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与“情趣”:梁启超朱光潜人生美学精神比较后期梁启超与早期朱光潜美学思想的核心范畴“趣味”与“情趣”,是远功利而入世的中国式人生美学精神的重要体现。
两者围绕审美、艺术、人生相统一的核心美学命题,追求有为与无为、出世与入世、感性与理性、物质与精神、主体与客体、创造与欣赏诸关系的张力统一,通过生命的“迸合”或“玩索”实现“人生(生活)的艺术化”。
但梁启超的“趣味”范畴重提情为趣,突出了“为”与“不有”的关系,更具生命的诗性实践精神;朱光潜的“情趣”范畴重化情为趣,突出了“为”与“无为”的关系,更著生命的诗意观照精神。
一关于朱光潜美学思想的发展,学界一般以1949年建国为界,将其划分为前后两个时期。
①朱光潜的前期美学思想以“情趣”范畴为核心,②建构了以“无所为而为的玩索”为核心精神的“人生的艺术化”的重要命题③。
1932年出版的《谈美》被称为“给青年的第十三封信”,是朱光潜前期美学思想的代表文本之一,也是其以“情趣”范畴和“人生的艺术化”命题为核心的人生美学思想确立的重要标志。
在《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中初步提出的带有审美意味的人生命题,在这部著作中有了更为具体深入的拓展。
在此著中,朱光潜提出艺术是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的意象活动和美感活动,其态度就是“无所为而为的玩索”,应把这种艺术态度推衍到整个人生中,贯彻“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之精神,从而建构自由创造的理想人生,欣赏领略生命活动之情趣。
《谈美》将艺术“情趣”与人生“理想”并提,认为这是把美感态度推到人生世相,打造艺术化人生的关键。
何谓“情趣”?朱光潜说,情趣“是物我交感共鸣的结果”。
⑩物我交感共鸣亦即“物理”与“人情”的融合,它的关键是主客的会通与和谐。
在朱光潜看来,生命单纯的自然情感是真率的,但还不构成“趣”,“情趣”是一种主客会通后的美的情感。
朱关潜非常重视艺术与审美活动在情趣涵育中的突出意义。
他认为,一方面,“艺术都是主观的,都是作者情感的流露”;另一方面,艺术情感并不是原生的“切身的情感”,而“是情感的返照”。
这种返照是把切身的情感“放到一种距离以外”,经过“反省”和“理想”化,借有机的“意象”呈现出来,由此完成主客的会通,成为可以欣赏的美的艺术的情感。
美情即“情趣”,既是生活中物理与人情的融合,也是艺术中内容和形式的融合,是真善美的贯通。
《谈美》最后一章,朱光潜强调了“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艺术是情趣的活动,艺术的生活也就是情趣丰富的生活”,主张“慢慢走,欣赏啊”,强调在生活与艺术、创造与欣赏、看戏与演戏、入世与出世之间建立合宜的张力维度,从而最终成就“伟大的艺术”和“伟大的人生”,成就“人生的艺术化”。
在朱光潜这里,“情趣”和“艺术”两词,都有狭义和广义两种用法。
狭义的艺术就是指我们通常所说的音乐、美术、雕塑、文学等;广义的艺术则是指一切富有艺术性质(创造和欣赏)的人生活动。
狭义的情趣专指艺术情趣;广义的情趣则是指艺术化的生命情趣。
可以说,朱光潜是从对狭义的情趣和狭义的艺术性质的探讨入手,引领我们步入广义的艺术和广义的情趣天地。
美情是朱光潜对“情趣”范畴的重要拓进,也是朱光潜“情趣”理论的重要特色。
朱光潜认为,情感只有经过艺术化:距离——客观——反省——理想,才能由真诚的升华为情趣的。
其中,生命之永动,物我之交感,是真情之本源;由真情到美情,还必须借助于意象之营构,需要欣赏与领略。
由此,才成就为艺术之情趣。
而艺术之情趣还要通至人生之情趣,即成就“人生的艺术化”,这才是情感的最高升华。
因此,情趣或者说美情,在本质上也是真善美的统一。
