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书法大家米芾中国书法艺术发展到宋代,进入了一个山重水复的境地。
重典则、重法式的唐代书法,法度森严,已臻极致。
因此,在它将中国书法推向一个新的高峰的同时,也意味着给后人筑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如果继续在‚尚法‛的苑地里觅途,无异于拾人牙慧,很难再发掘出新的东西。
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几代人的探索,宋代一些有识之士渐渐感悟到,与其追求古人无生命力的形骸,一味执着于法度,不如汲取晋唐人书法用笔之‚理‛和其中所表现的精神意趣,以此来表现自我,抒发性灵。
遂摒弃唐法,转而崇尚意趣,而根据各自对传统的理解,因人而异地表现出来,逐步确立了宋人‚尚意‛书法的独特面貌。
被后人称为‚宋四家‛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就是‚尚意‛书风的代表人物。
而作为当之无愧的集大成者,米芾又是宋人‚尚意‛书风的杰出代表。
米芾平生于书法用功最深,成就以行书为最大。
故《宋史〃本传》说他‚特妙于翰墨,沈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
‛南宋以来的著名汇帖中,多数刻其法书,流播之广泛,影响之深远,在‚宋四大书家‛中,实可首屈一指。
米芾,字元章。
生于仁宗皇祜三年(1051),卒于徽宗大观元年(1107)。
祖居太原,后迁襄阳(今湖北襄阳),中岁定居润州(今江苏镇江),所以《宋史〃本传》亦称其为吴人。
米芾的曾祖辈以上都是武职官吏。
至父亲米佐,始读书习文。
母阎氏,曾因入侍英宗皇后,赠丹阳县太君。
因此,米芾自幼生活在宫中。
18岁后历知雍丘县、涟水军等。
54岁时被召为书画学博士,旋擢任礼部员外郎,故又称‚米南宫‛。
又有襄阳漫士、鹿门居士、海岳外史、淮阳外史、中岳外史、净名庵主、溪堂、无碍居士等别号。
《四库全书总目》说他‚性好奇,故屡变其称如是‛。
米芾有洁癖,世号‚水淫‛。
好奇玩异服,又好奇石,见怪石辄下拜,呼石为兄。
言行每每颠狂不羁,‚违世异俗,每与物迕‛,所以时人名之为‚米颠‛。
米芾7、8岁时开始书法启蒙,是从颜字入手的,这似乎是当时的风气。
‚宋四家‛便都是由颜字入门的。
米芾学书,并不好高鹜远,从楷书大字人手,由浅渐深,追溯上古。
并且不专一家,择善而从,有长即学,遇短即舍,采取广收博取的办法。
最后才融会贯通,自成一家。
故《海岳名言》云:‚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
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
‛米芾10岁时为人写碑,运用古人的笔法并渗入己意,‚想自成一家‛。
人们都称赞他的字有唐代大书法家李邕的笔法。
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不啻c hì是很高的褒奖。
而米芾却觉得作品像别人的面貌是很不成功的。
可见他很早就有创新意识。
但耐人寻味的是,米芾却从此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集古字‛生涯。
与历史上许多艺术大师一样,米芾对传统进行了全面的继承。
他对传统的浸淫之深,有宋一代无人能出其右。
据他自述,他7、8岁开始学习颜字。
因为十分倾慕柳公权书法的紧结,旋即改学柳体《金刚经》,随着学习的深入,知道柳出于欧,又学欧阳询书法。
久之,因厌其如‚印板排算‛,用学褚遂良书法,于此用工最久。
进而学隶,篆、钟鼎文,临习《咀楚》、《石鼓文》等。
后又从杨凝式、李邕、陆东、段委展、沈传师、李世民,以及王献之、王羲之、谢安、羊欣等历代名家作品中吸取精华,副会自然。
从米氏循序渐进的学书历程可知,他是由师法唐人而上溯魏晋的。
