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契丹民族发源于我国东北辽河流域,世代逐水草畜牧,以鞍马车帐为家。
从公元916年耶律阿保机改用汉制,自称皇帝,建立辽朝起,至公元1125年辽天祚帝被金人所俘,辽灭亡,历时九帝209年。
辽王朝立国初期仍处于奴隶制社会时期,在从建立到灭亡的两百多年里,辽代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都经历了不断汉化的过程,辽代诗歌在此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
辽代文学不昌,但在两百余年间的汉化演进中,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其成就虽不能与唐宋比肩,甚至比后来的金元文学也略逊一筹,但在展现辽代契丹民族独特的精神风貌,以及体现北方地区的地域特点、民族性方面也有独到之处。
而契丹文学情况,据王溥《五代会要》卷29《契丹》载:“契丹本无文纪,惟刻木为信。
汉人陷蕃者以隶属之半,就加增减,撰为胡书。
”①契丹族建国后,为了适应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需要,契丹人参照汉字和回鹘字先后创造了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
而辽代契丹诗歌创作也经历了从早期尽显原始风貌到后期历代帝王“雅好词翰,咸通音律。
文学之臣皆淹风雅”②均有诗作传世,而这些诗作从语言、情感等方面都有飞跃式的发展。
帝王文人所作诗歌大多装订成集,但由于辽代禁止将书籍传入中原地区,所以辽代诗歌流传下来的篇目也很少。
郑振铎先生在其《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感叹:“近人竟于简残篇之中爬搜辽代文献,也不过存十一于千百而已。
”③目前,经国内学者多方整理,辽代诗歌可见篇目约300余首,其中不包括散入宋代诗歌部分篇作。
辽诗所存篇目虽然不多,但表现出他们的物质世界与情感世界。
辽代诗人通过诗歌描述地域特色,用诗歌抒发他们的民族情怀,用诗歌表达他们的政治思想情怀,所以,辽代契丹诗歌体现了浓厚的地域风貌、民族风貌,以及政治方面的独特之处。
一、地域风貌契丹民族所生活的东北辽河、老哈河地区位于今辽宁省和内蒙古自治区,有白山黑水之称。
这里土地平坦辽阔,放眼望去天地相接,河流宽广,水草丰茂,四季分明,与和风细雨、潺潺流水的江南相比,是另一番壮阔景色。
契丹民族在此地区生息繁衍,形成了以勇悍尚武为主要特征的渔猎文化。
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契丹诗歌,也就有着比较鲜明的地域特点和风貌。
辽代契丹诗歌经历了粗糙到细腻的过程,早期契丹尚处于奴隶社会,以渔猎、游牧为生,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其文化也处于原始的混沌蒙昧状态。
由于契丹族早期没有文字,其诗歌口口相传,对于早期的契丹诗歌,仅能从现存较少的早期民歌如《焚骨歌》等歌谣中,去略窥早期契丹诗歌地域特色一二。
《焚骨歌》中唱到:“冬月时,向阳食。
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
”契丹民族靠打猎维持生计,此诗歌中展现了辽代契丹族早期生活的地域气候寒冷,冬月向阳而食。
在祖先去世之后,希望祖先能够保佑自己打猎时多获得猎物。
由此可见契丹民族渔猎时期,生活条件的艰苦。
辽代契丹最有地域特色的诗歌当属五代降将赵延寿的《塞上》,诗歌写道:“黄沙风卷半空抛,云重阴山雪满郊。
探水人回移帐就,射雕箭落著弓抄。
鸟逢霜果饥还啄,马渡冰河渴自跑。
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
”诗中再现了契丹民族所生活的塞外沙漠草原风光和北方游牧民族独有的游牧狩猎的生活方式,尽显契丹地域风貌,契丹民族的勇武性格与豪爽气质也淋漓展现。
北方地区生活艰苦,夏季酷热冬季严寒。
