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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顿渐之争看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变革

从顿渐之争看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变革□ 杨玉昌Ξ摘要:中国禅宗史上曾有过著名的顿(顿悟)渐(渐修)之争,最后顿悟获得了胜利而渐修遭到了失败。

这一争论及其结果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进而影响到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历史的发展。

今天,我们重新反思顿渐之争,揭示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中存在的问题及其解决途径,将有助于推动当代中国文化的建设和社会的进步。

关键词:顿悟;渐修;思维方式中图分类号:B0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9092(2009)05-0097-06 顿渐之争是中国禅宗史上一个著名的争论。

“顿悟”与“渐修”分别以慧能和神秀为代表。

在这一争论中,神秀虽然扬名一时,但不久就被湮没,而慧能最终获得了胜利,成为中国禅宗的真正创始人。

这场争论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进而影响了中国传统文化乃至社会历史的发展和命运,甚至在当代的文化和社会生活中仍处处可以看到其痕迹。

因此,我们在今天有必要重新追溯和反思当初的顿渐之争,以便弄清楚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中存在的问题,通过变革建立起能够适应当代社会发展的更为健全的思维方式。

一、顿渐之争的缘由与焦点在禅宗史上,顿渐之争源于神秀和慧能的两个偈子并在其中有着最典型的体现,因而要理解这一争论及其与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之间的关系,就需要重新反思顿渐之争的由来以及在这一争论中五祖弘忍、神秀、慧能的态度和看法。

首先,要看到顿渐之争的缘由是佛教禅宗五祖弘忍要找一个继承人来继承达摩所留下的衣钵,正是由此才引出了神秀和慧能的偈子。

这样看来,顿渐之争从一开始就具有宗教上的意义,而不仅是哲学思想上的意义。

理解这一点对于理解这一论争的意义及其结果至关重要。

起初,神秀和慧能在继承弘忍的衣钵上的地位是不对称的。

神秀是弘忍五百弟子中的上座,教授师,他出生于当时的文化中心开封,“少亲儒业,博综多闻”,①后跟随弘忍出家学禅,刻苦用功,已有多年。

他被公认为是弘忍的继承人,以至于在弘忍要求弟子们写偈子表达各自的学法体会以选择合适的继承人时竟无人去写。

而慧能则是一个被贬官员的儿子,生活于偏远的岭南。

据说慧能是一个文盲,来到黄梅只有八个多月,只是在后院破柴踏碓,甚至从未到过堂前,不知有写偈子这回事。

根据《坛经》,在弘忍提出通过写偈子选择继承人之后,神秀反复思量了数天,写出了那首偈子,但他却未敢直接呈给弘忍,而是在半夜里偷偷书写于“南廊壁间”,希望弘忍看到后能为他做一个验证。

这反映出神秀对于自己的修行还没有自信,他还没79Ξ作者简介:杨玉昌,中山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哲学博士。

