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根本不存在所谓网络文学网络作家的概念“作家在线”名家访谈系列“70后”作家实力榜⑤——安妮宝贝安妮宝贝:女,本名励婕,1973年出生于浙江宁波。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曾任职中国银行,广告公司,网络公司,出版社,杂志社。
现居北京。
1998年开始发表小说,题材多围绕工业化大城市中游离者的生活。
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2000年1月出版,引起广泛关注。
至今共出版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散文及短篇小说集《八月未央》,长篇小说《彼岸花》,摄影散文集《蔷薇岛屿》,长篇小说《二三事》,摄影图文集《清醒纪》,长篇小说《莲花》,散文及短篇小说集《素年锦时》八部作品。
作品被介绍或选载进入德国,日本,越南,香港,台湾等其他国家和地区。
安妮宝贝:根本不存在所谓网络文学网络作家的概念“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一、写作不再是游戏式笔名所代表的文字游戏“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书名《春宴》给人很多联想。
如果把这个词做下拆分,一般来说,“春天”代表一个美好易逝的季节。
而想到宴会,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红楼梦》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说法,西方也有如海明威笔下的“流动的盛宴”,这些都直接体现了“变幻无常”的感伤意味。
相比你早期随情绪流转,读来如信笔而就的作品,感觉在写这部小说之前,你已有比较成熟的构思。
安妮宝贝:早期的作品写得都快,大部分是短篇小说,写完不修改,感觉还是趋近练笔阶段,《告别薇安》(2000年)和《八月未央》(2001年)两本书,集中了以这些方式写作的作品,基本上都完成在2007年到2000年之间。
之后的书写,从随心所欲的写作练习者,成为职业作者,写作方式自然有所发展。
十年是漫长的时间,创作者不可能总是只用一种方式或只以早期的方式在写作。
创作会随着阅历、心智、工作属性的变化而产生出更为成熟和丰富的含量。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可以这么说,进入职业状态往往意味着创作趋于成熟;但在一些写作者那里,创作会因此成为一种惯性,因惯性而变得油滑,因油滑而滋生思想和创新的惰性。
对你来说,经历了这样一个蜕变的过程,对写作有着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安妮宝贝:重要的改变是,对我来说,写作不再是一个游戏式笔名所代表的文字游戏,轻松随意,只是表达个人情绪和想象。
写作在日后的时间里,渐渐以它自身的价值告诉我,它是一个需要付出很大精神能量去驱动的任务,它可以用来对抗自己内心的黑暗,也可以为别人发出光芒。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我想,驱使作家进入写作状态的原因,可能非常不同。
有些是被某个意象或某种场景所激发,有些对某个词语特别敏感,有些该是对某种情绪的沉溺。
说说创作这部小说的缘起。
当你提笔写作时,是怎样一种状态?安妮宝贝:我写《春宴》,立意是想传递情缘由妄想和无明而起,而后在无常中熄灭转化的观念。
我现在的长篇小说创作一般都不是为了专门讲述跌宕起伏让读者觉得阅读有快感的故事,小说本身是为一个理念服务的。
有了明确的需要表达的思考命题,然后去组织素材、人物和结构。
因此我的故事大多简单,人物设置也单纯,但其中的表达和说话是重要的。
其他都只是起工具的作用。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这就能解释,为何你笔下的人物体现出类型化或模式化的特点。
就《春宴》而言,庆长、信得、清池、定山等人物之间往往构成比较强烈的对立、映照、互补。
