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朱良春与“三枝奇葩 民间草医“蛇花子”季德胜南通城不大,城内主要交通干道是纵贯东西和横亘南北的两条大街,两街的交叉处称为十字街,这是南通最为繁华的闹市中心。
解放前,十字街头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糕饼臭茶干的,有卖豆腐脑儿的,有玩枪弄棍的,有打卦相命的,三教九流都有。
其中有个玩蛇的,很吸引人。
这是一个带点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
他经常手上缠绕着蛇,颈项盘绕着蛇,让蛇在他的胳膊间窜上窜下,钻来钻去,围观的人多了,他就当场表演,让蛇在手臂上咬一口,眼看肿起来,然后他从身上掏出自制的黑色药饼,蘸上唾液涂抹创口,毒肿会逐渐消失。
这时,有的看客会掏钱买他的蛇药。
这个蛇花子叫季德胜。
他是江苏省宿迁人,生于1898年。
清光绪三十三年,也就是季德胜九岁那年,宿迁发大水遭灾,季氏全家四口(季德胜和他的父母,还有弟弟)流浪江南。
流浪途中,母亲倒毙,幼弟夭亡,从此父子二人靠捉蛇治病度日。
季德胜从小随父捉毒蛇,采草药,学了一套配制药饼治疗蛇伤的本领。
每到一地,为招揽顾客,常常进行像上面那种蛇表演。
1924年,也就是季德胜26岁那年,父亲季明扬在如东病逝。
于是,季德胜开始只身浪迹江湖,后来结了婚生了孩子。
由于他常年穿山越岭,捉过蝮蛇、蕲蛇、扁头蛇、金环蛇等各种毒蛇,采集过各种各样的药草,祖传秘技经过长期实践,医术更加高明。
传说有位农民被毒蛇咬伤,神智昏迷,家人已准备棺木入殓,季德胜以热酒调合蛇药,撬开牙齿强行灌下,片刻便起死回生。
季德胜性格豪爽,对穷人治病可以分文不收,而对富人则毫不客气。
据说有位财主被毒蛇咬伤,上门求治,他双指一竖,说:“两包洋纱!”(解放前,物价飞涨,纸币瞬息贬值,纺织业发达的南通,常用“洋纱”为交换媒介,当时一包洋纱相当于一百五十斤米)财主悭吝,愤愤然拂袖而去。
不久,伤情越来越严重,财主只得躺着藤椅,被人抬着再来求医。
季德胜伸出三个指头:“非三包洋纱不治!”财主保命要紧,只得照付。
解放初期,季德胜仍经常在十字街进行蛇表演。
五十年代初,朱良春先后担任南通市医学研究会中医组组长、中西联合诊所所长、卫生工作者协会副主任委员,1954年联合诊所扩建为“联合中医院”,朱良春任院长。
这时,经常在十字街进行蛇表演的季德胜引起了他的注意。
1954年初夏的上午,麦子扬花抽穗的时节。
朱良春和卫生局严毓清副局长等一行四人下乡,驱车二十多里,来到天生港附近的上新港,对季德胜进行专访。
他们只知道季德胜住在上新港,但不知道是上新港哪一家,便向沿路农民兄弟打听,农民兄弟看这四个穿着打扮像干部模样的人,感到好奇:“你们———找季花子吗?” 朱良春点点头:“我们都是市卫生系统的,拜访季德胜的。
” 附近农民谁都知道,季德胜是个目不识丁、只会玩蛇的花子。
堂堂的市卫生局大干部,找一个蛇花子做什么呢? 有个群众指点说:“季德胜就住在东边那个土地庙里。
” 所谓土地庙,是农村常见的农民祭祀土地菩萨的小庙,面积不到十平方米,里面泥塑一尊土地菩萨,菩萨面前是一排摆放香炉烛架的砖台,其他则空空如也。
所以有些讨饭的乞丐或者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常常卧宿在里面。
那时,季德胜一家四口就睡在里面。
朱良春一行四人来到土地庙前,季德胜还酣睡着,他的老婆和小孩已经起身了。
当朱良春向季德胜的妻子说明造访来意,她立即喊醒了季德胜,说上面有人来找他。
季德胜揉着惺忪睡眼,连忙从睡铺里面取出仅有的一条长凳,热情地请他们坐下,一条长凳只够二人坐,其余二人站着。
朱良春自我介绍后,说:“我们知道你有医治蛇伤的本事,严局长和我特来拜访你的。
