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职业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3期Journal of G uangdong P olytechnic N ormal University N o13,2002苏童小说语言倾向试析祁丽岩(广东职业技术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广州 510665)摘 要:苏童的小说注重语言的创新与实验,具体体现在五个方面:一、追求意象化的语言境界;二、用隐含作家的提示性语言构成与读者之间的对话;三、对色彩词汇和意象的迷恋;四、标点符号的有节制的删略;五、颠覆情感化的语言,惯用冷笔。
关键词:苏童;语言;意象Ξ中图分类号:I206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2803(2002)03-0051-04 进入80年代中期以后,越来越多的小说家致力于文体的实验与语言的创新,他们对语言的价值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于是,各自在语言上勤于耕耘,大胆开拓,渴望语言将他们载入一个崭新的艺术王国。
苏童便是其中的一个,他的语言实验增添了小说的风采。
无论是枫杨树的故事,还是桂花树、青石与河流的故事,苏童都巧妙地将故事引入历史,借历史的河流来运载他的语言之帆。
因此,他的小说带有一种强烈的时空感和距离感。
不仅如此,苏童为发挥语言本身的巨大潜能,还不断地变换小说的叙述视点,正是这种叙述视点的变换和移动,使苏童的小说陷于一种扑朔迷离的语言之流,回环、缠绕,征服和吸引着读者。
纵观苏童的小说,大致体现了如下几种语言倾向:一、追求意象化的语言境界苏童是由诗而进入小说的,因此,他的小说里充盈着诗的抒情和意象的情韵。
正像有的评论家所概括的:苏童的小说“仿佛是一条不知来向和去势的河流,河水汩汩地流逝,根本分不出它的先后秩序,时空的界限消失了,现在即是未来,未来即是过去,过去便是河流,只有几块意象的礁石触目地浮现在情感的水面上。
”[1]追求意象化的语言境界成为苏童小说的最鲜明的语言倾向。
苏童的意象大多来自他的故乡,在他充满灵性的感召之下,故乡的动物、植物以及河流、山石等都被赋予了生命的意识和活力,并使之具有某种象征意味和隐喻特征:“挂在门楣上的粽叶已经发出了灰褐色。
风飒飒地吹着那捆粽叶,很象是雨声。
真的下雨了,雨丝白茫茫地扫过村弄,在我家门前织起一张网,那捆粽叶又沙沙地响起来,象是风声了。
”(《祖母的季节》)独特的意象15Ξ收稿日期:2002-06-13 作者简介:祁丽岩(1971~),女,吉林长春人,广东职业技术师范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从事文艺写作研究。
画面一下子奠定了整篇小说的叙述语调,令人觉出生命的永恒和沧桑。
“水”的意象在苏童的小说中反复出现。
《青石与河流》中以水收束全篇:“在水下我什么也看不清,泪如泉涌,而水库里的水在我头顶上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上涨……”。
在这里,水是那么的滋润,充满柔情、充满活力。
其它作品如《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故事:外乡人父子》中,也都曾出现过这种意象。
另外,青石与河流也成为作者的象征意象。
在小说《青石与河流》中,苏童以“河流”象征历史的亘古和无奈,以“青石”象征生命的永恒和悲哀。
这一组组意象,一幅幅画面恰如一曲曲和弦回应在苏童那流畅、优美、清丽的语言境界之中,仿佛“是用生命的汁液浸泡出的意象之流,它自由地流动在心灵与大自然契合的那一瞬间,没有开始,没有结局,也没有高潮。
它是流动的画面与流动的旋律溶和起来的诗潮。
”[2]二、用隐含作家的提示性语言构成与读者之间的对话小说作为叙事性文学作品,必然涉及到叙述方式的问题,传统的小说作家的叙述方式大都是使叙述者成为作品全知全能的操作者(这个叙述者实际上就是作者本身),在那里向读者讲述一切,而读者丝毫没有参与故事的资格与机会,只能被动地接受。
而到了新时期,尤其是苏童等先锋作家的出现,这种倾向已发生明显的变化。
叙述者开始与作者分裂,甚至充当角色。
这种叙述者与作家的分离必然又引出一个隐含作家,“隐含作家往往在作品中作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表演”[2],并时不时地跳出来说上几句:“两年前我就想写一篇关于屋顶和人的小说”;“我还必须把我从未去过的皖南小村伍家畈作为小说环境来描写,这一切因此蒙上虚构色彩”。