应该说,这样的人物设定比较多地见诸于浪漫主义小说创作中。
而整个文学潮流发生现实主义的转向后,就难觅踪迹了。
究其因或许在于,类型化的处理在凸显人物戏剧性的同时,难免给人有简化了人性的印象。
毕竟人是复杂的,或许并不是某种类型所能涵盖。
安妮宝贝:我不太关注这些大的文学史的概念或流程,写作我觉得在人类行为里,应该更趋近是个体行为,以独特的个体性的方式传递出属于个体的观念。
它是独立的,自由的,唯一性的,也可以是孤立的,偏僻的,边缘的……这种气质鲜明,才是表达的魅力所在。
我并不考虑小说是否具备戏剧性,但小说中的人物,我觉得他们是以自己的方式,在身心的探索领域走出了很深很远的路,做出了存在所引发的真诚和困惑的表达。
而中国当代小说的主题,大多是集体覆盖个体的方式,很少呈现出个体内在的生命探索。
一些貌似主题宏大的小说,创作者野心勃勃试图当时代和社会的总结者和发言者,但很可惜,他们其实并未得出什么有力的明晰的结论,而人的个体存在也因此败给了概念和政治,无法呈现出特有的生命姿态。
很多作品无法走入读者内心,是因为人物不具备个性和态度,也不呈现人格力量。
沦落在集体和概念中的人物,很难引起心灵激荡和共鸣。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照我的理解,在写作之初,作家笔下的人物多少会带上集体、概念的痕迹,只有等到人物不为作者的主观意念所囿,开始有其独立的生命后,形象才会真实丰满起来。
所以,在很多成功的创作中,作品完成后呈现出来的人物,与他最初的构思相去甚远。
有些作家走得更为极端,认为作品只有颠覆了原先的设想,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而作品最终能否真正走入读者内心,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作者是否融入了人物的内心。
当然,这不仅仅指的人物性格的改变、也包括情节结构等的调整。
我感兴趣的是,你的创作是否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安妮宝贝:《春宴》原本有三条线,“我”“庆长”“信得”。
后来去掉“我”的部分,因为线拉得太长,已有的结构重量已到达一定界限,否则会更加超出读者的阅读承受力。
这本小说文字密度大,思想和情绪的贯注密集而主观,读者阅读会有一些困扰,需要付出专注心力去体会其中细微。
事实证明,剩下两条线的《春宴》对部分读者来说也已是一种考验,会觉得读不进去,无法读出其中意味。
但也另有一些读者完全沉溺其中,反复读很多遍,并把《春宴》比拟为他们的“镜子”或者“药”。
二、虚虚实实如梦如幻,是小说应具备的魅力“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当读到小说中的庆长,遇到在春梅村落的信得时,我开始误以为你要传达一种灵魂穿越的经验。
因为,庆长是叙述者“我”笔下的一个虚构人物,信得是发来邮件的远方读者,一个实有,一个虚设。
回头看了序言才知道,那是另一个同名的信得。
其实,也不妨把这看成是生命的交集。
我记得波兰大导演基斯洛夫斯基有一部影片,叫《薇奥莉卡的双重生命》,以一种对应法,写两个同名同姓、同样长相的薇奥莉卡,她们各自的生命历程。
最神奇的是,她们能没有相遇,但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在《红楼梦》里,当贾宝玉遇到甄宝玉时,曹雪芹也描写了类似的体验。
当然,说到实际的交集,该是“我”和信得在小说的末了相遇。
对人物的这种处理让我读来感觉虚虚实实、如梦如幻。
最后,小说已经打破了虚实界限,这么说来,实际上你并不介意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时时感到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这样的情节设计,体现了你怎样的创作构想?安妮宝贝:这种设置有一种寓意,处于不同位置的陌生人之间有一种命运的不经意的重叠和吻合。
这种重叠和吻合是人生神秘而不可预知的交接点。
所有小说故事应该都是虚构,但其中人物的生活和历程是由具备现实感的细节和言行发生的,不会凭空生发。