① 《景德传灯录》,成都古籍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58页。

有真正开悟,得到佛法的真谛。

所以弘忍在看到神秀的偈子后对他说:“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到门内。

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

”(《坛经・自序品》)弘忍要求神秀再写一首偈子呈上来,但神秀却费尽心神,写不出来。

这实际上已经决定了神秀在继承衣钵的竞争中的失败。

不过,弘忍并未完全否定神秀,而是认为他的偈子也有可取之处:“但留此偈,与人诵持。

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要求他的门人“炷香礼敬,尽诵此偈。

”(《坛经・自序品》)这反映出弘忍对渐修的部分肯定。

其实,弘忍本人也是十分重视坐禅即渐修的。

据说神秀“遇五祖忍师以坐禅为务。

乃叹伏:‘此真吾师也。

’”①可见,神秀强调渐修与弘忍是一脉相承的,他尽管没有悟得佛法的究竟,但依然得到了弘忍的一些真传。

这为以后的顿渐之争埋下了伏笔。

弘忍最终决定将衣钵传给慧能而不是神秀,这一决定看上去有背常理:似乎最应该得到衣钵的人竟没有得到,而最不该得到的人竟得到了。

难怪弘忍手下的其他弟子对此不解,想从慧能手中重新夺回衣钵,乃至以后神秀的门人要把神秀立为第六祖,与慧能争夺禅宗的正统地位。

显然,在弘忍的决定中,宗教的立场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弘忍看来,继承禅宗衣钵的关键是能否悟得佛法的究竟,其中神秀虽然各方面条件甚好,但他却没有完全做到这一点,而慧能尽管各方面条件都不理想,但他却做到了这一点。

弘忍的这一决定打破了通常所谓地域、出身、学识等各方面的条件限制,将顿悟置于渐修之上。

这实际上从顿渐之争的开端就为这场争论定了一个基调甚至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

从这一点上看,弘忍的决定在中国禅宗史乃至中国思想史上都是一个重要的事件。

其次,顿渐之争尽管涉及许多方面,但其焦点在于对于佛法的认识以及修行成佛的途径和方法。

用哲学的语言来说,这是一个有关存在和人的认识方式、思维方式的问题。

作为佛教的信徒,五祖的弟子,神秀和慧能在相信佛法并以修行成佛为目的上是完全一致的。

他们都认为佛性是人本来就有的。

神秀曾有偈子说:“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将心外求,舍父逃走。

”②慧能更是在《坛经》中多处宣扬“自性具足万法”的思想。

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对于佛法的存在以及修行成佛的途径、方法的认识有所不同。

在有关佛法的存在的问题上,神秀是倾向于“有”的,他的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境台”肯定了“身”、“心”的存在,甚至“尘埃”的存在。

他提出修行成佛的途径和方法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相比之下,慧能是倾向于“无”或“空”的,他的偈子的开头两句:“身非菩提树,明境亦非台”就是直接针对神秀的“是”和“如”的,他推翻了神秀关于“身”和“心”的肯定说法。

他的偈子的后两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更是明确否定了“物”和“尘埃”的存在。

这两首偈子分别代表着对于佛法性质的两种不同理解,代表着修行的两种不同意境、层次或阶段。

正是基于对于佛法性质的不同认识前提,神秀和慧能分别给出了不同的修行途径。

神秀强调渐修,慧能则强调顿悟。

前者是间接的,把修行看成是一个需要不断努力,逐渐积累的过程;后者则是直接的,认为修行的关键是要当下明了,不需要什么过程。

这就是神秀的渐修成佛和慧能的顿悟成佛。

这两条途径所反映的其实是他们各自的修行体验。

与神秀相比,慧能对于佛法的理解以及修行方法似乎更能表达佛法的究竟,并且从传播方式上看要更为容易和便捷。

这就使得慧能在这场关于衣钵的竞争中尽管一开始处于不利地位,但却能后来居上,而神秀则反之。

然而,是否顿悟就一定比渐修更有价值、更有优势呢?顿悟与渐修之间是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在主张顿悟的南宗取得支配地位之后主张渐修的北宗就很快消失了呢?如果是,那又如何理解弘忍对神秀的某种肯定以及神秀和慧能这两个顿渐之争的代表人物之间存在的某种相互尊重呢?《坛经》中记载,神秀曾赞扬慧能并派其弟子前去学法,而慧能虽然批评神秀所提倡的坐禅,但也承认“迷人”需要“渐修”。

如果是这样,渐修的消失是否是一种损失呢?顿悟本身是否也存在着以往被长期忽视的问题呢?顿渐之争的结果对于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以及后来思想文化和社会历史的发展产生了什么影响呢?由此可见,顿渐之争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它所涉及的是中国历史上关于思维方式以及文化价值观的一次重要选择和变革,值得我们进行认真反思。

