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北方言的“方言岛”现象及差异性比较引言中国境内究竟有多少语言呢?目前还很难说出一个确切的数字,这是因为我们对其中有些语言知识还不是很完备,或者是没有经过充分的研究,对于划分语言和方言的标准也不甚统一。
按国内语言界的一般看法,如果把某些方言当作独立的语言,我们就有六七十种语言。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唐代贺之章这首脍炙人口的七绝,描写自己从小离家,垂老才得还乡,已是物是人非,唯有乡音依然如故的情景。
这里乡音就是方言,而方言就是人们常说的“地方话”,在中国传统中,历来是指在某个或大或小的地区通行的交际工具,即通行在一定地域的话。
现代语言学家认为,方言是民族语言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分化出来的地域性变体。
所谓地域性变体,自然是相对于民族共同语而言。
“汉语方言自然是相对于普通话来说的。
普通话通行于全国,是国家通用语言;方言通行于某几个省、或某个省、或者更小的一个地区,是局部地方的通用语言。
普通话为全体汉族人民乃至整个中华民族服务,而方言只能为局部地方的人民服务”[1]。
南方方言中,闽语素有“八闽互不相通”之称,内部分歧很大,是方言差异最大的语言,可以分为五个主要次方言:(1)以福州话为代表的闽东方言;(2)以厦门话为代表的闽南方言;(3)以莆田话为代表的莆仙方言;(4)以永安话为代表的闽中方言;(5)以建瓯话为代表的闽北方言。
一、闽北方言的“方言岛”现象及差异性比较大抵到外地的闽北人都遭遇过这样的尴尬:问:你是哪里人?答:福建人。
问:那肯定会说闽南话吧?答:不会,我们说闽北话(或其他)。
问者愕然,表示不解。
其实除了闽南的其他地区大都有这样的问题。
籍贯三明的张静初到台湾后就被误以为会说闽南话,结果在接受采访时屡遇尴尬。
在福建语言版图上,闽南语的地位还是无与伦比的,它几乎成了福建方言的代名词。
但很显然的,闽南语在省内并没有绝对的优势。
也就是说,闽南语的辐射能力是相当微弱的。
因此,在福建省内也就几乎没有出现像粤西一些地区那样的当地方言、粤语和普通话三归并行的情况。
闽南语,说白了在福建省内就是闽南人的语言。
方言除了闽南方言,福建还有闽北方言、莆仙方言、闽东方言、闽中方言、客家方言、赣方言、吴方言和北方方言。
论起源,闽北方言大致是在东晋南朝时期形成的。
闽北是闽越族领地,土著居民有自己跟汉族不同的文化与语言,早期虽有汉人到闽北开发、定居,但对土著语言冲击不大。
到了三国鼎立时,东吴人大批进入闽北地区聚居,随之而来的汉语及其他方言,有力地冲击了当地土著语言,对闽北方言的形成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宋末元初由于战乱,大批浙赣人涌入闽北,闽北语言又渗入了吴楚语言和赣方言的成份,“闽北方言区”从而形成。
在我看来,闽北方言最大的特色是:“方言岛”现象复杂,同时也存在许多“语言飞地”,这是令人诧异的语言现象,所谓“方言岛”就是在一个较大的方言区内有个较小的说法完全不同于另一种方言的地面,这个地面可以是县,也可以是镇、乡、村。
在方言地理学上,被另一种方言包围的方言我们称其为“方言岛”。
就如闽北方言的中心区毗邻的南平“土官话”方言岛,它是明代从北方南下的军旅长期驻留造成的,今天岛内方言词汇系统显然接近于北方话,而与邻接的建、瓯话大异相趣,兹举例如下:南平话:房子锅筷子眼泪茶叶建瓯话:厝鼎箸目泽茶箬但是南平话也从包围它的闽语吸收了一些词汇和某些造词法。
