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故事新编
3112004009 121201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作为知识分子的基本生存行为,想、说、写是如此龃龉难合。
不止于此,从自己日常生活的个体生存经验里,从古史今世的理性审视之中,步入不惑之年的鲁迅更加清晰地发现,分裂性存在乃是人的基本处境和困境,言意之难只不过是人类分裂性存在的表征之一。
这一哲理性体悟随着他开始创作《不周山》而集中凸显,凝聚在后来持续不断的“故事新编”里,辐射到其他众多小说、杂文文本中,成为鲁迅文学创作的基本主题之一,并对其叙事态度和艺术选择产生了重要影响。
鲁迅之所以热衷于创作《故事新编》,其深层原因来自于他作为一个先觉者的生命体悟,来源于他对中国历史的深刻体验与独特观察。
一方面,作为近代“国民之敌”,鲁迅的基本目的是以“人”为主体的深层文化心理结构的重建,这一特征集中表现为他早期自觉地选择“科学救国”,尔后又对改造国民精神结构的再三强调和不遗余力的亲自实践。
从这一思想动态出发,他深情地呼喊过“精神界之战士”,毫不留情地批评过“老中国的儿女”。
然而,“立人”理想的失败,现实环境的险恶,先觉者与庸众之间的隔膜与对立,使得壮志未酬的鲁迅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绝望之中。
困惑的心灵促使他开始构筑《故事新编》这一荒谬怪诞的艺术世界。
在这个看似荒诞的世界中,他可以任意抒写他对生命的感悟与人生的思索,他就像一个巨人,站在人类未曾到过的高度,俯瞰芸芸众生,感受着复杂的人生体验。
另一方面,鲁迅深深地感悟到中国历史就是一部“吃人”史。
因此,他对国粹主义者眼中的辉煌历史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与绝望感,对泱泱中华大国数千年来的文明史的崇敬之情也就化为“一把辛酸泪”了。
因此,其历史小说表示的就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主观性,而是表现了整个世界。
鲁迅在创作《故事新编》时有这样一个总的指导原则:“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因而其作品显示出强烈的开放性,其描写形态同以往的历史题材作品相比大相径庭,开创出一种新型的“古今交融体”。
这种融古铸今的独特文本正是鲁迅“虚妄感”的外化形式。
《故事新编》一问世,立刻便以它那特有的与众不同的色彩、韵味,引起人们的惊奇与赞叹。
恰如书名所示,作家用新颖的艺术手段去处理过去的事,于是便开辟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天地。
《故事新编》构筑的艺术世界充满了迷离与奇幻的色彩,在这个陌生而又怪诞的世界中,现实的荒谬事物摆脱了习以为常的状态,暴露出内在的荒谬和畸形,一些来自为人们尊崇的显赫历史人物消失了长期积淀的庄严神圣,变得出人意外的滑稽可笑。
这种“古今交融体”带给读者的是荒诞、虚妄的感觉,导引着人们反思人类与自身的生存命运。
鲁迅创作这篇小说前后经过了十三年的时间,而其间作者的世界观也发生了改变,这就使故事的思想内容发生了变化。
后五篇较之前三篇有很大的不同。
在书中有许多的小故事都是我们所知道的,他们大多数都是对一些英雄的赞美与钦佩,而《故事新编》却反其道而为之,他并没有对传统英雄大肆的赞扬,相反,却消解了我们心中的英雄形象。
《故事新编》中的前三篇便是全面消解传统文化所赐予知识分子的救世心态。
补天中的女娲原是创世之母,补天英雄,补天中的后羿原是神话中射日神手,铸剑中的黑衣人原是古越刺客侠文化的化身。
他们的故事传递着救世的英雄旋律,体现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崇高。
被后人所推崇,而他们的故事也是代代相传。
但鲁迅的《故事新编》中这些英雄却被平民化了,他们退却了那些英雄盖世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为生活而奔波和繁忙的百姓。
在《补天》中,鲁迅探寻了女娲补天的真正动机和最终结果,真正动机是无聊,所以创造了人类,而最终结果则是人的丑态,鲁迅从创作动机中将神回归到人,从创作结果上消解了人的神圣,回归到平凡。
《奔月》的故事老少皆知,说的是传说中的后羿射下过九个太阳,英勇无比,而《故事新编》中后羿这个射日的英雄整却被日常琐事所牵绊,每日为了一点生计而
发愁,英雄的气概荡然无存。
他甚至每天起早贪黑只是为了射到乌鸦之外的东西而博得嫦娥的欢心,鲁迅对这种英雄气短的凡俗续写完全拆解了救世传说的神圣崇高,并以明显的现实典故揭示了现代知识分子的现实困境。
《铸剑》中眉尺间与黑衣人的赴死,让我们想到的绝不是英雄英勇,而是看到他们死亡后的悲哀。
鲁迅生活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社会,他清醒的认识到在黑暗的统治下像后羿一样的英雄最终不能得志的悲惨下场,也亲自尝试了英雄的孤独感,鲁迅把神话故事与现实生活相连,深刻地剖析了社会的荒诞,也从另一面反映了他想去救世,却苦于现实的悲凉心境。
鲁迅这种深刻的现代意识表现在《故事新编》中,就是对个体生存命运的痛苦思考,那种先觉者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又掉进新的虚空之中的绝望之情。
可以说,整部《故事新编》就是关于“人”的生存境遇的思考与反思。
面对他人改造的怀疑到返回自我的价值追问,先觉者生存于世的位置问题必然会在鲁迅心中凸现。
鲁迅在小说中采用解构历史的方法,将这些抽象化和符号化了的英雄、圣贤化解为一个个平凡之人,成为滑稽、荒诞的对象,从而呈现出鲁迅荒诞和虚无的心态——一种“独战的悲哀”的悲凉之感,英雄末路的悲叹。
这就是鲁迅在《故事新编》中所要表达的关于人生、历史的内心体验和中心感受。
我们既不能否认鲁迅在体验论上痛感中国的“无历史性”,也不能否认鲁迅在价值观上深信历史进步的必然性,这种看似矛盾的思想恰恰是鲁迅的深刻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