89①②同上,第59页。

《景德传灯录》,成都古籍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58页。

二、重新反思顿渐之争顿渐之争的发生及其结果是有其原因的。

这一原因需要到佛教本身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背景中去寻找。

只有这样才能理解顿渐之争及其对于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以及文化和社会的意义。

“渐修”实际上是以承认我与物,我与佛的区别为前提的,只有由此出发,它才能把修行看成是一个人通过不断地去恶从善从而最终获得正果的过程。

这从神秀关于“戒定慧”的理解中可以看出来。

《坛经》中神秀的弟子向慧能这样介绍神秀的修行之道:“秀大师说:诸恶莫作名为戒,众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

”但在慧能看来,这种区分善恶是非的方式并不是修行佛法的最好途径,因为这仍是一种执著,尚未获得佛法的真谛。

所以慧能说:“吾所见戒定慧又别”,“吾所说法,不离自性,离体说法,名为相说,自性常迷。

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

”(《坛经・顿渐品》)慧能是从自性上去理解戒定慧的,他打破了主客二元对立,肯定了“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坛经・自序品》))从这一观点看来,任何企图向外寻求,执著于某种外在的东西的做法都是违背佛法的:“迷人著法相,执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动,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

作此解者,即同无情,却是障道因缘。

”(《坛经・定慧品》))按照慧能的理解,由于佛法是在自性之中,所以不需要向外求取,“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遥如何得达?”“但心清静,即是自性西方。

”(《坛经・决疑品》)相比之下,神秀的渐修具有某种类似于西方哲学和基督教的主客二元论的色彩(当然它们并不相同),它与佛教的根本宗旨有一定距离,尤其是与重视“空”的思想的大乘佛教存在着某种冲突。

慧能批评神秀的坐禅,认为“以智慧照破烦恼”是一种“二乘见解”就说明了这一点。

慧能的顿悟所代表的主客合一思想切中了佛法的核心,尤其是体现了大乘佛法的精神。

这应该是顿悟能够战胜渐修而成为中国佛教禅宗主流的最重要的原因。

同时,与此相关,渐修所具有的二元论色彩也不符合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的思维模式,这使得渐修不容易被接受,而顿悟所具有的主客合一的思想却与此相一致,容易被接受。

由此看来,在顿渐之争中顿悟的胜利和渐修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然而,“顿悟”的获胜并不能否定“渐修”存在的合理性,也不能说明顿悟在所有方面都是合理的。

也许从佛法上看,渐修的确不及顿悟究竟和迅捷,但它无疑更适合世间大多数人的实际情况。

渐修不认为世人在现实中都可以通过某种方便的手段立即获得觉悟,而是把觉悟看成是一个需要人不断追求和接近的过程。

这一看法反映出神秀的确曾受到儒家的影响,因为儒家也强调道德修养是一个过程,要求做到“吾日三省吾身”,“学而时习之”。

事实上,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所谓俗人,天性中有着种种欲念,甚至恶念,需要不断警戒自己,去恶从善,才有可能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

这样看来,只有渐修才是真正适合大众的一种修行方法。

在顿渐之争中,渐修的失败和消失意味着其合理性被忽视了,相应地,顿悟的获胜和成为主流也使其本身所蕴含的问题被掩盖了。

其实,只有渐修才能解决顿悟中存在的问题。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通过顿悟成佛的路虽然简单快捷,但由于它需要某种天资和机遇,所以并不容易实现。

正是顿悟的高妙难解使其极容易引人误入歧途———从这一点看,顿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条正路。

后来禅宗中出现的狂禅可以从这里找到某种根源。

慧能自己在提出顿悟成佛的同时也指出对于不同根性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去接引,他对神秀的弟子志诚说:“汝师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

”(《坛经・顿渐品》)这说明慧能并没有否认渐修对于大多数人存在的合理性,但问题是当顿悟在顿渐之争中获胜时,他的这一告诫就很容易被遗忘和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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