” 季德胜受宠若惊,似乎感到不可理解似的:“我这算什么本事?糊口饭吃的,敢劳你们大驾?” 朱良春说:“我们南通市联合中医院在城里掌印巷,你以后如果进城,顺便请你到我们那里坐坐。
”朱良春试探地说:“我们这次上门拜访,没有别的意思,一来看看你,二来和你商议一件事,我们联合中医院以后如果有蛇伤病人上门求诊,想请你来医治,行吗?”朱良春看了看他充满疑窦的脸色,接着说:“你用你的蛇药,医药费归你所有,我们联合中医院不收你一分钱。
” 生性豪爽的季德胜欣然应允:“可以可以。
谢谢谢谢。
” 此后,联合中医院有了蛇伤患者便通知季德胜来城。
无法跟土地庙电话联系,联合中医院就打电话给天生港卫生院再派人到土地庙通知他。
然后,季德胜花一块钱乘坐二轮车到城里,给蛇伤病人治病后,再乘二轮车返回土地庙,这一来一回两块钱由病者支付。
季德胜收的蛇药钱,全部归己。
有时季德胜进城没病治,也来掌印巷光顾联合中医院。
朱良春知道他好酒,每次来院,都以酒菜相待,临走朱良春还送上一程。
医院里有人想不通,特别是些医书传家的正宗医师,不知道朱院长对季德胜为什么这样尊重,甚至私下非议。
朱良春耐心地对他们进行解释:“章太炎说过,‘下问铃串,不贵儒医’,民间有丰富的宝藏需要我们专业医生开掘,不跟他们交朋友,能够掘到宝贝吗?” 朱良春一方面跟季德胜交朋友,一方面对他治过蛇伤的患者进行调查,事实证明季德胜的蛇药确有疗效。
朱良春对季德胜的关心体贴,渐渐赢得了季德胜的信任。
二人竟成莫逆之交。
朱良春眼看时机比较成熟,便问他蛇药的构成。
季德胜爽直地说:“我的秘方是父亲传给我的,按规矩是秘不传人的,现在政府待我这样好,我把秘方献出来。
”于是,他说出了家传蛇药构成,什么黄开口、雨箭草……(处方保密)。
并且邀朱良春,跟他一起采药辨识。
朱良春虽然对本草有研究,但是从来没听说过“黄开口、雨箭草”这些名称,但看到“黄开口、雨箭草”的药草实物又似曾相识,于是朱良春把实物带到南京中山植物园,请专家鉴定。
经植物专家点拨,朱良春完全清楚了。
光知道了成分构成还不行,构成比例是怎样的呢?季德胜是不识字的,他不懂什么比例不比例,只知道从几味药草中随便抓点,就这么凭经验制药的。
朱良春说:“你抓给我们看看,怎么样?”季德胜当即表演起来。
朱良春立即把他抓的中药用秤逐一称了重量,并记载下来。
而后通过多次调试比例,最后终于制成了疗效比较理想的蛇药。
这就是今天造福民众、名闻中外的“季德胜蛇药”。
如果不是卫生局的重视,朱良春的挖掘,这一民间土秘方极有可能随着土地庙主人的消失而被历史默默湮没。
1956年4月1日,南通市政府把联合中医院接收改建为公立南通市中医院,朱良春任院长。
成立大会的会场设在西牛肉巷的万宜楼。
会上邀请了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和全市各界知名人士,季德胜也在应邀之列。
季德胜坐上贵宾席,极度兴奋。
会议休息时,兴之所至,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两条蛇耍起来,与会的几位女士给吓昏过去。
市长孙卜菁连忙叫他把蛇收起来。
当孙市长知道季德胜已是过去联合中医院的编外人员,向朱良春建议:“将来中医院的编制是不是可以考虑季德胜。
”后来,经过卫生局长赵朋三同志的批准,朱良春把季德胜吸收为中医院的正式医生,工资定为105元,相当于县处级干部工资。
为了系统研究蛇药的药理和疗愈机制,在市科委、卫生局领导以及南通医学院的协作支持下,成立了“季德胜蛇药研究组”,后来建立了研制季德胜蛇药的南通制药厂。
为此,《工人日报》发出了专文报道《蛇花子穿上白大褂》,引起了全国轰动。
1958年,季德胜出席了全国医学技术革命经验交流大会和全国科联第二次代表大会,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还被中国医学科学院聘请为特约研究员,吸收为中华医学会会员,并荣获中央卫生部颁发的医药卫生技术革命先锋金质奖章,又被推选为省、市政协委员,市科协常委等职,季德胜终于成为弛名国内外的蛇药专家。