(《算一算屋顶下有几个人》)“我要说的是九月一日那一整天的事,那天的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稀奇古怪,但对于我来说显得意义深远,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晰,下面我要说一些别人的事,请听下去。
”(《乘滑轮车远去》)苏童摆出一副与读者一道旁观故事进程的架势,一再地提醒读者,我是在写小说,这只是故事:“作家在刘氏家谱中记了最后一笔:枫杨树最大的地主家庭在工作组长庐方的枪声中灭亡,时为公元一九五O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罂粟之家》);“这好象就是我要说的舞蹈的故事。
”(《伤心的舞蹈》)正因为作者告诉了你这只是故事,因此你完全不必为故事的悲伤结局捶胸顿足,更不必痛哭流涕地陷入故事之中。
这样,苏童就把自己摆在与读者相等同的地位,并与之对话。
这就在客观上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并增加了与读者间的亲切感。
同时,又使读者与故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从而造成一种独特的审美距离感。
三、对色彩词汇和意象的迷恋“平静如水”,是众多评论者对苏童小说的一个概括。
然而,其小说虽平静如水,却绝不是透明无色。
在这平静的水面上,往往有浓烈绚丽的影象映入其中,令人眩目:“我有许多父亲遗传的习惯在城市里展开,就象一面白色[T OPUN1]丧旗插在你们面前。
我喜欢研究自己的影子。
去年冬天我和你们一起喝了白酒后打翻一瓶红墨水,在墙上画下了我的八位亲人。
我还写了一首诗想夹在少年时代留下的历史书里。
那是一首胡言乱语口齿不清的自白诗。
诗中幻想了我的家族从前的辉煌岁月,幻想了横亘于这条血脉的黑红灾难线。
有许多种开始和结尾交替出现。
最后我痛哭出声,我把红墨水拼命地往纸上抹,抹得那首诗无法再辨别字25迹。
”这是《1934年的逃亡》中的一段,在这短短的一段话中,先后出现了“白色丧旗”、“喝了白酒后打翻一瓶红墨水”以及“黑红灾难线”等四处色彩词汇,白、红、黑三色交相辉映,表明了苏童对色彩词汇和意象的偏爱和迷恋。
运用色彩词汇和意象最为出神入化的,应推苏童的《蓝白染坊》。
在这个迷幻的故事里,作者构制出一个充满神秘意味的四原色世界:黄、红、蓝、白,眩目得悲哀,美丽得苦涩。
较强的空间画面感和浓重的悲剧气氛如一只巨手,攫住了读者的视线,令其不得不注目却又不忍注目,充分体现了色彩词汇和意象的魅力。
在苏童的小说中,这种色彩词汇和意象可以说是无处不在:《飞越我的枫杨树的故乡》中反复出现的“猩红色的罂粟花”、《1934年的逃亡》中“矗立的黑砖楼”以及《丧失的桂花树之歌》中“金黄的桂花”和那条“清白的河流”……都是作家在他自由流淌的语言之流中精心绘制的一幅幅鲜亮的水彩画,牵引着读者的视线,并使之驻足,使之愉悦。
四、标点符号的有节制的删略标点符号的使用,是为了阅读的间隔和停顿。
传统的小说作家往往遵循这一原则。
然而有些作家为了加强阅读的紧迫感或追求某种特殊阅读效果,有意打破这一原则,取消标点符号,如陈村的《我的前半生》等。
可是实践证明,这又给阅读带来障碍。
鉴于此,一些作家便尝试着部分删略标点,苏童便是其中较为典型的一个。
请看他的《园艺》中的一段:“你别管,去客厅吃饭吧。
孔太太开始在铁质门闩上加一把大挂锁,锁好了又晃晃整扇大门,她说,今天不让他回家,他差点没把我气死了。
谁也不准给他开门,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样。
”这是一段对话,作者显然删略了标明人物话语的冒号和引号。
目的在于语言的流畅和阅读时的延续。
这种现象在苏童的很多作品中都能见到,例如他的《离婚指南》:“不。
你为什么认为一定有个第三者呢?这实在荒唐。
杨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他说是我要和你离婚,我无法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就这么简单。
跟别人没有关系。
”在这里,引号和冒号的消失,使对话变为一种类似心理活动的东西,从而使小说从通过人物语言揭示人物性格转入直接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以表现人物更深层次的潜意识的东西。
苏童类似的小说还有《妻妾成群》、《一个朋友在路上》、《米》等,都是通篇省略了对话中的冒号和引号。
