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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小说鉴赏】论莫言小说中肉意象的文化蕴藉

作者简介:申长崴,硕士,讲师,鸡西大学,黑龙江·鸡西。

邮政编码:158100文章编号:1672-6758(2011)04-0100-2论莫言小说中“肉”意象的文化蕴藉申长崴摘要:莫言小说中的“肉”意象鲜明而独到,在“肉”意象的世界里,既有莫言“独特强调”的言说,也有莫言“为老百姓写作”的创作立场,还有莫言独具的文本特色和人性情怀。

试从“食”“色”两个方面阐释莫言笔下“肉”意象的文化蕴藉。

关键词:莫言;文化蕴藉;“肉”意象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 莫言在众多小说中通过吃的畅快、肉的斑斓描写,刻画了“肉”意象,其文学的丰沛蕴藉与文化的无限丰富相结合,造成了绵延不绝的文化蕴藉,如同黑格尔所说的“显现出一种内在的生气、情感、灵魂、风骨和精神”。

我们探寻莫言小说中“肉”意象的文化蕴藉,也就是要追求文学与历史、文化、传统相互融合后的财富积淀。

一曰“食”:“不肉不欢”的斑斓盛宴1.饕餮之肉。

首先,小说中呈现出人物对“肉”的热爱。

无论对待何种肉,主人公们都投注了巨大热情。

以《四十一炮》为例,嗜肉如命的罗小通从小就对肉充满了深情,他自己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特别想吃肉的少年。

无论是谁,只要给我一条烤得香喷喷的肥羊腿或是一碗油汪汪的肥猪肉,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叫他一声爹或是跪下给他磕一个头或是一边叫爹一边磕头”。

“我还感觉到了这块肉在我的手中颤抖不止,我知道它决不是因为恐惧而颤抖,它是因为幸福而颤抖。

……所以我也就理解了肉的激动。

在我拿着肉往嘴巴里运动的短暂的过程中,肉的晶莹的眼泪迸发出来,肉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肉的眼睛里洋溢着激情。

我知道,因为我爱肉,所以肉才爱我啊”。

可以说,莫言笔下一个个阳刚壮美、野性粗犷的人物大多对肉情有独钟,于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昆虫猛兽、水族家禽皆可畅快朵颐。

其次,超出一般的食欲与巨大食量。

将饕餮之肉表现到至极的是《野骡子》、《四十一炮》,例如:传说中少年罗小通“曾经一次吃了八米肉肠、两条狗腿,外加十根猪尾巴”,至于一顿吃掉半条狗则是小菜一碟;平日里他对肉朝思暮想,有肉则来者不拒、吃之无数;吃肉大赛上,气定神闲吃完五斤一盆的牛肉,打败了冯铁汉等吃肉高手,一举夺冠;肉食节上更是风光无限。

再看以下关于老兰年幼儿子“食肉”的描写:“香喷喷的、热腾腾的、滋啦啦冒着油的肉用四个大盘子盛着,端过来了。

……孩子进食。

他根本不用刀叉,用手,抓起那些肉,一把一把地往嘴巴里塞着。

他的两个腮帮子高高地鼓起来,看不到嘴巴咀嚼,只看到那些肉,像一个个的耗子,从抻直的脖子里,一根根地钻下去。

……这个看上去也就是五岁左右的孩子,竟然一点也不咀嚼。

他简直是在往嘴巴里填肉啊。

两大盘烤肉,眼见着就进了他的肚腹。

”再次,表现了大量非常态之“肉”。

《红高粱家族》中描写到了狂吃死人肉的狗与狂吃“吃死人肉的狗”的人;《牛》里大吃炒牛蛋;《酒国》里干部们喜食“坐在镀金的大盘里、周身金黄,流着香喷喷的油,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憨态可掬,身体周围装饰着碧绿的菜叶和鲜红的萝卜花”的名菜“麒麟送子”,也就是红烧婴儿。

还有大补的婴儿粉及全驴宴里的“红烧驴耳”、“珍珠驴目”“酒煮驴肋”“梨藕驴喉”等等;《食草家族》里的烧刺猬、炒山蝎子、煮猫肉;《嗅味族》中的井下长鼻人只闻肉香却弃肉不食;《大风》中的烧蚂蚱;《养猫专业户》里“我”经常偷吃喂狗的一种红色肉灌肠。

西方文化人类学大师马林诺夫斯基说过,“人类极其关心的是传种与营养”,很显然,在莫言笔下,“营养”的极致就是对“肉”的痴狂。

2.苦哉,食无肉。

古人云:“食者生民之天,活人之本也”,“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上古时期茹毛饮血,后来发展为“鸡豚狗彘”,又因为野生动物繁衍周期长,肉食来源有限,不适应人口增长的需要,所以人类在食源开发上另辟路径,原始农业应运而生。

《白虎通义》云:“古之人民皆食禽兽肉,至于神农,人民众多,禽兽不足。

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以耕,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谓之神农也。

”肉的浓香美味和珍缺稀有使得它在民间一直是高档食材,随心所欲地食用断然不是大多数平头百姓能力所及,哪怕有身体发育的实在需要和口腹欲望的垂涎。

必须承认,“食无肉”首先是莫言小说中人物真实生活的常态折射。

无论是反映二十世纪前页的《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秋水》、《食草家族》,文革前后的《透明的红萝卜》、《牛》、《球状闪电》,还是二十世纪后期的《天堂蒜薹之歌》、《野骡子》、《酒国》、《四十一炮》,抑或是反映六世轮回的《生死疲劳》,都普遍反映出普通人无肉可食的状况。

