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沉沦》独异性之略谈1103班111040113 夏玲玲14号郁达夫的小说《沉沦》发表于1921年,该小说一发表就以其“惊人的取材和大胆的描写”而引起广泛的争论。
小说写的是一个中国留日学生的故事,主人公在性欲的苦闷中受着弱国小民的屈辱与煎熬,最终走到了颓废的尽头。
用郁达夫自己的话说是:“描写着一个病的青年的心理,也可以说是青年忧郁病的解剖,里边也带叙着现代人的苦闷,———便是性的要求与灵肉的冲突———但是我的描写是失败了。
”小说中的“他”,是一个很典型的“零余者”形象;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具有鲜明的典型性,“他”作为中国留学生,性格忧郁孤僻,同时多悉善感,内心自卑,甚至有变态情结。
但同时又有个性解放、民族富强的要求和愿望。
小说的情节并不离奇动人,但它的深情与大胆的描写很震撼读者的心。
小说的情节,或者说主人公的经历,就是一个“沉沦”的过程,在此我认为这“沉沦”成了郁达夫创作的独异性,主要体现在“零余者”及“性”的描写。
首先我们来分析小说主人公的“沉沦”的两个主要原因,或者说有两条主要的线索,从中感受小说的“零余者”及“性”。
第一,是国家弱小的原因。
他在异国他乡,受到侮辱和嘲弄,很大程度上受了“弱国小民”身份的拖累。
在这样的背景下,使他多愁善感,内心自卑,“零余者”的形象浮现。
其一,因为祖国弱小,他确实受到了来自他国人尤其是日本人的侮辱。
在异国他乡,个人就是国家的代表,受到外国人的侮辱,内心是很痛苦的,自尊所受的煎熬和自信所受的打击是不容忽视的。
其二,既然祖国弱小,这自然会在他心灵上形成一层阴影,“祖国弱小”的念头,无时无刻不闪现他的脑际,遇到任何事都会毫无理由地往这方面想,把任何迹象或别人的行为都往侮辱或藐视方面想,给自己的心灵造成很大的压力,日积月累下来,也就不堪重负了。
这方面的原因,在小说中有很明白的表现,主要是第二点。
他误解了那两个日本女学生的眼光后,以为受了莫大的侮辱,在日记中写道:“我何苦要到日本来,我何苦要求学问。
……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富强起来,我不能再隐忍过去了。
”并大喊着要复仇。
妓女问他府上在哪,他便以为人家嘲笑他是支那人。
这些例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基本上都是隐藏在他内心的无意识状态下的想法,都是他根据别人的行为作出的毫无依据的判断。
原因是,祖国弱小的现实一直是他心灵的阴影和伤疤,他害怕别人看不起他,这再与他的性格一碰撞,对别人的行为就怀疑起来,别人的行为似乎就成了对他的侮辱和嘲弄。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是相连的。
他身上折射出的是“弱国小民”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怜形象。
他的命运有意无意地受到了国家命运的影响,可以说,人物的沉沦是在国家的沉沦这个大背景下进行的。
所以,他向祖国发出了愤慨的呼声:“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快强起来罢!”这种呼声是很有震撼力的,尤其是结尾,“淡青的路”、“西天”、“明星”等都表现出对祖国的眷恋。
当然,小说的原意不是宣扬爱国主义,而是表现主人公的命运,以及这种命运与国家命运的关系,爱国主义的效果是客观达到的。
何况这种爱国主义是在主人公身上表现出来的,主人公的爱国主义是寄托在个人的需要上的,他要求祖国强大也是因为自己的需求,甚至是“复仇”的需要。
他的心胸是狭窄的,他将自己的遭遇和感情的痛苦都归咎于祖国,他一心只寻找祖国的原因,所以他最终的愤慨的呼声也或多或少带有私意。
我们不能否认个人的命运与祖国命运的关系,但也应该看到,祖国对个人命运的影响只是客观的,个人的命运关键还靠自己掌握,祖国贫弱,个人为何不能图强?个人又为何不努力用行动改变祖国的命运呢?所以,主人公“他”的沉沦主要还是因为他个人的性格与遭遇。
这是他沉沦的主要原因之二,即线索之二。
他是一个孤独、忧郁、自卑、愤世嫉俗的青年。
小说开篇就说:“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
”“他的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筑愈高了。
”道明了他的孤僻的性格。
他孤独、忧郁得出奇,他的同学便不喜欢与他交往,他于是将自己封锁起来。
当同学们高声谈笑时,“只有他一个人紧锁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钧的巨石锤住的样子,兀的不作一声”,他真的那么愁吗?不是的,他只是无端地发愁。
他即使有高兴的时候,也要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看景色看得出神时,突然发现来了一个农夫,于是“他就把他脸上的笑容装成了一副忧郁的面色,好像他的笑容是怕被人看见的样子”,这样的人,别人怎么会喜欢与他交往?他怎么会不觉得苦闷?他只会越来越忧郁下去,沉沦下去。
其实他很害怕孤寂,经常暗暗痛苦,在受到冷寂欺凌时,他非常渴望慰藉与爱情,怀念家乡。
这在他到达N市的第一晚表现得尤为突出,“他觉得害怕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其内心之孤苦,显然可见。
他也不甘孤寂、沉沦,曾多次下定决心要振作奋起,但是他缺乏毅力,行动往往与决心相悖,“一到了紧迫的时候,他的誓言又忘了”,结果是一步步走向变态、沉沦。
尤其表现在性欲方面,他在被窝里犯罪,偷看人洗澡,偷听别人幽会,虽然每次都有意识地阻止自己做下去,但每次都忍不住做了下去。
