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讲存在哲学之海德格尔一、存在与此在(一)重提存在问题的必要性关于存在,历来有很多“成见”,正是这些成见造成了对存在的遗忘。
这些成见主要有:1.存在是最普遍的概念。
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人们一直是在种属的意义上理解存在的普遍性的。
但“‘存在’的‘普遍性’不是族类上的普遍性。
”这表明:存在概念仍然是晦暗不明的。
2.存在是不可定义的。
既然存在是最普遍的概念,不能用属加种差的方法加以定义。
存在的不可定义性并没有取消存在的意义问题,反倒使这个问题愈加突出。
3.存在是自明的概念。
西方语言就是“存在(是)”的语言,离开了这个“存在”,西方人根本无法言说。
所以,存在被认为是自明的。
这种所谓的自明性恰恰遮蔽了存在的真实意义(二)此在(Dasein,Being-there)的优先地位1.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
要把握存在的意义,就应当从一种存在者入手。
这种可以作为切入点的存在者不是一般的存在者,而是这样一种存在者:它和存在本身有一种“存在”关系2.这个存在者就是我们向来所是的那种存在者。
“对存在的领会本身就是此在的存在的规定。
”在海德格尔之前,康德和黑格尔等人倾向于用“Dasein”指称任何(有限的)存在者。
鉴于近代以降“人”、“意识”、“主体”、“自我”等概念带有过多传统形而上学的烙印,海德格尔用“Dasein”这个在形式上就和“存在”(Sein)有所关联的词专指人的存在。
(三)此在的与众不同之处与其他存在者相比,此在有下述两个显著性质:1.此在的存在是“生存”(existence)。
此在的本质在于它去存在,在于“它所包含的存在向来就是它有待去是的那个存在”。
就是说,此在不是一种“现成存在”,而是充满了各种可能性的存在。
“在这个存在者身上所能清理出来的各种性质都不是‘看上去’如此这般的现成存在者的现成‘属性’,而是对它说来总是去存在的种种可能方式,并且仅此而已。
”在一切存在者中,只有此在真正生存着。
2.此在的存在总是我的存在。
这也和现成存在者形成鲜明的对照。
“现成存在者的存在对这种存在者本身是‘无关紧要’的”。
而此在则始终具有向来我属性(mineness)。
海德格尔据此区分了两种存在状态:本真状态(authenticity)与非本真状态(inauthenticity)。
当此在向着本己的可能性筹划自身时,它就处于“本真状态”;反之,当它混迹于他人之中从而跟随他人为它选定的可能性的时候,它就处于“非本真状态”。
换句话说,着眼于自己就是本真的,跟随他人就是非本真的。
二、准备性的此在基础分析“准备性的此在基础分析”着眼于此在的“共时性”结构。
之所以说这种分析是准备性的,因为这里的此在分析为本书第二部分“此在与时间性”即此在的“历时性”结构奠定了基础。
(一)此在的基本建构——“在世界之中存在”(Being-in-the-World)海德格尔的分析从此在的平均状态和日常状态开始。
而日常此在的基本建构就是“在世界之中存在”,用中国人熟悉的语言说就是“人生在世”。
可以说,整部《存在与时间》就是在讲这个道理。
“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个建构有三个环节:世界、在之中和此在。
1.在之中(Being-in)(1)这里的“在之中”不是一种简单的空间关系,不是一个现成的存在者在另一个现成的存在者之中,如水在杯子之中,衣服在柜子之中,柜子在房子之中。
在海德格尔看来,这些都是非此在式的存在者的存在方式。
(2)从字源上说,“之中”的意思是居住、逗留、依寓。
所以,“我在世界之中”的意思是“我居住于世界,我把世界作为如此这般熟悉之所而依寓之、逗留之。
”“绝没有一个叫做‘此在’的存在者同另一个叫做‘世界’的存在者‘比肩并列’那样一回事。
”(3)这种“在之中”意味着:没有世界及其与世界的关系,此在就不成其为此在。
“‘在之中’不是此在时可有时可无的属性,好像此在没有这种属性也能同有这种属性一样存在得好好的。
并非人‘存在’而且此外还有一种对‘世界’的存在关系,仿佛这个‘世界’是人碰巧附加给自己的。
此在绝非‘首先’是一个仿佛无需乎‘在之中’的存在者,仿佛它有时心血来潮才接受某种对世界的‘关系’。
只因为此在如其所在地就在世界之中,所以它才能接受对世界的‘关系’。
”(4)传统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往往把此在与世界的关系理解为“主体与客体的关系”。
按照“主体客体”理论,主体是一个现成的具有“内在性”的存在者即认识者,客体则是一个现成的具有“外在性”的存在者即被认识者。
认识活动的任务就是主体走出自身达到客体,进而与客体相符合。
问题:“这个进行认识的主体怎么从他的内在‘范围’出来并进入‘一个不同的外在的’范围?”这是传统哲学无法摆脱的困境。
(5)认识实际上是此在在世的一种样式。
此在首先已经在世,已经在世界之中存在,在此基础之上,才会有认识活动。
认识活动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成为可能:人同世界的“存在关系”即人的操劳活动“出现了问题”。
为了完成这种认识,此在根本无需走出自身,它向来就已经是在外的,即在世界之中的。
“在指向某某东西之际,在把捉之际,此在并非要从它早先被囚闭于其中的内在范围出去,相反倒是:按照它本来的存在方式,此在一向已经‘在外’,一向滞留于属于已被揭示的世界的、前来照面的存在者。
”2.世界(1)传统哲学往往把世界视为各种现成存在者的聚集,视为附加到已经现成存在的万物之上的一个观念框架。
(2)世界就是此在的一个环节或性质。
