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词”在宋代终于推翻“诗庄词媚”的传统藩篱登上了当时文坛的霸主地位。
“词”分为婉约、豪放两派。
婉约派从文学发展的历史渊源看又被称为“词之正宗”。
在婉约派词人中李清照可谓独树一帜,引人注目。
她的一生跨了北宋、南宋两个时期,社会由平静祥和到动荡不安,丰富而坎坷的社会生活,使得李清照的词内容广泛,风格独特。
通过她的词,人们不仅可以欣赏到“词”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无穷魅力,而且可以了解到社会历史的沧桑剧变,人民在历史长河的奔流中所演绎出的悲欢离合。
李清照的词既有伉俪情深的愉悦,更有国破家亡的悲叹,纵观其一生及其词作内容,所蕴涵的悲剧情结颇耐人寻味。
可以说,李清照词中的悲剧情结,不仅把“词”的文学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为奠定其词人地位立下了汗马功劳。
悲剧情结使得李清照成为一个真正的“不让巾帼,直欲压倒须眉”,在文学史上光彩照人的女词人。
一、悲剧情结的体现
我们这里所说的“悲剧情结”是指长久隐藏于李清照内心深处的悲剧情感、因素、意识对她的词作及对人生观、创作动机等方面的影响。
有些是作者清醒地意识到的,有些则是作者无意识中表现出来的。
无论何种情况,后人都可通过词作及作者的人生经历分析判断出来。
李词中的悲剧情结最突出的表现之一就是词作中对“愁”字的运用和咏物的大异其趣。
李清照词中的“愁”字尽管每次含义都不尽相同,但让读者看来隐藏在“愁”字后的悲剧情结则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是作者的“闲愁”。
这具体体现在李清照早期的作品中。
李清照早期的生活还算幸福,所以词中所表现的就是如相思之愁、离别愁、由相思而孤独之愁等。
李清照(1084—1155?),号易安居士,济南人,其父李格非官至礼部员外郎,母亲为元丰宰相王珪早卒之长女。
少年时期的李清照生活在一个很温馨的大家庭里,时常沐浴着亲人们的无限关爱,生活无拘无束。
在及笄之初就四处游赏,家乡的风景名胜、齐鲁大地的壮丽山川,她都饱览无余。
及笄之后,一个待字出嫁的问题就摆在了眼前,而父母对东床的遴选又举棋不定。
李清照的心里话又难以启齿对父母亲表白,于是她便选择了善传心曲的词来表达她作为待字少女的特有情愫。
如《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就是一首“口气宛然”的青春易逝之叹。
一夜的“疏雨骤风”使得词人对侍女的回答“海棠依旧”非常吃惊、生气,不禁大声呵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清照对“花事”的关心正是对青春的感叹和珍惜。
“逝者如斯”、“青春易逝”,作者生气的话语中蕴涵着一种无奈的凄伤之情。
少女时期,李清照对自己婚姻的隐隐愁绪正是情理中事。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找到了当朝重臣赵挺之的公子赵明诚。
赵明诚出身名门,还是太学生,文化素质也很高。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21岁的赵明诚与18岁的李清照喜结良缘。
这一对天作之合的少男少女是幸运的。
赵明诚好梦得圆,李清照择婿如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二人缔结了一段令当代和后世人不胜艳羡的“夫妇擅朋友之胜”的理想姻缘。
美满幸福的婚姻生活理应是充满欢声笑语的,沐浴在爱河中的李清照在初婚时的词作几乎是清一色的闺房昵意,伉俪相娱。
但好景不长,婚后第二年旧党失势,党争加剧的政治斗争就开始了。
李清照本来想借着公公赵挺之的大权援救自己的父亲李格非,但落了一个“炙手可热心可寒”的结局。
事已至此,李清照被迫回乡暂居。
此时词人的作品可谓“悲从中来”,悲不能已,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和《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在《一剪梅》中“红藕香残玉簟秋”“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说明词人相思甚苦,难以入睡,听到雁声,见到月光满楼,更增添了秋夜孤寂之感。
《醉花阴》中更有“薄雾浓云愁永昼”、“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句。
“愁”是百遣难解,人则因“愁”而“瘦”,并且“人比黄花瘦”,作者的相思之愁、之苦、之悲,跃然纸上,历历在目。
后来,李清照的人生之路随着政治斗争的风雨而飘摇不定。
无论是重返汴京,还是屏居青州,生活的不幸逐渐加大,词人心中的愁绪越来越浓。
在此期间的词如《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抒发了作者逐渐被弃的“婕妤之叹”。
