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惊肉跳：公务员培训师养成记
导语：想成为“薪水尚可、学员尊重、能游遍全国”的公务员培训师，不仅要经过令人“角色分裂”的培训课程的历练，还得适应圈中内斗，尽量不投入感情。
文/石洁这样的处境有点超乎程雯的想象——为期数月、“每天刷三次招聘网页”海投出的简历统统石沉大海。
程雯原本以为，凭着自己211名校研究生的学历、拔尖的专业成绩和出众的气质，找一份体制内的工作应该不算难事。
但屡战屡败的经历让她看清了现实：找工作还得从自己最熟悉的领域下手——应聘公务员培训师更容易、更靠谱。
想当公务员培训师不容易
程雯来自南方一个三线城市，在北京已经接受了七年
的高等教育。
早在高中时期，程雯就为自己定下了从政的
目标。
之后不管是选择政治类院校、行政管理专业，还是
参加国家和北京的公务员考试，她都高分通过，唯独差“临
门一脚”——面试败北。
当看到某公务员辅导机构的招聘广
告时，寻思着“曲线救国”的程雯不由得眼前一亮。
“诚聘公
务员培训讲师，要求硕士以上学历、熟悉公务员考试，有
公考经验者优先。
起薪3500元，课时费另算。
”——在程雯
看来，某公务员培训机构的招聘要求几乎就是为自
己量身定制的。
HR接到了程雯的简历后几番提问，不住地点头。
招聘会还没结束，程雯就收到了一张三天后到总部参加笔试的通知单。
程雯应聘的这家公务员培训机构号称业内第一，在全
国近30个省都有分支，拥有100多个分校，业务量正处于迅速膨胀期。
程雯看这家公司一次性“招聘200名讲师、
200名图书编辑”，还是个私企，多少“感觉有点水”，但当她听说在招聘会上HR一天就收到了两千多份简历，仅不到五百人进入笔试环节，一些博士的简历看都不看就被弃之一
边时，她意识到，“薪水尚可、学员尊重、能游遍全国”的公
务员培训师是一份好工作。
要进入公务员辅导机构，必须经历笔试和面试两关：笔试内容为历年国家公务员行测真题精选，55分及以上合格；面试主要考察求职者的仪表谈吐、阐释和分析问题的能力、应变能力。
由于培训师的职业性质和居高不下的离职率，工作态度也被列入了重要的考核指标。
北京地区的“准培训师”由分管人力的副总裁亲自“拍板”，北京以外地区则由当地分校的HR录制每人15分钟的试讲视频传回总部，由HR共同讨论决定。
面试结束后的第五天，程雯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主题为“面试集训营”的邮件：她将和另外39名
“准公务员培训教师”、两名带队老师一起，到北京市昌平区参加为期6天的全日制封闭式培训。
一心多用角色分裂
程雯应聘的这家公务员培训机构，将自己的培训基地设立在十三陵水库附近。
三个足球场大的场地只搭建了两座矮楼：刷着黄漆的平房是食堂，只供参加培训的教师、学员和带队老师使用；另一个四层小楼是宾馆，两人住一间。
在简单的自我介绍环节过后，“准公务员培训教师”们被随机分成了8个学习小组。
负责后勤保障的带队老师对满屋的硕士、博士们说：“总部给你们拟安排的职位是公务员面试培训教师，因此培训的内容主要是公务员面试的真题讲解和解题思路介绍。
按照所签的《教师独家培养合同》，培训期间产生的食宿、交通费用都由公司支付。
你们的任务就是熟悉发下的《面试200题》，练好答题和讲题。
集训最后一天，我们会安排试讲考核。
超过80分的老师才能签订实习合同外出带课，等毕业后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
”
到达培训基地的第二天清晨，“程雯们”被要求六点起床，七点跑操，早饭后即开始一天的培训课程，一直持续到晚
上九点半。
《面试200题》按照考核的侧重点被分为自我认知、组织管理、人际沟通、综合分析、应急应变5个模块，
每个模块由培训师平均讲解3小时，剩下的时间则由“准公
务员面试教师”们分组讨论、制作PPT、轮流试讲。
集训的
头两天，很多人还很兴奋，但从第三天开始，身体的疲惫、
重复答题讲题带来的倦怠、担心无法通过考核的压力和自卑心理令不少人开始想打退堂鼓。
第四天晚上，和程雯同屋的人大女孩叶莹突然爆发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当众发言，但我不是来给大家讲题的，而是向大家宣布——我想退出。
”叶莹此前一直没被抽到试讲，而她试讲的头一回，居然以退
出作为开场白，这让台下的培训师李雪不由得一愣。
“经过这4天的培训，我觉得我不适合这里。
首先我不
认同你们的训练方式。
随机抽取相应模块答题完不到两秒，
我们就必须立即站起讲题。
我都快角色分裂了——我们到底是学员还是老师？每天听课、答题、讲题、做PPT已经够
苦了，为什么还要早起跑操？其次，我们都这么年轻，但参加培训的学员都快35岁了。
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面
试真题的答案是对是错，学员问起，我们如何才能服众？”
叶莹的话让之前一直喧闹的教室，突然陷入了一种意
味深长的沉默。
