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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句法成分和句型的反思

关于句法成分和句型的反思
陆丙甫先生
2016年5月24日于北京语言大学
摘要:“句法成分”和“句型”都应看作原型概念和连续统。

一、“句法化”即“简约化”
陆老师首先指出,科学的研究需要遵循一定的程序,遵循程序的好处首先在于可以避免循环论证,其次也可以避免重复劳动。

句法研究的基本程序应该是:语义→语用→语法
语义是最简单的,例如“张三打了李四”一句中,即使我们不知道“张三”是不是话题仍不影响对“张三”的语义角色的理解。

语法要把语义角色和语用功能同时表达出来,它兼顾语义和语用两者,因此语法是最复杂的。

研究语法需要归纳出有限的结构模式,即观察人类如何运用有限的结构模式创造无限的句子。

正如Comrie(1988)所说:语义、语用的复杂性
因句法化(syntacticization)而大大减少。

二、“简约化”的第一步是数量限制
根据Comrie(1988),人类对线性信息的处理遵循以下两个规律:
(1)一个句法结构不会超过七块左右的信息块(即“直属成分”);
(2)句子的“句型成分”(即决定句子模式的成分,包括核心动词和论元性成分)不会超过四个。

例如:
a. Hedroveslow/ slowly.
b. Hedrovethe carslow/ slowly.
c. Hedrovethe carinto the garage.
d. *Hedrovethe carinto the garageslowly/ *slow.
陆先生认为,slow是补语,在句中充当论元性成分;而slowly是状语,属于非论元性成分。

d句只能用slowly而不能用slow,否则就会违反“句型成分不超过四个”的造句规则。

汉语也存在类似的现象:
他慢慢地把车开进车库。

如果使用补语则需分为两个小句:
他把车开进车库,开得很慢。

袁毓林(20120:137-139)指出:受人脑短时记忆容量的限制,句子中跟动词共现的配项不能超过四个。

他把这种现象叫作句子的压模功能。

成分的数量限制,是走向“有限成分范畴”和“有限句型模式”的第一步。

另外,依据上面提到的成分数量限制,我们也可以断定“他喜欢新鲜的空气,清淡的食物,适当的运动”这类句子不可能是三宾语句。

三、破除形态迷信
经常听到有人说,西方语法理论难以用于汉语,是因为汉语缺少形态。

实际上,形态只是非常表层的现象,形态远不如语序更能反映出语言共性。

根据形态来区分句法成分并不可靠。

例如,宾格与宾语经常是不对应的:
(1)Hespelmath调查的49种语言中,有24种语言把时量成分编码为宾语,还有6种语言把时量成分编码为受益者(如英语“他的病持续了一个月”编码为受益者for a month)。

(2)使用宾格的语言中,并非所有宾语都用宾格形式表达。

许多语言的宾格是
一种“区别性格标记”,即只有在宾语跟主语容易混淆时才用宾格形式。

最常用宾格的是人称代词。

(3)致使结构中的宾语(汉语的“兼语”)常编码为宾格,但也可以编码为与格、工具格等。

四、句法成分和句型的原型性
当代语言学的一个特点是承认原型概念,认为范畴之间是渐变的。

汉语的例子:
张三抢了/偷了李四500元钱。

张三把李四抢了/*偷了。

李四被张三抢了/*偷了。

(“抢”的宾语其宾语性更强,属于典型宾语;而“偷”的宾语性相对较弱。


英语的例子:
Howard robbed Frank of 50 dollars.
Howard stole 50 dollars from Frank.
(rob的对象编码为宾语;而stole的对象编码为旁格)
典型宾语在汉语中可以转化为“把/被”字句,英语中可以编码为宾语。

再如“吃饭”和“吃食堂”的差异:
吃饭吃水果把饭吃了饭被猫偷吃
了……
吃食堂*吃厨房 *把食堂吃了 *食堂被猫偷吃
了……
无论是在单一语言内部还是在跨语言比较中,原型成分都具有较多的转换形式。

既然句法成分和句型是原型范畴,语言研究中不妨采用“原型+偏离”的方法去描写:先确定原型成分/基础句型,然后描写具体成分/具体句型是如何偏离原型范畴的(朝什么方向偏离,以及偏离的程度)。