他的精神是很空虚的,他没有很远大的理想与追求,他的要求,是很低级,或是为一己之私的,例如他一心要复仇,要追求美女。
他失意时竟然说:“故乡岂不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到这东海的岛国里来!”岂不是说他留学也是为了美女?他还极度的自怜自恋。
他观景生情,“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纯朴的乡间终老了罢”,说了就“觉得自家可怜起来,好像有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一口说不出来的样子”,把自己想得很清高,可怜着自己的遭遇;他与长兄绝交后,自家想想,便觉得“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他尽量把自己往好处想,“他证明得自家是一个世界上最苦的人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同瀑布似的流下来”,他甚至在自杀前也是在自我可怜。
这是脆弱的缘故,表现出来就很像妇人,眼泪也成了家常便饭。
有这等性格,要奋强起来,是很难的,他的沉沦自然有了一定的必然性。
本来他有一种很好的精神,就是善于自我反省。
小说中很多内心独白都是他在自省,可是他一反省,便走向消极。
例如他本来只有二十一岁,还大有可为,但却认为“我大约没有开花的日子了”,于是自卑、悲观与痛苦一起袭来了。
所以他的反省没能使他振作奋起,没能阻止他沉沦下去,反而使他在反思中感受到了更大的痛苦,加快了他的沉沦。
然而以上只是一个方面,造成他沉沦的个人原因,更主要的还是性,或者说灵肉的冲突。
《沉沦》中,性是人物沉沦的核心线索。
弗洛伊德认为,人都有性本能,并且认为“心理过程主要是无意识的”,无意识中最基本的欲望是性的欲望。
可惜主人公不知道这些,他把自己本能的冲动看成是一种罪过,强行去压抑,闷藏在心中,这必然造成其强烈的甚至扭曲的性压抑。
小说中关于主人公性压抑的描写,主要有:两个日本女学生与他擦肩而过,竟引起他内心连番的波动,他毫无根据地想象人家眼波的含义,无端地自怨自艾,此其一;他在被窝里手淫犯罪,欲罢不能,只有苦闷下去,此其二;他暗恋旅馆主人的女儿,将自己的生命寄托于她身上,以此为满足,此其三;他偷看主人女儿洗澡,激动异常,很长时间都不得平静,此其四;他无意中碰上一对男女幽会,一面责骂自己下流,一面却“用了全副精神在那里听着”,此其五;他最终迷迷糊糊地进了妓院,唤起妓女来了,此其六。
他一直都渴求得到一个“妇人”:“苍天呀苍天,……你若能赐我一个伊甸园内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
”更是他性欲受到压抑长期得不到满足的直接表现。
这种压抑给他带来了无穷的痛苦,他越陷越深,一步步沉沦下去。
性压抑,从前到后俨然构成了一条线索,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主人公是怎么沉沦下去,并最终投身大海的。
性的压抑所带来的痛苦,所造成的精神病态,成为主人公沉沦的主要原因。
当然,我们绝不能否定主人公对性和爱情的追求。
他正处于充满活力的年龄,追求异性的爱情,是天经地义的,问题在于他的态度和追求的方法。
首先,他很懦弱,他渴求爱情,渴求性爱,却不敢去爱,而压制和扭曲自己。
其次,他只有爱与欲的要求,却不具备追求的条件,他的性格,他的人生态度,很难吸引异性的爱。
再次,他对爱的看法,有些差错,他把异性的爱当作是排解心中郁闷的出口,从而产生对性爱的病态的渴求。
他也从来没有积极去争取、追求过爱,他只是消极等待,有色心没色胆。
这种矛盾把他推入了困境,正如他自己想的“那同兔儿似的小胆,同猿猴似的淫心,竟把他陷到一个大大的难境里去了”,也难怪他苦闷了。
他的以上表现,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得不到真正的爱情,他只有在病态的性苦闷中沉沦下去。
以上是对小说中性描写的简单分析。
性是该小说的筋骨,是其不可缺少的部分。
我们阅读的时候,正可以从主人公的性苦闷下体味到其它同样深刻的东西。
那种性苦闷,在当时成为“时代病”的一种症状,对它的真实大胆的反映,是在大胆地展现丑,解剖病态;它把握到那一代人的心理脉搏,揭示产生病态的社会原因,把心理与社会联系了起来,深刻地表现了病态的、黑暗的社会现实对于人的性格与灵魂的摧残与戕害,也产生了反封建的客观效果,有着一定的社会意义。
郭沫若先生也说得很精彩:“他的清新的笔调,在中国的枯槁的社会里面好像吹来了一股春风,立刻吹醒了当时的无数青年的心。
他那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面的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把一些假道学、假才子们震惊得至于狂怒了。
为什么?就因为有这样露骨的真率,使他们感受着作假的困难。
”这就是小说真切大胆的性描写的效果。
可见,这种性描写有着深刻的心理学基础和社会基础,我们是不能将它简单地视作不道德的色情描写,而加以批判的。
在读小说时,郁达夫不仅给我们塑造了一个“零余者”的他,并通过他的沉沦,一定意义上反映了当时青年对于摆脱封建道德束缚、争取个性解放的要求,同时也是对封建道德的勇敢挑战。
正如郭沫若在《论郁达夫》中所说:他的这种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五四”时期的中国社会“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使那些“假道学假才子们”感受到假的困难。
这里的沉沦,不仅仅是性的沉沦、人的沉沦,而且还是人性的沉沦,这是前者未能突破的。
正因如此,更显现出《沉沦》在当时的独特性,对“五四”运动有着深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