李雪不愧是在圈中浸淫已久的培训师，她立刻收起脸上的讶异，对叶莹，也对想要打退堂鼓的“准公务员讲师”们说：“你说你不适合这里，但我认为你会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老师，因为你对学员很有责任心。
几年的实践和磨合已经证明现在的培训内容是合理的。
角色的迅速转换，训练的是应变能力；跑操是为了强身健体、保持头脑清醒，将来你们也是这样带学员的；至于如何让学员信服，有的老师靠渊博的知识，有的靠幽默的谈吐，这要你们自己找准风格。
我们面试的时候，已经对外貌气质有所考量了。
面试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我们提供的是解题思路。
学员来参加辅导班的目的，或者说我们比学员高明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有团队的力量作为依靠。
”
李雪让所有人回屋休息后来到了叶莹的屋里，悄悄对她说：“我必须说服你留下，因为只要你一走，就会有第二第三个人，甚至更多的人离开。
我们选在如此偏远且交通不便的地方，用意也是如此。
”叶莹见李雪说得如此坦诚，也没再提退出的事。
因为她发现，在这里出行只能靠大巴，出门要走出很远才有一个公交车站，出租车更是难得见上一辆。
临阵脱逃，谈何容易？
圈中内斗，难留人心
培训的最后一天下午，程雯迎来入行的关键一考：由培训
机构的五名同级别培训师担任评委的试讲考核。
尽管她自我感觉发挥得不错，但当晚分数出来后立刻就傻
眼了：79.9，离合格线就差了0.1分。
随后一周的补考，程
雯依旧拿到同样的分数，依旧只差0.1分。
临走前，一位评
委偷偷叫住她：“从第一次试讲考核开始，我给你打的就是
最高分。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给你的分数这么低，像是串通好的。
不过公司现在很缺教师，她们卡你一次两次，不可能次次都卡你，下次你应该能过。
”程雯打听到，和她同一批培训的人中一半以上都没通过二次试讲，而其他批次第一次试讲的通过率都在80%以上。
一起培训的同学之前也是圈
内人，他告诉程雯：“培训师之间的竞争很激烈，可能有人
看李雪短短时间就被委以重用，通过故意打压她的学员为难她。
”李雪的经历确实也很令同行眼红：她大学刚毕业就进入这家培训机构，集训考核刚通过就被定岗为讲师。
而按惯例，通常新教师都要担任2~3次助教。
之后她不仅几乎带过了
全国的面试班，还给省长级别的领导主讲过难度系数很高的干部公选课，这在公司都是绝无仅有的。
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轻，今年还不到30岁。
之后发生的事似乎证实了“圈中内斗”的猜测：某一天，程雯
无意中看到李雪从办公室红着眼睛出来，像是刚哭过。
在
公司两个月后新印刷的“精英师资团队”宣传单上，处于醒目
位置的她的照片，终被拿掉。
一波三折的试讲考核过后，程雯终于被定岗为助教，踏上了去往东北的火车。
为期6天的“无领导小组面试强化班”
很快结束了，但程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然她自我感觉和主讲、学生都相处的不错，但当地分校的后勤教师告诉她，学员给她的平均分低于90，综合评语是“不够自信”。
这意味着程雯不能拿到每天180元的课酬，只能拿一天60的劳务费。
扣去饭钱，所剩无几。
尽管后勤教师帮她“操作”了一个
新得分，但回京的路上，程雯一直在想：培训期间每周一次的定期考核、每月一次的不定期考核、不理想的人际环境、刚和学员混熟就要马上分开、每天都要穿毫无个性的正装……这是她想要的工作吗？
程雯忍不住问主讲：“您有没有很用心地教过一些学员，但课程结束后就再没有联系了？”
“这是常事。
干这行功利性太强，切忌投入太多感情。
”“我们签了竞业限制合同，转投别的机构不用赔钱吗？”“没关系，我之前也是从别的公务员培训机构出来的。
只要不是另树旗帜单干或挖走核心教师，公司都不会追究。
”
“将来公务员要是不火了，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只要公务员还是铁饭碗，公务员培训机构就赚钱。
况且，这是领导层考虑的事。
我现在只管每月出差3次，剩下的时间能找个地方静静地呆几天。
”主讲还告诉她，朋友新建了一个培训机构，主讲的待遇比现在自己每小时180元的课酬要高，助教的待遇也不错，他准备辞职去那。
如果程雯需要，可以帮忙介绍。
距离面试集训营结束还不到2个月，和程雯一起培训的同学已经有5人考上了公务员或博士，还有几个人酝酿着跳槽——因为课时费被克扣、拖欠。
经过一个月的深思熟虑，程雯最终放弃了那家公务员培训机构。
（应采访对象要求，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
本文刊于2013年第12期《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