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3现代新儒家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论争的当代价值曾令华摘 要:现代新儒家是指在/五四0新文化运动以来,为接续儒家学说道统、回应西方文化挑战而产生的东方文化意识流派。
其代表人物在科学与民主强烈冲击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背景下,对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文化进行了比较研究,并做出了独特而又深邃的诠释,形成了自成体系的/体用观0。
这种/体用观0因其明显失衡而多遭非难,但亦因其丰富而瑰丽的人文思致而倍受学界瞩目。
关键词:现代新儒家;体用观;科学与人文中图分类号:B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90X (2009)3-047-03作 者: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武汉大学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70一 /孰体孰用0:两类文化精神论争之的现代新儒家是在一战暴露资本主义的本质及/五四0新文化运动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背景下,对西方现代化进行深刻反思并将东西方文化予以比较而兴起的一个文化和哲学流派。
现代新儒家/一方面是产生于对近代以来中西方文化冲突的反省,另一方面又是这一文化冲突的产物0。
[1]无论是从/五四0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梁漱溟、张君劢、熊十力,到20世纪50年代后活跃于港台地区的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还是再到当今仍活跃于文坛的杜维明、成中英、刘述先等人,都是一脉相承的新儒家学派的代表。
他们以接续儒家道统为己任,以服膺宋明理学为依傍,以恢复儒家的价值体系为特征,并以此来吸纳或/华化0西学,回应西方文化的挑战。
针对/五四0新文化运动以来科学主义对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梁启超、梁漱溟、张君励等人就奋起反击。
20世纪50年代前后,由于科学主义弱点的不断暴露,以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为代表的第二代新儒家,勇于将中国哲学传统/返本开新0,/直接中国文化之潜流,去其土石与沙砾,重显其源泉混混、不舍昼夜、健行不息之至德于光天化日之下0,[2]重扬人文主义的大旗,同/五四0主流知识分子形成了相持而又相通的格局。
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儒家的第三代代表杜维明、成中英、刘述先等将东西方文化的比较和传统与现代化的问题结合起来,进行儒家的现代化实践,奉行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综合论、合一论、超越论,以更加贴近时代,更具现实意义。
尽管/新儒家0在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这一论题上多遭非难,但其独特而深邃的思考,已成为中国现代哲学史上的重要思想之一,并成为现代人文致思的一种必要的张力。
两类文化精神/孰体孰用0呢?梁漱溟是现代新儒家思想的奠基人,他认为科学主义/没有给人以根本人生态度0。
[3]张君劢是现代新儒家发端时期的另一代表人物,曾挑起了/科玄论战0。
他在比较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时,认为前者以价值中立的态度一味追求实事中的/是0,后者则是对人生选择的总趋向作某种堪认为/好0的肯定。
