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比《士兵突击》更值得被铭记撰文:孔鲤2006年,一部被认为极有可能成为炮灰的电视剧悄然播出。
就在众人对该剧不抱什么期待时,没想到它居然从一众婆媳剧中杀了出来,成为当年的现象级作品。
没错,就是那部轰动一时的《士兵突击》。
今年是2016年,距离该剧播出整整十年。
十年来,对这部剧的讨论始终没有停息,各大网站在今年也都纷纷推出十周年纪念文章。
这样的盛况,在军旅题材电视剧中,只此一家。
但观众也许已经忘记,《士兵突击》播出两年后,由其原班人马共同打造的另一部战争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开始筹备。
2009年,这部被寄予厚望的电视剧终于开播。
评价却毁誉参半,最终惨淡收场。
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消失在公众的视线中。
然而在一些剧迷心中,这部剧无论是精湛的表演还是生动的人物,抑或是深刻的思想,都超越了《士兵突击》,成为他们心中的No.1。
这部剧不受大家关注是有其本身原因的。
但随着时间流逝,大浪淘沙,该剧必将回归其应有的位置,成为战争剧史上一座移不开的丰碑。
一、从兰晓龙躺在墓碑旁的那个下午说起《我的团长我的团》这部剧的“灵魂人物”,不是主演段奕宏、张译、张国强,也不是执导《激情燃烧的岁月》和《士兵突击》的导演康洪雷,而是那个没有跟组宣传,写完剧后生了一场大病的编剧——兰晓龙。
兰晓龙1973年生于湖南邵阳。
与他合作过《生死线》的孔笙导演曾说过:“我接触过两个湖南编剧,一个是兰晓龙,一个是刘和平,湖南人身上敢闯、敢担、敢干的特点,在他俩身上都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孔笙导演说的这两位编剧,是国产电视剧编剧中的两尊大神,每一尊出山都会引起巨大关注。
而他们的共同点也极多,比如文化底蕴深厚。
刘和平是国内写历史剧的好手,文化底蕴自不必说。
兰晓龙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毕业于中戏的他,并非打小就立志进军影视圈、写出好作品,而是像《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面的那些小人物一样,误打误撞、无可奈何地选择了这条路。
这是一个特别实诚的人,在接受访谈时,他曾直言不讳地说:“谁会主动去漂呢?因为考不上学呗。
我成绩差得要命,因为艺术类院校相对来说文化分数线要低一些,所以才去考这个。
按正经录取,我是绝对考不上的。
我高中能拿到毕业证,我们老师都非常欣慰。
”兰晓龙的母亲是医科学校老师。
由于成绩不好,兰晓龙原本打算安安稳稳地在母亲学校的门诊部抓药过一辈子,没想到母亲学校的图书馆,改变了他的一生。
过去十多年中,从未认真看过什么书的兰晓龙,把图书馆里的书借来一鼓作气地看完了,成了身边朋友中阅读量最大的那个。
郭沫若、老舍、曹禺、莎士比亚、尤金·奥尼尔等,这些剧作家的书他都如数家珍。
正是这段阅读经历,让他肚子里的墨水越来越多。
从《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和《生死线》中不难看出,兰晓龙对文字的敏锐度极高、极准,这和童年时代受到的潜移默化的熏陶是分不开的。
正因如此,这个丝毫不隐瞒自己过去的实诚人一路走来,先是在业内口碑慢慢提高,再是《士兵突击》一举突击,进入公众视野。
兰晓龙的直言不讳处处可见。
一次接受媒体访谈时,主持人问他对康洪雷导演的其他电视剧有何看法,他直言自己没看过:“我了解他人就好了,为什么要了解他以前的作品?我又不给他投资。
我想我和老康做戏的原动力都是我们觉得很多东西是值得敬重的,我们想把这些告诉别人。
”敬重,就是这样的敬重,诞生了《我的团长我的团》。
《士兵突击》成功后,很多人都期待着原班人马再度合作。
2007年,兰晓龙和康洪雷来到位于滇缅边境的松山。
在山上,兰晓龙发现了一座无名墓碑。
打听后才知道,这儿是中国远征军参加松山战役的遗址,山下埋葬着八千人的骸骨。
松山战役也叫“松山血战”。
战争期间,日军伤亡1250人,国军伤亡7763人,极其惨烈。
这时兰晓龙找了一个树丛,直接往后一躺,双手紧扣,闭着眼睛,周遭特别安静,只有康洪雷以烟代香坐在墓碑旁看着他。
而兰晓龙在沉思……不,不是沉思。
后来兰晓龙自己说,他也不知道那时他在想什么,非常混乱、非常复杂的情绪,根本无法用一两个词来概括。
就在那一刻,兰晓龙知道自己要写一个什么样的剧本了。
他希望写出来的剧可以让观众看完后,有他在树丛中躺下闭目时脑子里那糟糕的感受。
于是,《我的团长我的团》诞生了。
二、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按照一般的说法,这样一部拍中国远征军的电视剧,是“致敬远征军老兵”,给那些已经牺牲的战士告慰的。
但口直心快的兰晓龙直接否定了这一说法,他说自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灵魂,这部戏是他写给活着的人看的关于死者的戏。
因为是写给活人看的关于死者的戏,那么就必然会有一个问题:给活人看死者的什么?是死者的生平吗?还是死者的生活?兰晓龙想到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死者值得我们敬重的东西,对生命的爱。
是死亡、生活、爱情,也是兰晓龙在这部戏里最初的主题。
因此,这部戏里的人、地方、战争都是假的,虚构的。
它以历史上远征军中最惨烈的松山战役为原型,步入了另一个时空。
然后褪去影视剧的外表,人们会发现,剧中人物的情感、时代的精神以及世界的本质都是真实的。
用心体会,就能感觉到兰晓龙那个下午的感受,就能知道事情本来的样子。
剧中男主龙文章(段奕宏饰)说:“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这句话正是全剧的剧眼。
那么怎样才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呢?早在2005年,抗战剧《亮剑》横空出世。
李幼斌饰演的李云龙和张光北饰演的楚云飞贡献了一出极为精彩的表演,这部剧也迅速吸引了大批观众。
同为制作精良的抗战剧,《我的团长我的团》播出后,免不了被观众拿来和《亮剑》做比较。
但其实这种比较并无多大意义,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亮剑》是抗战剧,而《我的团长我的团》只是穿了抗战剧的外衣而已。
《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命题,就好比是兰晓龙在松山那个下午脑子里的所思所想,杂乱,复杂,难以“一以贯之”。