“黄沙风卷半空抛,云重阴山雪满郊”描绘塞上每到冬季黄沙漫天抛于半空,黑云低沉阴山,大雪满山,这种自然条件是对人生存能力的极大考验。
“探水人回移帐就,射雕箭落著弓抄”表现冬季衰草遍野,江河结冰,人们不得不四处寻找水源,根据水源的改变而不断迁移住所,冬季牧民靠打猎为生。
“鸟逢霜果饥还啄,马渡冰河渴自跑”直接体现了严冬荒漠雪原中,鸟无所食,即使遇到冰冻或霜打过的果子也不得不吃,因其坚硬无法吞食,只能啄而食之。
河水冻结,渡河的马匹渴而不得饮,为寻找水源不断奔跑。
“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展现牧民们发现肥沃而有水源的草地就支起帐篷,将草地占有,夜间从林中折来树枝,燃起篝火取暖,烧烤猎得的猎物。
诗中将契丹民族自然环境的恶劣,牧民生活条件的艰苦生动的表现在今人的面前。
塞外生活艰苦,赵延寿这首诗中写出入冬之后黄沙卷地,雪填山路,不利于人畜外出等活动。
生活中水的缺乏,人们靠打猎为生的艰苦生活方式。
鸟与马为求生存而挣扎的恶劣生存条件,形成了契丹族粗犷豪迈、崇尚生命的顽强精神,由其地域风貌进一步表现出来的是契丹民族别具异域风情的民族风貌。
《太平广记》评价该诗:“此诗描写契丹景色、习俗,为南人所称道宜也。
”④该诗意境雄浑,风格纯朴粗犷,语言质朴慷慨,体现出契丹民族生活地域赋予其人的豪迈之情与崇尚生命的精神。
《辽史·营卫志》“长城以南,多雨多署,其人耕稼以为食,桑麻以为衣,宫室以居,城郭以治。
大漠之间,多寒多暑,畜牧畋猎以为食,皮毛以为衣,转徙随时,车马为家。
”⑤这种风土人情与中原地区相差甚远。
辽代萧总管《契丹土风歌》称: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若龙。
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间红。
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
一春浪荡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平沙软草天鹅肥,胡儿千骑晓打围。
皂旗低昂围渐急,惊作羊角凌空飞。
海东健鹘健如许,韝上风生看一举。
万里追奔未可知,划见纷纷落毛羽。
平章俊味天下无,年年海上驱群胡。
一鹅先得金百两,天使走送贤王庐。
天鹅之飞铁为翼,射生小儿空看得。
腹中惊怪有新姜,元是江南经宿食。
此诗中尽显契丹生活的地域景色,契丹民族所生活的地域常年风沙不断,人们过着游牧生活。
春季万顷草色,点缀点点红花,一望无际的草原,人们纵马打围射猎,是广阔无垠的草原为他们提供了如此自由驰骋的生活。
契丹民族游牧打猎的生活,表现了北方少数民族崇勇尚武的精神。
契丹民族诗中的白山黑水,不仅是其生活的地区,也是其精神的表现。
北方游牧民族的人们对于山水,鸟兽的态度与南方人有所不同,南方地区以农耕为主,生活相对固定安逸,南方人通常寄情于山水,鸟兽也多为其欣赏把玩之物。
北方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山水是其生存的一部分,他们将全部生命托付于大自然,鸟兽作为他们的食物,也可称其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契丹诗歌中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地域特色是他们发自本性的豪迈之情,是其与自然搏斗生存而获得的崇尚生命的精神宋代许多作家出使辽国也均有对契丹地域的描写,如欧阳修《奉使契丹回出上京马上作》,苏轼《观北人围猎》,苏辙《渡桑干》等均对契丹族独特的地域特色进行了描写,可见契丹民族地域的独特魅力。
二、民族风貌契丹族源于东胡后裔鲜卑的柔然部,公元389年柔然部战败于鲜卑拓跋氏的北魏。
其中北柔然退到外兴安岭一带,成为蒙古人的祖先室韦。
而南柔然避居今内蒙古的西喇木伦河以南、老哈河以北地区,以聚族分部的组织形式过着游牧和渔猎的氏族社会生活,成为契丹民族的先人。
经过隋唐、五代及与北宋对峙的两百余年,契丹族经历了漫长的文化认同和民族融合的过程,为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辽代艺术上承匈奴、鲜卑,下迄蒙古,在与其他少数民族融合及对中原汉族文化的广泛吸收中,形成了自己的文化特色,契丹诗歌则主要体现出北方民族粗犷强悍的特征。