朱光潜把人生活动分为实用活动、科学活动和美感活动三种,认为三者虽有分别却并不冲突,对于和谐完整的人生而言,是互相联系缺一不可的,其中美感活动又是关键。
他指出,科学活动和实用活动都“受环境需要限制”,是“有所为而为”的活动。
在这类活动中,“人是环境需要的奴隶”,而“事物都借着和其他事物发生关系而得到意义”。
美感活动则是“无所为而为”的活动,“美感起于形象的直觉”,“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因此,美感活动既“与实用活动无关”,也“不带占有欲”,“是环境不需要他活动而他自己愿意去活动”。
在这种活动中,“人是自己心灵的主宰”,事物“能孤立绝缘”,“能在本身现出价值”。
朱光潜说,老子说的“为而不有,功成而不居”,“可以说是美感态度的定义”,其实质就是“无所为而为的玩索”。
在《谈美》中,朱光潜强调了“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而“无所为而为的玩索”正是人生“唯一自由的活动”,是“最上的理想”,也是至高的真善美的统一,即情趣的实现。
当作为“情趣的活动”时,艺术和人生是可以贯通的。
“过一世生活好比做一篇文章”,“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美满,所谓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情趣”范畴和“人生的艺术化”命题是朱光潜前期美学思想的鲜明标识。
人生艺术化或曰情趣人生的朱氏范式具有以下基本内涵。
一是充满生机。
朱光潜把生机、活力、创造视为情趣人生的首要基础。
他说:“人生来好动,好发展,好创造。
能动,能发展,能创造,便是顺从自然,便能享受快乐,不动,不发展,不创造,便是摧残生机,便不免感觉烦恼。
”他赞同柏格森的观点,认为“‘生命’是与‘活动’同义的”,生命的本质就是“时时在变化中即时时在创造中”。
因此,理想的人生应该顺应“生命的造化”,体现出“生生不息”的生命情趣。
而无情趣的生命就是“生命的干枯”,即柏格森所说的“生命的机械化”。
这种生命状态“自己没有本色而蹈袭别人的成规旧矩”,其非创造而是滥调,其非真诚而是虚伪。
因此,这种人生当然也无美可言。
而将生生不息的生命情趣“流露于语言文字,就是好文章;把它流露于言行风采,就是美满的生命史”。
二是充溢情感。
朱光潜说:“情感是心感于物所起的激动”,“是心理中极原始的一种要素”,也“是理智的驱遣者”,对于人类活动和精神修养而言,情感比理智更重要。
理智只重共性,情感则既“有许多人所共同的成分,也有某个人特有的成分”,“一方面有群性,一方面也有个性”。
情趣作为“物我交感共鸣的结果”,是“我的个性”和“物的个性”的交融及其“随时地变迁而生长发展”,由此我们才可以在生生不息的情趣中见出生命的造化与微妙。
而作为情趣的核心内涵,情感需要艺术化即美化。
在朱光潜看来,美的情感有三个具体特点。
其一是“至性深情”。
美情是真生命的深沉流露,不俗不伪。
其二是“生生不息”。
美情乃体物入微,因景生情,变动不居,充满生气。
其三是自由脱俗。
美情不是原生态的日常情感,而是经过“客观化”和“反省”的,是情感主体将真实的情感放到一定的“距离”以外,使自己变为情感的观赏者,以“无所为而为的玩索”精神去观照与重构情感,从而将情感提升为艺术化的美的情感。
三是至真至善。
真善美的关系是朱光潜美学关注的重要问题。
他虽然主张美的本质是无利害关系的玩索,但他从不否定审美与道德与科学的联系。
朱光潜提出,“就狭义论,伦理的价值是实用的,美感的价值是超实用的;伦理的活动都是有所为而为,美感的活动则是无所为而为”;“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就不能有道德的活动,因为有父子才有慈孝可言,有朋友才有信义可言。
但是这个想象的孤零零的人还可以有艺术的活动,他还可以欣赏他所居住的世界,他还可以创造作品。
善有所赖而美无所赖,善的价值是‘外在的’,美的价值是‘内在的’”,这就是善与美的区别。
但朱光潜又指出,“这种分别究竟是狭义的。