换言之,科学精神的/是0是主体对客体的非价值性的对待与判断,人文精神的/好0是主体对自身祈求或向往的关于价值的反省和与此成表里的主体对客体价值的认识。
所以,要/以自己的人格为主体,以中外古今的文化为用具0。
[4]事实上,/新儒家0第二代代表人物唐君毅对儒家文化的阐释与发扬是通过人文主义这一独特视角来把握的。
科学精神即谓/重概念之分析理型之观照之希腊科学精神,依假设之构造以透入自然之秘密,而再以观察证实0,因而他认为科学的道德生活在于/真理之把握0,科学精神的根本就在于/实践0;而中国文化就是以儒家人文主义为中心的文化,/所谓人文思想,即指对于人性、人道、人格,人之文化及其历史之存在及其价值,愿意全面加以肯定,不可忽视,更不加以曲解。
以免同人以外、人以下之自然物相等的思想0,[5]人文精神/近理想主义,而性即理心即理,尽心知性以成己成物,则知事知天,则归宿于道德0。
唐君毅认为,儒家思想是人文精神的思想类型和文化模式,人文精神则是对儒家思想内蕴真谛和表象特征的整体把握。
到了牟宗三那里,人文精神就是/反物化0,就是/提醒理智主义的僵化0以及/价值观念之开发0。
而科学主义就是科学一层论,理智一元论,/最大的害处就是抹杀了意义和价值0、/只知物,不知人0。
[6]到了第三代,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逐渐走向统一融合,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不难发现/体用论0的深刻痕迹。
其著名代表成中英主张知识与价值的合一论,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本质上对宇宙价值、人生价值、社会价值深沉的肯定与体验,是基于对生命的会通、对生活的整体反思而形成和发展起来的;而西方文化则是主知的理性主义文化,是知识化的宇宙,二者应该合一。
进而,余英时则认为儒家文化的人文精神具有内在的超越特征,这种/人与天地万物一体0、/为仁由己0的价值观念不仅可以适应现代科学主义及科学精神,而且可以解救更高层次上的现代化社会的精神危机。
不难看出,新儒家在/孰体孰用0的争论中,是由浅入深、由轻之到合之、由合之到超越之。
但总体上讲,新儒家将科学精神归于文化的外在层次,而处于文化中核心位置的是纯人文精神式的人生的/态度0或/理想0。
张君劢始终守持/心0对/物0的驾驭和点染价值的意义,他坚信科学认识无非是/人的意力0和匠心的客观化,但意力或匠心的客观化并不就是意力或匠心在/物0中的消泯或沉沦。
熊十力在他的治化论中明确道出,科学只是/器0,只是/用0,作为儒家价值核心的/仁0才是/道0,才是/体0。
唐君毅说:/西洋文化之中心在宗教与科学,而论其文化为科学宗教精神所贯注支配。
自中国文化之中心在道德与艺术,而论其文化为道德与艺术精神所贯注0。
他进一步谈到:/谓中国较缺乏西方之科学宗教,人无可诤0,/中国人之道德理想,不建基于科学上之自然主义0,相反,/中国人之道德精神却主宰其学术0。
[7]/新儒家0认为科学精神就是西方文化精神,/言自然主义,取证于科学,以人与物同为自然律所支配,人欲支配自然,必知其律,以戬天役物,此为科学上之应用技术0。
显然新儒家的/体用观0已将人文精神置于中西文化比较的优势地位。
张君劢在比较中以/一种严谨的方式0使用了下列范畴:现象与物自体,事实与价值(是非善恶),理与气(器),理一分殊,机械论与目的论。
牟宗三在5人文主义的基本精神6中甚至断言,必须在科学知识以外,承认有更高一层、更具纲维性、笼罩性的圣贤学问之存在。
二/返本开新0:两类文化精神论争的价值旨归(一)满怀/人文复兴0的抱负/新儒家0原是为了挽救/儒生淡泊,收拾不住0的儒学危局、为了应对西方文化的冲击、为了排解人生的苦情和文化的纷扰才去反观玄微的哲学的,但哲学究源寻宗的品格使他们又不得不在天人之际去觅求人文世界同生命世界和物质世界的贯通。
/新儒家0认为/道德理性0为/体0,/文化意识0为/用0,使道德自我得以确立的道德理性是/当代新儒学0的文化意识宇宙的普照的太阳而科学活动及其精神气质只是被这个太阳照耀的具象而已。
掀起中国人文精神的复兴运动正是/新儒家0们的/追日0。