《满廷芳》中也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之句。
《凤凰台上忆吹箫》中“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其中临别心神不定,难以为别,别后又孤寂难诉的描写更可见李清照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情形,令人悲叹。
而一首《点绛唇》(闺思)寥寥数语:“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愁千缕”的愁绪,惜春的无奈,让人感到一股悲凉之气油然而生。
其次是浓愁。
北宋的靖康之变(1126)使得李清照的生活发生了突然的变故,生活的不幸、打击接踵而至。
莱州寻夫,丈夫“人老健康城”,词人失去了至爱的亲人,国家又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真是到了国破家亡的境地。
然而生活的不幸还远不止这些,此后的玉壶通敌的政治迫害,再嫁张汝舟的举世诽谤等,使得词人像一叶失去方向的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不定,摇摇欲坠。
后期生活的不幸带来的“愁”绪反映在词作中远非前期之“闲愁”可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种“浓愁”的悲剧意味范围更广,意义更深,情感更浓。
最有代表性的当数《声声慢》(寻寻觅觅)。
该词一开始连下十四个叠字的运用让人称奇,让人扼腕而叹。
词人的国破、家败、人亡的凄惨景况如决堤的洪水奔腾而出,一泻千里,内心痛楚的煎熬使词人度日如年。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满地堆砌的黄花、质地低劣的淡酒、飞天而过的大雁、失去光彩的梧桐、黄昏时节的点滴细雨,这一切的一切都向女词人袭来,使人把痛苦的往事连一起,悲上加悲,最后由衷地发出“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悲叹。
读李清照的这首词,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给人一种不忍卒读之感。
此间词人的很多词都“悲味”十足,让人顿生怜意。
如《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中:“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识,踏雪没心情。
”《诉衷情》(夜来沉醉卸妆迟)中:“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忆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室怀远更凄凉。
”《忆秦娥》(临高阁)中:“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等,尤其是《武陵春·春晚》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词人形象地把自己的一腔哀怨,一肚悲苦抒发出来,成为传诵千古的名句。
还有《永遇乐·元宵》中:“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
不如向帘而底下,听人笑语。
”作者的失魂落魄,形容枯槁,心中的凄苦跃然纸上。
总之,李清照后期词中的悲剧成分大大增加。
“愁”、“泪”、“酒”、“残”“憔悴”等凄凉字眼的运用更加频繁。
较之前期词“愁”的浓度更大,力度更甚,所蕴藏的悲剧情结达到了高潮,同时词作的艺术境界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二、悲剧情结的原因
毛泽东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凡事都事出有因,李清照也不例外。
在她的词作中之所以有那么浓重的悲剧情结,其原因大概有以下几个。
第一,封建社会对女权漠视的传统。
从历史的角度看,中国封建社会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对女性的歧视和迫害。
第二,李清照对人生世事的敏感度较高。
李清照出身于官宦之家,本身聪明伶俐,才华出众,各方面的素养尤其是艺术修养之高自不待言。
第三,大宋王朝的历史现实为李清照的悲剧情结提供了厚实的社会背景。
当然,李清照诗词中也有一些欢快愉悦或金刚怒目式的作品,如众所周知的《乌江》(生当作人杰)、《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等。
我们这里关注的悲剧情结只是李清照词作中的一个方面,目的是做到“知人论世”,为了更好地研究、欣赏词人的人生经历和作品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