宋代以前的名家法帖几乎被他临习殆遍。
米氏将书斋命名为‚宝晋斋‛,把所藏的晋唐墨迹称为‚墨王‛,由此已不难看出他私涉前贤的趣尚。
米氏学书,十分精勤,自少至老,未曾停辍,以至‚一日不作书。
便觉思涩‛。
那些‚墨王‛无日不展于几案,朝夕晤对,神游其间。
连晚上就寝前还要把装有法书的小箧臵于枕边才能安眠,似乎‚墨王‛在梦中还能赐给他无尽的灵感。
其子友仁在他临的《右军四帖》后跋道:‚好之笃之至于此,实一世所共知。
‛近乎痴迷的寝馈晋唐笔札,使他练就了极为精熟的笔法和深厚的临摹功夫。
明代的李日华曾赞叹道:‚论善临摹者,千古惟米老一人而已。
‛诚为的语。
米氏的临移古帖,形神副肖,使人真赝难辨。
他的许多临仿之作,在当时已被时人当作真迹收藏。
如《海岳志林》载:米氏在苏州时,与葛藻比邻而居,每次米芾临完古帖,他随即收去后来葛藻将这二十多本米临古帖送给了好友陈臾友,陈认为是古人真迹,珍藏起来。
连后来米芾向他借也不肯出示了。
类似的逸事还有很多,可见米芾的临摹功夫是非凡的。
近人张伯驹认‚宋四家独元章多面首,能作人之伪‛。
后人把存世的王献之《中秋帖》,《东山帖》,颜真卿的《湖州帖》,褚遂良的《临兰亭序》等定为出自米芾之手,也决非偶然了。
几十年的‚集古字‛生涯,不啻是他上下求索,转益多师的过程,更是他彻悟前人笔法,熔铸百家的过程。
用米芾的话来说。
目的是为了‚取褚长处,总而成之‛,最终达到‚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的理想境界。
在形式技法上,米芾主要得力于晋代的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和唐代的褚遂良、颜真卿。
米芾与献之个性相近,对小王书心摹手追,用功极深。
所以《宋史〃本传》称他:‚沉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
‛米书‚取褚长处‛的特点。
在用笔方面,米芾继承了褚、颜等大家的优秀传统,在此基础上,又有新的发展。
魏晋以降,一直都是以中锋,藏锋用笔为正统笔法。
发展到唐朝,大书家颜真卿进而将圆笔中锋的篆籀笔法运用到行书中,使线条凝练,富有立体感,把中锋、藏锋用笔发展到了极致。
唐人过于注重中锋的潇洒纵逸之趣。
米芾大量而巧妙地使用侧锋、露锋,打破了中锋、藏锋一统书坛的局面。
正侧互用,进一步丰富了书法的表现能力,为‚尚意‛书风的产生提供了条件。
此外,褚遂良书法用笔的轻重虚实,起伏顿挫,富于变化,使米氏颇有启悟。
米芾结合自己的毫放个性,使其书竭尽用笔多变飘纵之能事。
据说,米芾一生写过麻笺十万。
他逝世后有人收集其书迹,得到的作品数以千计。
至今流传于世的仍有五十余件。
其中著名的有《方圆庵记》、《苕溪诗帖》、《蜀素帖》、《珊瑚复官二帖》、《拜中岳命诗》、《多景楼诗》、《虹县诗》、《向太后挽祠》等。
在这些作品中,最能表现其鲜明个性的书体是行草书。
米芾也曾对真楷、篆隶下过苦功,广泛吸取了各体书的艺术营养,但在这些慢节奏的特定书体中,显然很难抒发其豪宕狂放的情感,与篆、隶、真楷相比,行书是较为自由的一种书体。
它没有严格的规矩约束,伸缩性很大,体变也极多,因此米芾多喜行书,这并不像清代钱沣所认为的,是由于米氏天分过高,轻视古人,‚能行而不能楷‛;而是与米氏‚意足吾自足,放笔一戏空‛的书学观点相一致的。
大体上说,米芾的书法艺术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
40岁前后是其书风的重要转折时期。
从米氏的存世书迹来看,其最早的墨迹是他29岁时在唐代大画家阎立本《步辇图》卷后留下的二行题名小行楷书。
此期书风明显遗留着师法唐人的体貌,但米书欹侧多姿的特点,已见端倪。
元丰年间,米芾从师法唐人,转而走上师法魏晋古帖的艺术道路。
他崇尚魏晋萧散天然的风骨,甚至极言:‚草不入晋人格,辄徒成下品。
‛元丰六年(1083),他创作的《方圆庵记》,就是这一看法的产物,也是他早年集古字时期的成名作。
