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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的美意识与无常思想

日本人的美意识与无常思想核心提示:日本人感受自然之美、生命之美、生活之美的视角或逻辑常常与我们所习惯的审美经验颇不吻合,并且,日本传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美意识又常常与佛教的无常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

了解日本人的美意识,直接涉及日本人的价值观及其文化背景,对我们理解现代日本人的精神结构、行为准则有着深远的意义。

本文从“‘飞花落叶’之美”、“不圆满的美”、“‘侘’与‘寂’之美”三个方面讨论了日本人的美意识与无常思想的联系。

“无常”和美意识一个民族如同一个人一样,成长到一定的年龄,理解了死亡是自身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时,就会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存在的意义,以及死亡的意义,最后总结出人应该如何活着。

可以说,生死观决定着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最根本的价值观。

在日本,面对生死无常,虽然令人慨叹,但是人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应该超越的问题。

人们不仅在无常的状态下生活,而且还发展为品味无常、享受无常的境界。

然而,正如美国学者阿瑟·丹托所指出:“没有一种文化没有其对待死亡的方式,或没有对待苦难的办法。

”可以说,在日本思想史的走向中有一条日本人为超越无常悲感、从无常悲感的压抑下重新获得精神自由而不懈地思索、实践的历程。

并且,这种探索最大的特征就是它与日本的文学史、艺术史结合在一起,使无常与美、死与美的思考作为大量的日本文化史的结晶而留给后世。

这里的“无常”,是佛教用语。

佛教认为,世间一切事物,都处在生起、变异、坏灭的过程中,迁流不居,绝无常住性,故名。

《无常偈》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6世纪佛教传入日本,1000多年来已全面渗入日本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成为日本文化形成的要素之一。

人们在研究日本文化尤其在探讨日本古代文化时,佛教中的无常思想几乎是一个无处不在的词汇。

而美的思考即所谓美意识,是指人们的审美心理、审美情感以及判断美的基准和思考。

作为日本古代重要文艺理念的“物哀”、“侘”、“寂”等概念,就是古代日本人美意识的结晶。

美意识当它作为判断美的基准而发生作用时,也可以说它是一种价值观。

不过,“物哀”、“侘”、“寂”等概念,已远远超出日本文学的范畴而随着历史的推移渐渐沉淀于日本人的自然观、生命观、生活情趣等各个方面,是我们当今言及日本文化时不可避免要涉及的词语。

关于“无常”与美意识,日本的宗教学研究者末木文美士指出:“在印度,无常是一个应该进行理论分析的问题,而在日本则变成了一个感情成分很强的概念,不是作为‘无常观’,而是作为‘无常感’在文艺领域中得到发展。

这种倾向在《万叶集》中已经可以看到,在平安文艺的‘物哀’里进一步发展,到了中世的隐者文学达到一个顶点。

……中世的无常感对‘幽玄’、‘侘’、‘寂’等美学的形成也给予了影响。

”根据木末氏的解说,日本文艺与无常感的结合在《万叶集》中已有表现,但是对日本美意识的形成发生影响的乃是中世的“无常感”。

另外,日本当代著名历史学家目崎德卫也认为,“朴素的无常感”获得高度的美的表现形式,是在古代末期的贵族社会。

目崎指出:“通过由古代向中世的转换期的动乱,贵族与庶民都深切地体会到了来自于根底上的无常对自身存在的威胁,而这种社会的苦难最终产生了有关无常慨叹的艺术上的创造与试图超越无常的思想上的探索。

”日本中世时期这些因深感无常而发生的思想上的探索和艺术上的创造,对其后日本文化史的性质和特征给予了莫大的影响,沉淀为日本人看待自然之美、生命之美、生活之美的准则。

日本传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美意识“物哀”、“侘”、“寂”几乎均与无常思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了解日本人的美意识,直接涉及日本人的价值观及其文化背景,对我们理解现代日本人的精神结构、行为准则有着深远的意义。