对于“方言岛”,在方言学著作上许多分析都很模糊,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方言岛”,它并非被单一的方言所包围,一类称为“方言过渡区”,一类成为“方言孤岛”即“语言飞地”。
所以闽方言中有闽赣方言和闽客方言之分。
这两种都是属于方言的过渡区。
而所谓“方言飞地”是方言岛的变异,也称“方言孤岛”。
以上南平话更确切的说,应该属于“语言飞地”。
这些现象在闽北方言中都非常普遍。
然而,由于近代以来人口来源复杂、变动大,闽北方言的内部差异也比较严重,代表点的权威性显得不够,加上南平官话“方言岛”在区内的长期影响,闽北地区早有推广普通话的传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经济的繁荣和文化的普及,推广普通话的进程更快。
如今从城镇到农村,普通话已大体可以通行。
“方言岛”也成消亡的趋势,当然趋向消亡前一般要经历双言阶段,即岛民兼用岛内外方言,经过这个阶段后,岛内原有方言再向高年龄层次退缩,渐至湮灭,岛民们完全使用单一的岛外方言。
闽北由于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不占优势,人口也不是很多,在加上岛民们没有强烈的“语言忠诚”的态度,保存方言的意识淡薄,所以闽北许多方言已经开始呈现消亡的趋势。
(一)泰宁方言“汉语方言中,影响可懂度的主要因素是词汇,而不是语音或语法”[2]。
下面我们以泰宁方言为例来看闽北方言的特殊性。
“泰宁县位于福建省西北部,闽赣两省的交界地——武夷山脉中段东南侧;北靠邵武,东连将乐,南邻明溪,西接建宁,西北与江西黎川接壤。
县境大山环绕道路险阻,素有‘福建的西伯利亚’之称”[3]。
独特的地理位置,封闭的自然环境,悠久的历史文化,形成了其与周边省内县市差异甚大的独特的地域方言。
宁方言词汇的特殊性首先体现在其词汇跨越了方言本属区而被赣语异化,具有赣语化的特征。
泰宁县古时候原属于邵武军、邵武府,语言也属闽北方言。
然而,由于这里远离闽北方言中心区(南平、建瓯、政和、松溪一带),加之县境四周群山环抱道路阻隔,自然环境闭塞,致使该地域与外界(尤其是中心方言区)的交流甚少。
久而久之,作为交际工具的语言,受中心方言的影响也逐渐减弱;另一方面又由于该地域与江西接壤,历史上曾经繁荣的赣东,如抚州、南城、黎川等地与这里往来频繁交流密切,许多江西商人、工匠来此经商做工等,并陆续定居下来。
此外,还有几次的赣人入闽迁徙,这些因素不断强化了赣方言对该区域的渗透作用。
数百年来,泰宁方言在大量吸收赣方言的成分的同时,逐渐放弃了自身的一些闽北方言的特点,其结果使得闽北方言在该区域逐渐成为弱势语言,而赣方言逐渐成为强势语言。
两种语言在长期的渗透融合演变中形成了一种新的语言变体。
这一特点较之其周边县市方言,显得独具特色:形容词在表程度时,词语结构产生变体。
普通话里,表示形容词的程度一般是在形容词前加状语,兹举例如下:普通话:很高极好非常优秀泰宁方言:懒得高尽得好懒得优秀或是在形容词后加补语,如下:普通话:疼极了好吃得很漂亮极了泰宁方言:疼又疼好又好吃那那漂亮在泰宁方言中,没有“很”、“极”、“非常”这些表程度的副词。
形容词表示程度的方式,主要是采用特殊的程度副词“懒得”和“尽得”来修饰。
如普通话说“很白”、“非常白”,泰宁方言(书面语除外)不用“很”“非常”来修饰“白”,可以用“雪雪白”、“雪白雪白”,更常用的是“懒得白”、“尽得白”来表示。
普通话说“很长”、“非常长”,泰宁话也说“那那长”、“长又长”、或“懒得长”、“尽得长”等。
这比闽北方言多采用双音偏正式形容词,如“喷香”、“雪白”,或双叠音形容词“红红”“绿绿”等来表示程度的结构更为特殊。
泰宁方言除了有闽北方言这两种常见的结构形态外,还常用复杂的重叠式结构形态,这是泰宁方言形容词表程度时的特殊的结构变体。
