境中给予“马”特定的内涵。
其一是《逍遥游》中的“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对于这句话中的“野马”,历来有很多分歧。
文中的“野马”被普遍解释为“游气也”,也有被解释为未被驯服的马。
笔者认为,无论是将“游气”比作“野马”,以凸显气息的纵横肆意,还是实指未被驯服的马,根据上下文推断,其内涵可概括为逍遥自在、奔腾飞动的意象寄托。
其二是《齐物论》中的“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用来佐证“齐物”这一主题。
庄子认为,用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用非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
整个自然界不论存在多少要素,但作为要素而言却是一样的,各种事物不论存在多少具体事物,但作为具体物象而言也都是一样的。
历来对此出现的“马”的解读存在分歧。
《庄子》中“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这句话,笔者认为以“马”作为指认天地万物之象征。
《周易》的《易传》中说“乾为马,坤为牛”。
庄子在多篇文章中提到“牛马”,《应帝王》中的“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天道》中的老子曰“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秋水》中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渚崖之间,不辩牛马”等。
可依据庄子的意象思维可知:以牛马来象征宇宙间的万事万物,特别是以马来象征乾坤天地。
也可说,马迅捷如飞,奔腾勇猛,与宇宙的变化迅疾有内在关联。
庄子正是在绝对运动的基础上讲相对主义、讲齐物论的。
也许正是在生生不息的宇宙演变的意义上,庄子才借用《周易》中的“乾马坤牛” 之喻,以“马”为象征来表达心中的天道。
其三是《至乐》中提出“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的观点。
意思是青宁虫生出豹子,豹子生出马,马生出人,而人又返归造化之初的浑沌中。
显然,从今天科学的视角来看,这是荒谬的,但是从生物演化的视角看,庄子认为生物的进化是由低到高的,与“进化论”的观点不谋而合。
结合当时人们的认知水平,庄子认为马是人类的祖先也是情有可缘的。
所以,在《庄子》一书中,常常用“马”来比作“人”的性情,认为“野马”是未被驯服的马,符合自然的天性,拥有自在与逍遥的品行,并认为伯乐对于“马”的训练是迫害马的天然本性,会适得其反。
以马喻人,可见庄子倡导人类的本来面目,自然天性,不能压抑本性中的逍遥与自由。
其四是《马蹄》所谓“马,蹄可以践风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
庄子在《马蹄》中特别强调野马的天性顺遂自然本来,伯乐把车衡和颈轭加在它身上,把配着月牙形佩饰的辔头戴在它头上,那么马就会侧目怒视,僵着脖子抗拒轭木,暴戾不驯,或诡谲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脱掉头上的马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