梁漱溟曾以意欲与直觉比较中西印三大文化,认为/世界未来的文化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0,并认为只有把儒学复兴起来,才是中国式的/文艺复兴0。
[8]张君劢在科玄论战中,提出科学无论如何发达也不能解决人生观问题,并说:/吾确认三重罗网(国家主义、工商政策和自然科学主义)实为人类前途莫大之危险,而尤觉内生活修养之说不可不竭力提倡。
0熊十力也说:/不舍器而求道,亦不至睹器而昧于其原,如此方是本末不遗0。
[9]到了唐君毅那里这种抱负更为强烈,他说:/中国文化与中国民族,必须两足同时站立起来0,并认为深具人文精神的中国儒家文化具有/举世誉之而不增、举世非之而不减0的光辉价值。
与之相对应,牟宗三则提出了/内圣开出新外王0,不仅要在/道统0上彰显人文精神,还要在/学统0与/政统0上实现人文精神。
此后,无论是徐复观的人性论、杜维明的现代化理论,还是成中英的合一论、余英时的超越论都具有这样一个特点,一种态度,满怀深远的/人文复兴0抱负。
但是,由于在当时德、赛两位先生迈入国门的浪潮中,以胡适、丁文江、陈独秀等代表的/科学派0猛烈抨击玄学主义的/负隅顽抗0,加上现代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必然会导致满怀抱负的现代新儒家们有排斥西洋文化的科学精神及其实践活动的倾向。
他们对科学精神大多给予了具有偏见性的评价,熊十力就曾经在其5明心篇#通义6中就说:/余固知,凡为格物之学者,不得不用纯客观的方法。
然当其解决重大问题时,必先之以假设,作假设时,却只靠内心天然的明几(自注:即天机),当下有所启示,而受得住考验,这时,自是一个浑沦的模样,向下,却要实测、分析,种种方法,博求明证,方可以假设成定案,惟自使用纯客观的方法,以至断案立定,成就明确的知识,人便以知识自矜,不知当初实由智力主动,付以全幅图样也0,对科学精神曲解如是。
(二)塑造时代精神的/救世0情结现代新儒家的产生本身就带有很强烈的/救世0情结,它一方面要遭受/五四0主流意识形态及其知识分子的猛烈抨击,另一方面还要承受欧风美雨的坚强洗礼;一方面要继承恢复儒学传统,另一方面又要与现代连接。
这种境况,也促使了新儒家们为了振衰救弊、承亡继绝,最后终于挺身而出、荷道而行。
决定挽狂澜于即倒,延续儒家思想精华,弘扬儒家的人文精神,重建儒家的道德传统,解决现世今生的根本问题。
面对近代以来中国传统文化的花果飘零,儒学家们早在二十年代初就以对/新宋学0的倡导向人们吐露一种/新玄学时代0的消息了。
新儒家定义的/文化0是/社会中精神与物质生活之全部现象0,但这构成/文化0的/精神0与/物质0生活现象并不是一种平列的关系,那是怎样的关系呢?正如张君劢所讲,前者是客观的,后者是主观的;前者为论理的方法所支配,后者则起于直觉;前者可以以分析方法下手,后者则为自由意志的;前者起于对象之相同现象,后者起于人格之单一性。
而这,正是他们区分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体用观0的具体真实的表现,因此他们认为/文化0的核心就是人文精神。
不同时代应具有不同主题的时代精神。
现代新儒家认为/当前0的人文精神已经沦丧,/时风中的理智主义是只承认-经验事实.为学问的唯一对象0。
[10]这可以看出新儒家又将塑造时代的人文精神的重任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新儒家们大都认为,科学及科学精神固然带来了人类物质生活的优裕,但同时也带来了人性的异化与意义的迷失,即/文明至极反而让非文明非理性的力量闯了进来,以致于构成了整个世界的思想危机0,出现了普遍意义上的/意义危机0。
他们将科学精神视之为/理智主义0,将研究经验事实的机能视为一元的/理智的分析0即科学一层论。
牟宗三甚至对积极鼓吹科学的人们大加批驳:/在主体方面,理智活动以上的情意心灵乃至理智本身的内在根源,他们不视为学问的对象,也不认为这里有大学问。
0[11]因此,人生全部活动的总根源,成了人类心思所不及的荒地,你愈不注意它,它那里便愈荒凉,愈黑暗,而人生也便愈盲目,愈混乱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