它的第一层命题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虽然这部剧本质上并非抗战剧,但却披上了抗战剧的外壳。
在那个山河沦陷、国破家亡的时代,“中国会不会亡”、“中国何去何从”的忧虑深埋于每一个有志青年的脑海中,他们试图为国家寻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剧中主角龙文章有一出“报菜名”的戏。
不同于相声里的溜口和其他文学作品里的显摆,这出戏经由旁白解释后,显得异常沉重。
不少观众看完后都喘不过气,再提不起戏谑的心。
他是这样“报菜名”的:“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我们没了的地方。
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卖,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狗肉汤、酸菜白肉炖粉条,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宫殿的鸭血汤,还有臭豆腐和已经打成粉了的长沙城。
”他还说:“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没涵养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
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海拉尔河、贝尔池、长白山、大兴安、小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承德、郭家屯、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济苑、绥归、镇头包、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我是个瞎着急的人,我瞎着急。
“三两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巢湖洪泽湖、镇江、南京、怀宁……上海、淮阴、苏州、杭州、黄浦江、太湖、南通……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汉口、修水、宜昌……”旁白则是这么说的:“他说得很纷乱,就像他走过的路一样纷乱。
这些丢失了和惨败过的地方,三两字一个的地名,他数了足足三十分钟,然后很谦虚地告诉我们,不到十分之一,记性有限。
”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好大的河山,全没了。
国土已经沦丧到这个地步了,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这是唤起观众爱国心的命题,但它只不过是本剧第一层命题。
它的第二层命题是鲁迅式的思考。
剧中除了主角龙文章外,还有形形色色的溃兵,这些溃兵被龙文章组建成了炮灰团,第一层命题里说的是“每一个有志青年”,可这些溃兵早就麻木了,他们面对时代的无力感,放下了武器,窝在小镇上不愿移身。
于是龙文章说,英国鬼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剧中有个学生,他在找到龙文章时说了这样一段话:“……你只说打仗,你们军人就只说打仗。
可我说的是问题,问题!问题不是日军入侵带进来的,它本来就在这。
有问题,就是事情出错啦。
“错啦你知道吗?就是不对。
不对就要改……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原来我不信过的好多东西都是真的,原来我们以前真的那么辉煌,开阔,骄傲,无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
”这段话看似很空,却直指问题核心:这个国家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怎么改?打赢再多的仗都没用,因为问题还在。
这也是姜文在《鬼子来了》里的命题,(心里的)鬼子真的走了吗?第三层则脱离了抗战背景,走到了母命题:个人的存在意义。
主角龙文章,他本是一个招魂师,看到大好河山沦陷毅然当了兵,可他发现全然不是这回事,不是每个兵都有报国热情,于是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人死去。
有人问他,你没学过打仗为什么会打?他答:“我看见很多死人。
”因为看到很多死人,所以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所以知道只有会打、能打,才能不让人死去。
可是问他的人不懂,问他的人是师长,他认为仗打成这样,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
在后来剧里没拍的小说部分,这位师长对孟烦了说,那些打仗的人会回来。
兰晓龙在旁白说了一句:“他们不可能回来,他们一个个死去了。
他说的只是个数目字,数目字当然可以回来。
”翻阅史书,无论多么有名的人,在史书上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千字,更何况一个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史书上曾有“是歲大飢,十萬人相食”九个字,但仔细想想,这是整整十万人。
有些东西是不能想的,一想就会让人动容和无可奈何。
兰晓龙说,他对孙立人、戴安澜敬佩得五体投地,但他不会去写这些人,他要写小人物,写埋在一块墓碑下的八千人,写无数写不进历史的人。
《北平无战事》最后,方孟敖说:“历史是由人写的,但很多人,不会被写到历史里去。
”这个命题,隐隐然成为本剧最深刻的命题,一个堂吉诃德式的命题。
第四个命题:徒劳与无奈。
中国电视剧史上能拍出这一层的电视剧很少。
《大明王朝1566》算半部,四大名著(其实86版《西游记》没有拍到这一层)、《北平无战事》和《无悔追踪》各算一部。
也因此纵然《北平无战事》有种种瑕疵,我依旧认为它是一部杰作。
而《我的团长我的团》最深刻的命题,也是这个。
史航老师在评价兰晓龙的“兵团线”三部曲时说:“《士兵突击》是《水浒传》,以相聚为福。
《我的团长我的团》是《三国演义》,时势命运两难防。
《生死线》是《封神演义》,遍地英雄下夕烟,明月何时照我还。
”我们不妨看看《三国演义》究竟是什么样的。
明代杨慎写过一首经典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