这种复杂的结构形态一般由三至四个字组成,有词根重叠和词缀重叠,重叠的方式也有多种。
如果用“X”表示重叠的词缀,用“A”、“B”表示词根,重叠的形式则有:XXA、A又A、AABB、XAXA。
这些不同的形式在实际应用中均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应属复杂形容词,因其本身表达程度,所以不再被程度副词修饰。
此外,也不被否定副词修饰。
如以上“喷香”在泰宁方言中说“喷喷香”或“香又香”或“喷香喷香”。
这样看来,宁方言是闽北方言的异化和另类,其赣语化的特征是其独特的地理和历史因素所致;其词汇在结构上的特殊变体,是闽北方言与赣方言结合的产物,变体形式之多是闽方言少有的,这些特殊的变体形态使该地域方言在独特中更显生动形象富有魅力。
(二)邵武方言这里为了进一步了解闽北方言的特色和内部差异,我们以邵武话为例加以说明,邵武与江西赣方言区交界,明清时期江西移民大批进入这地区,从而在这里形成了闽方言与赣方言过江渡地带。
邵武话属客赣方言,但又具有闽方言的某些特点,充分体现了闽北方言“方言岛”影响下形成的方言内部差异。
汉语是相对于普通话来说的,其中的差异我将以邵武方言(以城关方言为准)与普通话的日常用词作一比较加以说明,括号内的是普通话的日常用词,这里只做词汇的对比,如邵武话“爷佬”与普通话“父亲”同义,而读音却是“yāláo”。
热头(太阳)落雨(下雨)月光(月亮)落雪(下雪)天乾(天旱)烊雪(化雪)晚头(晚上)天光(天亮)上昼(上午)下昼(下午)整工(整天)半边(旁边)厢间(厢房)客厢(客厅)猪栏(猪圈)鸡宿(鸡窝)鼎(锅)砧片(砧板)笼床(蒸笼)索(绳子)做债(欠债)大花边(银元)票儿(纸币)赚龙钱(赚钱)做戏(演戏)做洗(游泳)墨笔(毛笔)摸脉(号脉)猪公(公猪)猪嬷(母猪)水鸡(甲鱼)黄生(鲤鱼)乌米(苍蝇)老鸦(乌鸦)树箬(树叶)树尾(树梢)小柑儿(桔子)马荠(荸荠)蒜子(蒜头)金瓜(南瓜)厨官(厨师)人客(客人族间(堂亲)亲情(亲戚)爷佬(父亲)妹儿(妹妹)娘佬(母亲)爹爹(祖父)妈妈(祖母)借借(伯母)背手(左手)正手(右手)屎窟(臀部)毛毛子(婴儿)晓得(知道)话搞笑(开玩笑)话事(说话)识得(认识)畏丑(害羞)撞倒(碰见)以上是从文字表达上的对比,下面从读音上综合对邵武话与普通话常用语作一对比:例句一:那是你的父亲。
邵武话文字表达:那是你的爷佬。
邵武话读音:òxīhián géyālào。
例句二:我是邵武人。
邵武话文字表达:我是邵武人。
邵武话读音:hán xīxiáo wūnīn。
例句三:他是男人。
邵武话文字表达:他是倽人。
邵武话读音:húxīsānīn。
以上两个地区的方言都呈现出闽北方言独特的语言魅力,但又都有消亡的迹象。
这是因为新中国成立以后,大批江西人、福州人、闽南人、上海人、浙江人、东北人来到这里。
各地人杂居一处,共同使用普通话交际,加之大力推广普通话,普通话在当地相当普及。
邵武方言受普通话的影响极大,以致一些方言的音和方言的词汇逐渐被普通话的字音、词汇所融合代替,某些方言特点正在消失。
在邵武青少年中,许多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却不会说邵武方言。
再看泰宁方言,改革开放后,泰宁县经济、文化、交通、教育等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旅游业的不断发展,促进了该地域与外界的往来交流日益频繁,同时也促进了普通话的进一步普及。
作为共同语的普通话对闽北方言的不断渗透,种种消亡的趋势和迹象已经很明显,但是否表明它将逐渐失去其原本的特殊性,而向新的方向发展,还有待于今后作进一步研究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