为此,以下从“‘飞花落叶’之美”、“不圆满的美”、“‘侘’、‘寂’之美”三个方面讨论日本人的美意识与无常思想的联系。

“飞花落叶”之美“樱花并非唯有盛开的时候才值得观赏,月亮并非皓月当空才最美丽。

……含苞欲放的枝头与枯叶满地的庭院尤其值得玩味。

”这是日本中世文学史上的著名随笔集《徒然草》第137段的一句话,是日本文学研究者所熟知的日本古代美学思想的经典之一。

至今,日本人对樱花的审美观依然存留着这种中世美学的烙印。

在日本人看来,比起盛开的烂漫的樱花,那一片片如雪花般飘落的樱花瓣更加令人感动,能引发出人们深沉的情怀和思考。

花开花落,月缺月圆,这些人们熟悉的自然现象本来就是文学最常见的题材之一。

不过,伴随着一个民族精神史的成长和发展,人们对自然界的观察角度和感受也会随之而发生变化,日本人对落花、红叶的审美情感的变迁就记录着这个民族精神史的发展经历。

例如,在平安朝成书的日本第一部敕撰和歌集《古今和歌集》里有很多描写落花、红叶的名句,但是这些诗句多数或如小野小町的作品所表达的青春易逝的感慨:花色易褪/青春难再/绵绵细雨/如我愁思或咏叹红叶装扮的秋色如美丽的织锦一般:龙田河水面/铺满绚丽的秋叶/若是横渡河水/就像一把剪刀/裁断美丽的织锦虽然《古今和歌集》中也有一些表达无常之感的作品以及受到汉文学影响的悲秋作品,但是与中世文学所表现的那种具有深厚道心的文学迥然不同。

到了平安朝末期中世初期,人们一直经历着长期的社会动乱,目睹世间的诸行无常的现实,对佛教的无常思想有了更加深切的感受,因而他们注视自然界的目光较之以往更加深沉和理性,这时人们对自然的歌咏也加入了更为深沉的内容。

被后人称为“飞花落叶”文学的兴起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反映了具有那一时代特征的日本人的自然观。

“飞花落叶”,从字面上看好像只是说落花、落叶,而实际上是指花开花落、树木枯荣这一万物盛衰的自然规律。

“飞花落叶”文学的内容,就是表现人们通过接触以“飞花落叶”为代表的自然界现象而认识自然界的规律,悟得人类自身的生生死死也是自然之理,从而加深对佛教无常思想的理解。

中世的日本人将这种生生灭灭的自然规律称作“ことちり”,即“理”或“道理”。

这种理性的觉醒,使得平安末期以来长期经历了社会动乱、目睹世间诸行无常的人们,在精神上得到了一定的慰藉。

“飞花落叶”文学正是日本中世这一时代精神的反映。

平安末至镰仓初期成书的佛教故事集《宝物集》作为“飞花落叶”文学之例可举出如下文字:樱花一瞬/灿烂地开放/又飘落归根/就像人世间的/诸行无常山深赏红叶/红叶如人生/今日红灿灿/明日不复存世事多伤悲/奈何又秋风萧瑟/禁不住洒落的/是秋叶染成的红泪其实,日本中世文学史上的“飞花落叶”文学并不限于这类表达无常慨叹的内容,更为重要的是,它还包括通过观察“飞花落叶”而对生命的思索和宗教的皈依,通过与自然界的这种交流和对话,人们对于无常的现实增加了心理承受力,在精神上得到了某种慰藉。

著名的草庵文学作家鸭长明曾说:“当我看到花开花落而感动之时,当我见月出月落而深思之时,就会感到内心变得澄澈,脱去了尘世的污染,自然而然地醒悟了生灭之理,消除了对名利的执念。

这就是解脱的开始。

”他以切实体会叙述了“飞花落叶”的自然现象可以成为人们皈依佛门的契机。

又如中世初期著名歌人良经曾咏作了《花月百首》,其中歌咏花的作品,主题从寻花的风雅渐渐向落花无常、厌离秽土的净土教思想以及释教歌的方向变化发展,反映了作者精神世界在自然界的折射。