早期契丹诗歌尚处于草创阶段,带有北方少数民族的粗犷豪放的色彩,总体构思用词比较简单,内涵不深。
此期流传的作品有限,其中以耶律倍为其中佼佼者。
耶律倍,太祖长子,太宗之兄,世宗之父,小字图欲,一作突欲。
他聪敏好学,博览群书,精通儒家经典,善作诗。
因宫廷斗争,远离契丹政权中心,受封为东丹王,主东丹国事。
后投奔后唐,临行时写下《海上诗》:“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此诗虽然在声韵、用词、对仗等技巧上不够完美,但其直抒胸臆,请辞真切。
诗中“山”字的运用别具内涵,“小山”句用《尔雅·释山》:“小山岌大山,峘。
”中的意思,南朝·梁·徐陵编《玉台新咏》之《古绝四首》诗中也有“山上复有山”句。
“山”与契丹语中的“汗”意思相同,意谓皇、王,而契丹语中的“小”字也有兄弟的意思⑥,这里“小山”,兼具了契丹语与汉语之意,表达了政治失意,逃奔异国,亡命海外的隐忍与对骨肉相残,同根相煎痛恨的微旨,内心极度悲愤,在诗中却表现的十分委婉含蓄。
读此诗来,觉其情甚悲,但甚有节制,深合儒家“哀而不伤”之旨,清·赵翼《二十二史札记》中称:“情词凄婉,言短意长,已深合风人之旨矣。
”⑦另外,春秋时有一个习惯,只要越离国界,就算解除了君臣关系,这为后人解决君臣矛盾提供了一个方式。
耶律倍深谙汉族文化,自然也明此例,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现出儒家文化对当时契丹成员精神方面的影响。
契丹族语言与汉语相比,在词汇、书写方法、语法等方面都有很大不同,宋人洪迈曾写道:“契丹小儿读书,先以俗语颠倒其字儿习之,至有一字用两三字者。
如‘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两句,其读时则云:‘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⑧从中可以看出契丹语与汉语在语法上的差异。
契丹族诗人创作的诗歌有以汉文写成,也有以契丹文写成,其中以寺公大师《醉义歌》为典型。
《醉义歌》原作为契丹文,但契丹原文今已佚,今存汉文译诗,收录于元·耶律楚材《湛然居士集》中。
在该诗小序中,其称寺公大师一时豪俊,尤长于诗歌,称其“诗旨趣高远,不类世间语,可与苏轼、黄庭坚并趋争先”⑨;又称其汉文译作同契丹原文做对比只能“庶几形容其万一”,其中当然有译者自谦成分,但契丹原文也应当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成就。
由此看出,契丹文在各个方面的发展已经相当成熟,用契丹文字写成的原诗作当更具异域风情和民族特点。
现在我们只能来看看译作:晓来雨霁日苍凉,枕帏摇曳西风香。
困眠未足正展转,儿童来报今重阳。
吟儿苍苍浑塞色,客怀衮衮皆吾乡。
敛裘默坐思往事,天涯三载空悲伤。
正是幽人叹幽独,东邻携酒来茅屋。
怜予病窜伶仃愁,自言新酿秋泉曲。
凌晨未盥三两卮,旋酌连斟折栏菊。
我本清癯酒户低,羁怀开拓何其速。
愁肠解结千万重,高谈几笑吟秋风。
遥望无何风色好,飘飘渐远尘寰中。
渊明笑问斥逐事,谪仙遥指华胥宫。
华胥咫尺尚未及,人间万事纷纷空。
一器才空开一器,宿酲未解人先醉。
携樽挈榼近花前,折花顾影聊相戏。
生平岂无同道徒,海角天涯我遐弃。
我爱南村农丈人,山溪幽隐潜修真。
老病尤耽黑甜味,古风清远途犹迍。
喧嚣避遁岩路僻,幽闲放旷云泉滨。
旋舂新黍爨香飰,一樽浊酒呼予频。
欣然命驾匆匆去,漠漠霜天行古路。
穿村迤逦入中门,老幼仓忙不宁处。
丈人迎立瓦杯寒,老母自供山果醋。
扶携齐唱雅声清,酬酢温语如甘澍。
谓予绿鬓犹可需,谢渠黄发勤相谕。
随分穷秋摇酒卮,席边篱畔花无数。
巨觥深斝新词催,闲诗古语玄关开。
开怀属酒谢予意,村家不弃来相陪。
适遇今年东鄙阜,黍稷馨香栖畎亩。
相邀斗酒不浃旬,爱君萧散真良友。
我酬一语白丈人,解译羁愁感黄耇。
请君举盏无言他,与君却唱醉义歌。
风云不与世荣别,石火又异人生何。
荣利傥来岂苟得,穷通夙定徒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