“‘世界’在存在论上绝非那种在本质上并不是此在的存在者的规定,而是此在本身的一种性质。
”(3)为了理解“世界”,必须从平均的日常状态入手,而日常此在的最切近的世界就是“周围世界”。
在周围世界之内,此在首先与各种存在者打交道。
(4)两类世内存在者:上手事物(readiness-to-hand)和现成事物(presence-at-hand)。
现成事物是作为认识或静观对象的物。
(5)上手事物即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作为“用具”加以“使用”的事物:书写用具、缝纫用具、加工用具、交通用具、测量用具甚至居住用具(房屋)等等。
(6)任何“用具”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作为一个用具整体的一部分而存在的。
比如,一只钢笔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存在,它总是在由书房、书桌、纸张、墨水等等构成的整体关系中存在。
“用具”整体是单个用具存在的条件。
“用具的整体性一向先于个别用具就被揭示了。
”(7)在周围世界,此在总是首先与用具打交道。
我们在对用具的使用中和该用具处于一种最源始的关系,该用具也因而最是其所是地得以照面。
“这样的打交道,例如用锤子来锤,并不把这个存在者当成摆在那里的物进行专题把握,这种使用也根本不晓得用具的结构本身。
”“对锤子这物越少瞠目凝视,用它用的越起劲,对它的关系也就变得越源始,它也就越发昭然若揭地作为它所是的东西来照面,作为用具来照面。
”(8)在此在与用具打交道的过程中,上手的甚至首先不是工具本身(它在其上手状态仿佛抽身而去了),而是工件即正在制做的东西。
我们在操劳中和工件相遇,工件一方面指引着它的“合用性”,另一方面则指引着质料。
比如,我们用锤子、钉子等用具制做皮鞋。
工件即鞋不仅表明它的可用性——鞋是为了穿的,而且指向它的质料,它是由皮子做的,皮子来自动物,动物离不开植物,植物离不开土地……于是,仿佛整个“自然”都在被使用的过程中被揭示出来了。
(9)自然首先不是作为一种现成事物或状态照面的,更不是作为单纯认识活动的客体而存在的。
它是一个以用具为纽带、令此在沉迷于其中的“意义整体”。
“这里却不可把自然了解为只还现成在手的东西,也不可了解为自然威力。
森林是一片林地,山是采石厂,河流是水力,风是‘扬帆’之风。
”(10)人们固然可以以单纯认识的目光观察自然,但这时,自然的“神韵”始终是藏而不露的。
此在在使用工具的过程中当然也有自己的“观点”或“目光”,海德格尔把这种特殊的观点成为“环视”。
(11)在下述情况下,世内存在者才作为现成或在手状态而照面。
首先,用具的损坏或不合适使之变得触目。
用具本来是上手的,但它的损坏使之不再合用,因而成为不上手的东西。
“触目在某种不上手状态中给出上手的用具。
”其次,某种缺失的东西不仅凸现不上手的东西,而且使上手的东西变得窘迫。
原料(皮子)的短缺,一方面把它自己作为不上手的东西呈报出来,另一方面使本来上手的用具(锤子、钉子等)被闲置起来,丧失了自己的合用性,仿佛失去了自己的上手性质。
再次,某种多余的、不相干的东西作为令人腻味的、起阻碍作用的东西呈现出来。
在这些情形之下,我们就会停下手上的“工作”,以静观的眼光审察眼前的物,这时,这些物就是作为现成事物或状态呈现出来的。
这时,这些物就变得显眼了、触目了。
(12)世界并不是外在于此在的“客体”或“实体”,而是一个“意蕴的指引整体”,而这个“意蕴的指引整体”归根结底是此在构建起来的。
所以,世界是此在的一个构成环节。
只有此在才拥有世界。
3.在世的存在者:共在(Being-with)与常人(the Man)(1)此在不是孤立的存在者,而是和其他此在共同存在的存在者。
所以,此在就是共在,或者说“共同此在”。
在周围世界,工件不仅指向其他的世内存在者,而且指向材料供应商,指向“承用者和使用者”,一句话,指向他人。
共在是此在自身的规定性和本质结构。
(2)共在的存在方式是操持(solicitude)。
操持是此在与他人打交道的方式,但这不意味着只有人们“密切合作”、“精诚团结”时才是操持。
“互相怂恿、互相反对、互不需要、陌如路人、互不关己,都是操持的可能方式。
”(3)此在本应是自己的存在。
但由于此在总是共在或共处,而“共处就有庸庸碌碌的性质。
”日常此在总受一种霸权的支配,这个霸权不是别的,恰恰就是作为一种无形的力量而存在的“常人”。
(4)作为社会的一分子,此在总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规范”和“要求”之中,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首先不是从自身出发,而是不由自主地从这个看不见的“常人”出发。
于是,共在就把本己的此在完全消解在“他人的”存在方式之中了。
“常人展开了他的真正独裁。
常人怎样享乐,我们就怎么享乐;常人对文学艺术怎样阅读怎样判断,我们就怎样阅读怎样判断;竟至常人怎样从‘大众’抽身,我们也就怎样抽身;常人对什么东西愤怒,我们就对什么东西‘愤怒’。
”(5)常人总是代表或支持一种平均状态。
“共处同在本身为平均状态而操劳。
平均状态是常人的一种生存论性质。
常人本质上就是为这种平均状态而存在。
”“任何优越状态都被不声不响地压住。
一切源始的东西都在一夜之间被磨平为早已众所周知之事。
”“庸庸碌碌,平均状态,平整作用,都是常人的存在方式,这几种方式组建着我们认之为‘公众意见’的东西。
”(6)日常此在就是这个常人。
它无处不在。
它似乎对一切负责,实际上却对什么都不负责。
常人剥夺了此在的自我,因而是一种非本真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