显然,这已成为苏童语言实验的一个组成部分。
当代文学评论家曹文轩曾在《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中提到,80年代文学修辞手段的目的只在于审美效果———审美效果就是一切。
至于句法、逻辑、标点,只是在不妨碍和有助于既定的审美效果时,方才被认定为是有意义的。
消极修辞必须服从积极修辞,若不然,则宁愿舍弃和破坏。
苏童正是认定了那些冒号、引号存在的无意义,因而将其舍弃,以服从于他所追求的流畅、顺延的审美效果。
五、颠覆情感化的语言,惯用冷笔新时期以来,许多作家的叙述语言都是情感化的,字里行间充溢着情感的激情。
尤其是莫言的出现,使这种高度情感化的语言达到极致,他的文字是滚烫的,带着作者心的跳动和血的温热。
而苏童一改这个传统,叙述上用冷笔,“以情感的零度介入创作”。
[3]他善于描写凶杀、打斗、虚伪、残忍等人生的阴暗丑陋的习性。
但死亡的恐怖、人生的艰难、历史的沉重,在苏童的笔下都35变得如此地坦然:“在世界屏息凝视了他两秒钟后,我哥哥黑脸家林轻盈地从阳台上跳出栏杆,化为一只白鸽飞入空中的月亮。
”死亡的痛苦消失了,跳楼自杀变得如此轻松甚至快乐,仿佛走进了一个梦想般的童话世界。
在另一篇《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里,疯女人穗子赤身裸体露宿荒野的场景犹如油画大师笔下的人体画,让你丝毫感觉不到人生的屈辱、痛苦,只有生命的可爱和美丽。
这里,作者并不想在悲剧的结局中寻觅恐惧和怜悯,只想在个体受到命运摧残或面临毁灭时,蔑视痛苦,甚至咀嚼个体毁灭时的“快感”。
而读者也从这种冷冰冰的语句中体验到一种悖离期待的审美效果。
这就是非情感化语言所特有的艺术上的审美功能。
也正是由于这种冷冰冰的语言叙述方式,使苏童选择了历史作为自己的小说题材,因为历史可产生距离,历史可使作家保持冷静。
面对历史中的残酷、凶杀、虚伪和死亡,苏童仿佛摄像机一样把它们记录下来,点滴不露。
他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对待杀人,并且将其描绘得有声有色。
例如在《1934年的逃亡》中,蒋氏痴立乡野通往城镇的大路,回头目击的夫妻残杀场面:“寒光四溅中,有猩红的血汁火焰般窜起来,班驳迷离。
……陈玉金女人崩裂的血气弥漫在初秋的雾霭中,微微发甜。
”这种不动声色到近乎玩赏,但又非常贴合冷酷的事件本身性质的冷酷的叙述语调,令读者透过历史的血雾,看到人世间的冷漠与残酷。
以上是对苏童小说语言倾向的一种概括。
由于语言自身的复杂性和操作者的相对不稳定的语言特性,我们对任何一位作家都不能穷尽恰当的描述出其语言形式的一切特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正是由于苏童小说语言操作的自由性和灵活性,才使他的小说充满了神奇与魅力,不断地感染和吸引着读者。
[审稿 覃 流]参考文献:[1]王干,费振中1苏童:在意象的河流里沉浮[J]1上海文学,19881[2]季进,吴义勤1文体:实验与操作———苏童小说论之一[J]1当代作家评论,19901[3]丁念保1对莫言的彻底颠覆———先锋小说、新写实小说合论[J]1飞天,19901Analysis of Su Tong’s N ovels Language T rendQi Liyan(Dept.of Chinese,G uangdong P olytechnic N ormal Univ.,G uangzhou510665,China)Abstract:Su’s N ovels focus on the creation and practice of language.This article will discuss the topic from the following five aspects: 1.the imaginative language enviroment of pursuance. 2.dialogue construction between the author and readers with potential tips. 3.fasinated by the colorful w ords and imagination. 4.abstained omission of punctuation. 5.converse em otional language with habitual cool hues.K ey w ords:Su T ong;language;imagination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