这种虚虚实实,如梦如幻,是小说本身应该具备的一种魅力。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不过,类似的体验在你的其他小说里,其实也有体现。
或者说,你在小说里会不自觉地呈现类似神秘的经验。
事实上,有读者,包括一些你的粉丝,也注意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就是在你的写作中,人物故事、个性、他们的感悟,乃至其言行举止和穿着打扮,都有不少重合之处。
有人批评说这是自我重复,你自己是怎么看的?这是否意味着你遇到了多数作家都会碰到的创作瓶颈?换言之,相比过去的创作,在《春宴》中,就小说的实质方面看,有何新的突破?安妮宝贝:我是故意重复。
为什么小说的人物一定需要更改打扮或个性?我的小说不是流行言情小说,也不是侦探或科幻等类型小说。
《春宴》是气质边缘的小众的作品,它可以一意孤行,自己做出试验。
只不过它同时又是畅销书,所以务必遭受大众各种层面的阅读,有些肤浅阅读,有些深层阅读。
在《春宴》里,人名和地名都在互相重复。
这不算什么是创作瓶颈,制造出一些新鲜名词很简单,但它们对我来说不重要。
如果阅读者无法触及一本小说强烈和深邃的内核,无法感受到其中的意境和思路,只能揪住一些人物打扮之类的皮毛,进行嘲讽和指责,并以自己的受限经验去论断一部作品的意义,那么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损失。
这和小说本身无关。
《春宴》在立意和心境上有很大突破,但因为行文的一意孤行以及某种任性较难让读者进入,阅读需要更多耐心。
也许要读至最后一章才能明白这30万字的表达所在。
其间涉及情爱、性、不伦恋等敏感话题,但最终讨论的是人如何穿越妄想和欲念,寻找自我所在。
这个小说通过不同人物之间命运的交会重叠,以彼此身心关系建立起一个时空感。
虚拟的古都岐照也含有隐喻和寓意。
作品里埋藏了碎裂的隐晦的分散的讯息。
对我自己来说,有属于创作和表达本身的意义。
但《春宴》因此也成为一本选择读者的书。
读者需要有相应的心性和理解力来承载作品本身的表达欲。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感觉你对地名的选择看似不经意,其实又是有所会心的。
从一般的理解看,都给人一种末世的颓废感。
颓废,但并不荒凉。
这种感觉有时甚至可以奠定一部作品的基调。
安妮宝贝:我书中所起的地名和人名,在决定之前都是破费思量的,要来回反复确定很久。
它们的确会奠定作品的基调。
它们有一些自身的含义所在。
人名基本上是久远时代的起法,这些人物的内心和现世背景有所距离,代表一种虚构的存在。
地名则带有传统的幽闭的意味。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在我的理解里,以习惯的方式比如情节、人物、结构等方面去看你的小说,可能会产生误读。
而人物的符号化,在多数小说里会是一个硬伤,但在另一种语境里或许并不构成障碍,特别是在格外强调现代人异化的小说里,符号恰恰构成了对社会的反讽。
因此,在有些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小说里,人物本身就是以符号命名的。
当然,近些年来,小说开始比较多地像立体、丰满的人物回归。
但传统文学中强调塑造人物这样的定位,未必适合所有作家,尽管有人会诟病说,这是因为他们缺乏塑造人物的能力。
不过,扬长避短对作家来说也是很自然的选择。
何况我想这也不见得是你写作中追求的目标所在。
就我的阅读感觉看,对你而言,或许人物更多是为某种氛围和情境而存在的。
所以,读你的小说,很多时候会为其中传达出来的情绪吸引。
安妮宝贝:对,这也是我上面所回答的。
故事和人物在我的小说中只是工具的位置,他们的存在是为了表达出思考的命题。
“作家在线”特约记者傅小平:说到情绪,在你笔下,体现更多的或许是一种人生的虚无感,与这种虚无感相关的,则是幸福或圆满的终不可得引发的怅惘,而语言的华美、人物的清纯种种,更是凸显了这种虚无感。
或许,张爱玲所说的“华美的旗袍里爬满了虱子”,可以拿来比拟这种对比的鲜明。
不同的是,张爱玲索性把包裹虱子的旗袍撕裂了给人看,让人感觉沉重之余倒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