五、句法成分和句型的连续性
陆先生认为,从典型的状语到补语,句法成分之间是连续的、渐变的:
He slowly drives. > He drives slowly.> He drives slow. > He grew tall.
(其中划线成分从典型状语渐变为典型补语:语序的改变比形态的改变(有没有-ly)更为关键)
六、大同小异和句型比较
以上句子适宜采用什么样的分析方法呢?
“主-动-宾”句(a的分析方法)是最基本的分析,由此可以推导出b(大主语小主语)和c(话题次话题)所表达的意义,但是后两种分析不能反推出主动宾的意义(因为b和c的分析中流失了很重要的语义信息)。

因此基础句的分析更适宜用a“主-动-宾”的分析方法。

语法分析中应尽可能对变量进行有效地控制,构造最小对立。

例如:
①来了客人。

②客人来了。

从句①到句②,如果认为动词和宾语的位置都改变了,则语法分析十分复杂;而如果认为动词没有改变,只是“客人”的位置改变了,则语法分析相对简单,并且这样的变化容易解释:“客人”句法位置的改变导致了它由无定变为有定的,这体现了句法形式和功能之间的一致性。

同样道理,b大小主语的分析中,两个名词成分的性质(原本是主语、宾语)都发生了变化,这样的分析是不经济的,所以不宜采取。

我们在语法分析中应尽可能作“大同小异”的比较(最有效的比较):
所谓“大同”,指的是语义结构、命题内容、逻辑真值的一致。

所谓“小异”,指的是语用意义的改变和差异。

“编码形式-交际功能”之间的一致性,是句法研究的初始出发点之一:形式不变,功能不变;形式变了,功能也变。

b 和
c 的分析方法是用次要的语用意义掩盖了主要的语义角色意义。

我们说语用意义是次要的,首先是因为语用意义不稳定;其次在无标记情况下,句中有若干个名词性成分共现时,无标记的情况肯定是:越前面的成分话题性越强,越往后的成分话题性越弱,最后面是自然焦点,这是可以推导出的。

主语也有话题性,典型的主语是话题和施事的结合。

主语作为指称单位,其话题性介于主话题和次话题中间。

c的命名方式无法反映出名词性成分话题性递减的情况,也不能充分地反映功能变化的连续性和形式功能间的一致性。

综上,在基本句中,应确立“主-谓-宾”的基本句型,各成分的话题性根据其句法位置就自然可以推导得出。

七、“基本句型”和“语用特征句型”
在汉语中,应该承认除了基本句型之外,还有语用特征句型(即带有明显语用特征的句型)。

汉语的句法具有语用凸显的特点,某些语用上的强调成分会显赫到压倒语义的程度,例如“周遍性成分”(“个个”“任何人”“谁”等)就是汉语的一种凸显的语用范畴。

周遍性成分不同于一般的全称量化成分(“每个人”“所有人”等)。

全称量化成分可以出现在动词之后,如“我给每个学生/所有的学生一本书”,但周遍性成分不能出现在动词后,如“*我给个个学生/任何学生/谁一本书”。

关于周遍性成分的不同认识:
陆俭明(1985):主语
徐烈炯、刘丹青(1998):话题
陆丙甫(2003,2008):状语
陆丙甫先生认为“个个学生都来了”中真正的话题是“这些学生”,句子的底层形式应该是“这些学生,个个都来了”,“个个”处在状语的位置上:
周遍表达的是“范围”范畴,强调没有遗留,表示范围的成分多数情况下编码为状语;
沈家煊先生认为,名词、动词、形容词的重叠形式应合并为“摹状词”,而重叠形式是周遍性成分的主要编码形式(人人、个个),这也说明周遍性成分具有状语性;
É. Kiss认为,把全量成分归入话题和主语都不适当,她提出全量判断是主题判断和一般判断之外的第三种判断。

八、结论
对于一般句型,宜采用传统分析方法,以语义角色为基础,建立原型范畴;
对于语用凸显的句型,则应在原型范畴基础上更明确地描写和解释新发现的偏离现象——这正是类型学研究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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