该书通篇如美玉精金般圆润秀逸,且欹侧取姿,有云烟卷舒之态,得《圣教序》笔意。
《圣教序》因是集字成帖,不免气脉不畅。
米氏从大王其它墨迹中取其精华,补其不足。
其遒丽的风格再现了王羲之书法的神韵。
此时米书的结体已由紧结的体势转而向外拓展,有时兴之所至,常一拓直下,如帖中‚而不明‛三字然。
小王华滋纵逸的外拓之法,已居此帖中运用得渐趋和谐。
这一时期的《三吴诗帖》、《淡墨远山诗帖》,《砂步诗帖》及《李太师帖》等基本表现出这一风气。
米芾书法的风格和技巧,是在不断变化中逐臻于成熟的。
元祐年间(1086一1093)。
正是米氏书法成熟的时期,著名的《苕溪诗帖》、《蜀素帖》等是其重要标志。
米氏后期的书法,经过几十年的蜕变,晋唐古法已熔铸于自己的笔端,显示出米书‚天真自然,超轶洒脱‛、‚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的独特风格和炉火纯青的艺术技巧。
‚沉着‛、‚痛快‛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沉着‛的字往往失之板滞而气势不足;‚痛快‛之书常常流于浮滑,不够凝重。
而米芾能将这两种风格,和谐地统一起来,实属难能,表现了米氏鲜明独特的个性。
米芾的艺术风格,一如他集诡谲和天真两种性格于一身。
他善于在正侧、藏露、迟涩、提按、方圆、欹正、掩仰的对立中求得谐调统一。
如《苕溪诗帖》中,结字因势生形,出于天真,字与字之间绝少连属,仅有‚游频‛、‚船行‛数字间有明显的游丝映带,却能一气贯通,自然畅达。
正是欹侧之势使上下、左右,顾盼生情,险绝而生稳,收似欹反正之效。
用笔厚重爽利,豪迈洒落。
往往提处细若游丝,圆润遒劲;按处中锋直下,沉而不滞。
在布局谋篇上,米氏借鉴运用了前人的技巧,打破局部的平稀和对称,并以向左倾斜流动的态势,形成一种行距间相互穿插的格局,在动态中求得总体的平衡。
通篇时疏时穿,虚实相生,都在有意无意之间。
强烈的对比,使其书法富有音乐的韵律感。
由于米书用笔神变难测,在统一的风格下,每件作品又有不同的面貌,并表现出不同的意境。
根据米书不同的面貌,我们大致把它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诗稿、尺牍书。
如《蜀素帖》、《拜中岳命诗》、《真帖》、《珊瑚帖》等。
此类作品或用笔灵变飞动,结体欹侧奇险;或清劲风流、丰腴醇雅,时有新意。
其书法无心求工,随意放纵而倍显米书超轶洒脱的本色。
这种风格在米书中具有代表性。
第二种是米氏自许‚有如大字‛的家藏前人真迹跋尾小行书。
如《王略帖》赞、《禇摹兰亭》跋等。
此类作品尽管笔致精到,但因‚真者在前,气焰慑人‛,不如第一类书作情感天然放纵,略有拘谨之嫌。
第三种是‚固已满世‛的榜书大字。
如《多景楼诗》、《虹县诗》、《研山铭》及谢世当年的《章吉老墓志》等。
这类书作墨色带燥方润,笔力遒劲趣迈,结体欹侧多变,在信手挥洒中颇出‚刷字‛神韵,是米书中最为豪放的一路。
翻澜的笔势,昭示出书家在创作中的昂奋心态。
纵观北宋书坛,独特的米家书风代表了宋代书法艺术发展的新高度。
他的行草书与‚宋四家‛中其他三家的任何一位相比,都是高出一筹的。
明代大书家董其昌说:‚吾尝评米书,以为宋朝第一,毕竟出东坡之上,山谷直以品胜,然非专门名字也。
‛(《画禅室随笔》)历来论书都充分肯定了米芾的创新精神和他在书法史上的杰出地位。
宋、元以来评论米芾法书,大概可区分为两种态度:一种是褒而不贬,推崇甚高;一种是有褒有贬,而褒的成分居多。
持第一种态度的,可以苏轼为代表。
《雪堂书评》:‚海岳平生篆、隶、真、行、草书,(如)风樯阵马,沉着痛快,当与锺(繇)、王(羲之)并行,非但不能愧而已。
‛所谓风樯阵马,是言米芾法书的气势迅疾超轶;沉着和痛快不易兼备,而能在沉着中寓痛快,足见其难能。
将他和书法艺术上的一代宗师锺、王等量齐观,推崇自属极高。
持第二种态度的,可以黄庭坚为代表:‚余尝评米元章书,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