就广义说,善就是一种美,恶就是一种丑。
因为伦理的活动也可以引起美感的欣赏与嫌恶”。
他引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把善分为一般的善和至高的善两种,认为至高的善就是“无所为而为的玩索”,即审美与艺术的精神。
因此,在朱光潜这里,“至高的善还是一种美,最高的伦理的活动还是一种艺术的活动”,而“每个哲学家和科学家对于他自己所见到的一点真理(无论它究竟是不是真理)都觉得有趣味,都用一股热忱去欣赏它。
真理在离开实用而成为情趣中心时就已经是美感的对象了”,“所以科学活动也还是一种艺术的活动,不但善与美是一体,真与美也并没有隔阂”。
艺术化的人生由此也成为真善美“相互和谐的整体”。
四是取舍自如。
取舍自如即法度了然于心。
朱光潜在《乐的精神与礼的精神》一文中提出,乐的精神是“和”,礼的精神是“序”。
他认为“从来欧洲人谈人生幸福,多偏重‘自由’一个观念,其实与其说自由,不如说和谐,因为彼此自由可互相冲突,而和谐是化除冲突后的自由”;“‘和’是个人修养和社会生展的一种胜境,而达到这个胜境的路径是‘序’”。
朱光潜强调“世间决没有一个无‘序’而能‘和’的现象”;“‘序’是‘和’的条件”;“乐是内涵,礼是外现”。
礼乐兼备,即因序达和是人生的理想,也是事物的标准。
朱光潜认为相对于一般人,艺术家更懂得“序”与“和”对于艺术的意义。
艺术家在判断时,总是以对象“能否纳入和谐的整体为标准”,“艺术的能事不仅见于知所取,尤其见于知所舍”,比如“苏东坡论文,谓如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
这就是取舍恰到好处”。
取舍恰到好处是以艺术创作呕心呕肝决不苟且为前提的。
朱光潜指出“一般人常认为艺术家是一班最随便的人,其实在艺术范围之内,艺术家是最严肃不过的”。
就如王安石改诗一个字就要改十几次。
这种严肃认真的态度既是艺术的也是道德的。
而善于生活者也是如此,不论大节小节,都不肯轻易放过。
他赞叹吴季札心中已暗许赠剑给徐君,没有实行徐君就已死去,于是吴季札就很郑重地把剑挂在徐君墓旁树上。
“艺术家估定事物的价值”,“往往出于一般人意料之外。
他能看重一般人所看轻的,也能看轻一般人所看重的。
在看重一件事物时,他知道执着;在看轻一件事物时,他也知道摆脱”。
因此,“艺术家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
在认真时见出他的执着,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
朱光潜强调:“我们主张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主张对于人生的严肃主义”;而“伟大的人生和伟大的艺术都要同时并有严肃与豁达之胜”。
五是本色自然。
艺术的至美就是至性真情,其至境就是自然和谐之呈现。
不虚伪,不俗滥,不敷衍。
因此,艺术的态度在本质上就是道德的真诚的。
朱光潜说:“所谓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
世间有两种人的生活最不艺术,一种是俗人,一种是伪君子。
”俗人迷于名利,与世浮沉,丧失了自己的本真,生命已趋干枯。
而伪君子则不仅“俗”,还“虚伪”。
前者是缺乏本色,后者则遮盖本色。
两者都已丧失了生活的源头活水,是生活中的苟且者,缺乏艺术创造所应有的良心。
“惟大英雄能本色”。
他不迎合俗众,不敷衍面子。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无所缚赖,惟心是从。
这就是最高的美。
六是和谐完整。
朱光潜说:“一篇好文章一定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其中全部与部分都息息相关,不能稍有移动或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