“邋遢先生”陈照朱良春在平常跟病人闲聊时,听说八里庙有个治瘰疬的能人叫陈照。
老百姓把他说得神乎其神。
瘰疬,土名叫“老鼠疮”,学名叫淋巴结核。
患上这种病很讨厌,必须长期服用抗结核药,处理不慎,时消时冒。
朱良春听说民间有个能人治瘰疬十拿九稳,他对这个传说十分感兴趣。
1954年秋天,这是他结识季德胜以后,对民间医人格外关注的时刻。
这一天,他跟他的学生陈幼清,骑上脚踏车,捎上了一点茶食,亲自拜访没有谋面的陈照。
他们俩来到八里庙,看到一个农民正在田间劳作,问道:“大伯,这里有个叫陈照的医生吗?” 医生?农民还不习惯这么称呼陈照,那个农民反问道:“你们是不是看老鼠疮找邋遢先生的?” 什么?邋遢先生?朱良春第一次听到一个医生有这么个绰号。
“不,我们是来拜访陈照的。
”陈幼清诚恳地回答。
“对,不错,陈照就是邋遢先生。
”那个农民仍然执著地认为:“我们都是这么叫的。
” 那个农民很热情,从田里上来,带我们走了一节田埂,然后指着前面一间房屋说:“邋遢先生就住在那间屋里。
” 我们顺着手指的方向,走近低矮的草屋,叫道:“陈照先生在吗?”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那混沌的眼神打量着前来的两个陌生人,不像是来看老鼠疮的病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的手中还提着茶食礼包,陈照更是困惑不解。
朱良春凑近他,恭敬地说:“你是陈照先生吗?我们是来看你的。
”说着便伸出手要和他握,老人没有握手的习惯,不知所措地伸着一只哆嗦的手,只见五指乌黑,果然十分邋遢。
他激动地答应:“是的是的,小名陈照。
” 陈幼清拎着茶食递上前,把朱良春向他作了介绍:“这是我们南通市联合中医院的院长朱良春,来看望陈先生的。
” “一介草民,岂敢劳驾,惭愧惭愧。
” 陈照把他俩迎进屋。
屋里没有窗户,黑洞洞的。
辨不清里面放些什么,但是可以闻到一些中草药的味道。
攀谈过后才知道陈照的一些情况:陈照,1884年生,原名有余,南通县人。
少年家境贫寒,推车为生。
21岁时,拜游医焦月波为师,学会了治瘰疬病的技术,尔后行医,为近乡远邻许许多多的患者治疗瘰疬,解除痛苦,治愈一个瘰疬病人一般只需个把月左右。
20世纪30年代,陈照治疗瘰疬病在南通一带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治疗瘰疬病的方法是,用一块膏药掺上拔核药粉贴到鼓胀的鼠疮上。
贴上半天后,便觉得有点疼,一天后更疼;两、三天后,肿处便破皮流出脓和血,这个过程叫“拔核”。
一周后擦净脓血,再贴新的膏药和生肌药,使之痊愈,这叫“收口”。
朱良春说明来意:“如果陈先生进城,请到我们掌印巷联合中医院坐坐。
有件事情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为了能让你的本事为更多的人服务,我们中医院接到老鼠疮患者,也打算请你过去为他们治疗,如何?” 陈照稍稍沉默,没有表态。
朱良春接着说:“是这样的,凡是你看的病人,医疗药费都归你收入,我们中医院不拿半分钱,行吗?” 这时,陈照开口了:“我的腿脚不大灵,天天上街不方便。
” “我们不要你天天来,每星期来一次就行了。
” 朱良春讲的“每星期”,老人不大听得懂,因为他家没有日历,他的脑子里没有星期几的概念。
朱良春想了个办法:“这样吧,你初一、月半来吧。
” 陈照听懂了,连说:“好的好的,这好记,月头月半上城。
” 朱良春离开陈照的家,在回城的沿途群众中,又作了一些了解:陈照虽然邋遢,但是医德还有些口碑,上门求医者,无论生熟、贫富,总是倾其全力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