可以说,“飞花落叶”文学不仅是研究日本文学史的重要史料,同时也是研究日本思想史、日本人精神史的第一手资料。

中国的六朝文学史上也曾出现过用自然现象印证佛、道思想的“玄言诗”,但是,随着思想史的发展,文学中的自然界渐渐从佛、道中解放出来,同时在深刻观察自然界的基础上创作“玄言诗”的实践经验,又促生了真正的人与自然交融的文学——山水诗。

日本的“飞花落叶”文学也有着相似的经历。

在日本文艺思想史上,滥觞于10世纪中叶的“狂言绮语观”以及中世以后的“歌道佛道一如观”,均主张和歌、音乐等文艺需要成为佛、道的“助缘”或等同于佛道才能获得其存在的合理性以及存在的意义,“飞花落叶”文学也曾经一度充当了这一文学观的道具。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飞花落叶”文学的内容也逐渐有了变化。

《心敬僧都庭训》中记载了日本中世歌论家心敬的这样一段话:“常常观赏飞花落叶或草上的露水,就会懂得人生短暂犹如梦幻。

那么,行为就会变得温和,内心世界也会更加幽深。

”歌论书《夜之鹤》(成书于1279-1283年)说:“欲作歌之人,面对事物要有情,有感于物,总是保持内心的纯净,细心观察花的凋谢、树叶零落、时雨和季节的变换,于日常起居之时内心亦充满诗情。

”这里谈到的是文学家接触自然的重要,自然对于文学创作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这些记载虽然与前面的一样都是通过与自然的接触达到一种心灵净化的境界,但不同的是,它已脱离了佛、道的思维框架和价值观念,体现了以审美心理为目的的与自然的交融,人们观察自然的目光以及与自然交流的精神世界又有了拓展。

“飞花落叶”文学的发生和发展,记录了日本人对自然的真义、生命存在的真义的探索,并且这种不懈的探索还深刻地影响了其后日本人的审美习惯和生活样式。

松尾芭蕉晚年所作的《笈之小文》中说:“西行之和歌、宗祗之连歌、雪舟之画、利休之茶,所体现的精神是一样的。

所谓俳谐,随造化,与四季为友,所见之物皆如花,所想之事皆似月,若所见所想不似花一般脱俗和优雅,则无异于野蛮人,或与鸟兽同类。

……愿顺从造化,回归造化。

”芭蕉在这里提到的宗祗、雪舟、利休,分别是日本连歌道、画道和茶道的代表人物,他们所代表的艺道文化均与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支撑这些文化现象的价值观、美学理念等思想基础都是通过人与自然的交融而体悟的。

不圆满的美在日本人的生活中,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与我们习惯了的审美经验颇不吻合的现象。

例如:无论是观赏用的花瓶还是生活中使用的茶杯、器皿,有的会凹进去一块,好像在坯胎的阶段被人打了一拳;有的形状歪斜;有的好像要做成圆的,却在某个部位缺了一块,使之构不成完整的圆。

即使是电影或小说、戏剧的结尾,也倾向于悲剧性的或带有缺憾的结局。

笔者认为,这种审美倾向至少可以追溯到日本中世的著名随笔集——吉田兼好的《徒然草》。

《徒然草》的第82段说得很直截、明白:“不完整的事物更有意义”、“无论任何事物,圆满、完美都是不好的,保留着残缺的状态反而更有情趣”。

这些“残缺的美”、“有缺憾的美”或曰“不圆满的美”,对于其他的国家或民族来说或许更多意味着负面意义,然而,在日本则是深深根植于日本文化土壤中的古今人共有的审美情感。

笔者以为,在这里无常思想依然是一个重要的背景,所谓的“不圆满的美”,也可以看做是日本中世以来所形成的“死之美”的延伸,或者说残缺的、有缺憾的、不圆满的美,其逻辑与“死之美”有许多重合的部分。

所谓“死之美”,是笔者为概括日本文学中所表现的关于死亡、消亡或衰亡等事象的美学思考而选择的一个词语,它包括“ぴの美”(可译作“灭亡之美”或“死亡之美”),但不是这一个单词的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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