《秋水》中粮食丰收在即却意外地被一场洪水浸泡得颗粒无收;《红蝗》中蝗虫铺天盖地肆虐而来,转瞬间庄稼只剩秃杆;《老枪》里村民们常常驾着船在洪水中抢收高粱;《天堂蒜薹之歌》中蒜薹丰收却卖不出去成堆腐烂;《四十一炮》里童年罗小通与母亲半锅玉米糊、一块咸疙瘩的早饭;《食草家族》里大老妈一日三餐的俭省甚至吝啬等等都是无肉可食的例证。

其次,“食无肉”的极致便是“无可食”。

“饮食居处之内,布帛菽粟之间”有肉不食可算是一种超然选择,然而更多时候却是果腹维艰。

生产力低下及人祸天灾使得百姓众生温饱欲求变成奢望,饥饿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莫言多次写到以讨饭为工作的村民,写到挖食野菜、剥食树皮、饥食黏土,甚至为了两个馒头而出卖贞操,为一餐着落而卖掉子女,人性的光辉被饥饿剥离得暗淡无光,于是“吃”变成了维系生存的唯一必须,对所吃内容的要求也必须降至最低。

3.“吃人”意象的延续。

首先表现为实实在在堂皇而吃。

从狂人在满纸“仁义道德”的历史背后发现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真相,到周作人《吃烈士》中吃着“人腊”投奔权贵的山东忠义之士,到《爸爸爸》里鸡头寨山民同仇敌忾大吃俘虏的尸体,再到《酒国》里公然大食“食用肉孩”,九老妈大嚼九老爷胳膊上的肉,《天堂蒜薹之歌》里母亲金菊对腹内急于出生的孩子说“孩子,你看,那遍地的蒜薹,像一条条毒蛇,盘结在一起,它们吃肉,喝血,吸脑子。

孩子,你敢出来吗”。

“吃人”意象一直在传承延续,可以说,鲁迅在中国文学“吃人”意象上的开掘和刻画深深影响了莫言等几代作家。

正如鲁迅在《灯下漫笔》中所说“我们自己早已布置妥帖了,有贵贱、有大小、·001·有上下。

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

一级一级地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

如果说前者反映的是“吃人”社会的道貌岸然、虚伪狡诈、相互倾轧,那么莫言更想通过“吃人”意象表达特权的存在和权力意识对人的压迫。

更多时候读者品味到的是虚虚幻幻象征而吃。

因为“人们始终处于权力之内”“权力无所不在,它来自各方”,“专制者的反面就是奴才,有权时无所不为,失事时即奴性十足”,“做主子时以一切别人为奴才,则有了主子,一定奴才自命:这是天经地义,无可动摇的”,这就使得无形中若干大嘴张开,吃了一个个受刑者、更多的“潜在肉孩”、小黑孩们、卖蒜薹的方四叔们、“欢乐”的齐文栋们、甚至丁钩儿般权力阶层。

而特殊的历史时代、文化背景又使得“吃人”表现得虽未“食肉寝皮”,却也是“渣滓不剩”,这样吃了上官鲁氏等众多妇女、罗汉大爷、大和尚“老兰”、赵甲钱丁等等众人。

《檀香刑》中余姥姥行刑数十年,杀人数千才悟出一个道理:“所有的人,都是两面兽……凌迟美女,是人间最惨烈、凄美的表演。

观赏这表演的,其实比我们执刀的还要凶狠”。

面对“吃人”,莫言可以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极度热爱、极度憎恨”。

二曰“色”:身体及欲望表达1.丰饶奔放的肉体陈列。

“任何作品都包含着某种难解的未知的‘谜’,这就是作品的内在意蕴”,一个“肉”字内敛着“玄秘多幻的区域”。

《木匠与狗》中“我爹”的话一语道破天机,“这个世界上,最考验男人的事情,一个是美色,第二个就是美食”。

如此看来,难以抗拒,美色尤甚。

倍倍尔称“人类所有的一切欲望之内,生存欲和食欲之外,性欲最强烈,要繁殖种族的欲望是‘生存意志’最强烈的表现。

这种冲动在正常发达的人类人人都有,到了成熟之后,满足这种冲动是生理和精神健康的根本”,足可见,“性”既是一种生理存在,也是心理存在。

一个个汁水丰沛的肉体首先映入眼帘。

高粱地里“我奶奶”因为于占鳌“潜藏了十六年的情欲,迸然炸裂”,“奶奶和爷爷在生机勃勃的高粱地里相亲相爱,两颗蔑视人间法规的不羁心灵,比他们彼此愉悦的肉体贴得还要紧”。

上官鲁氏刚一出场便以极不寻常的姿态夺人眼球,兵患来临、母驴下崽的同时,上官鲁氏生产在即。

她“双手按着高高隆起的、凉森森的肚皮……迎接来一阵又一阵撕肝裂胆般的剧痛”。

《檀香刑》里的眉娘更是“浪”性十足,以野性蓬勃的爱欲来反叛传统礼教规范和命运安排,她的肉体和精神一样迷恋钱丁。

此外,还有《奇死》里的二奶奶,《野骡子》里的野骡子,《酩酊国》里的岳母、女司机、主持人,《红蝗》里的四老妈、妙龄少女、小媳妇、女学者、鱼翠翠、黑衣女等等男性视角下不胜枚举的肉体。

这些对美丽肉身的陈列,富有原始正义感和民间激情,是莫言大胆对肉身性爱与真实人生同在同行的肯定和张扬。

在原始欲望的催逼下,传统、道德、贞操、羞耻似乎都要为鲜活的“肉体”让步。

2.无可遏制的肉体迷恋。

叔本华称“人的自由的生命意志是世界的本质”,心理学家马斯洛指出“生理需要是人类最基本、最底层次的需要”,而这种生理需要总是相伴着对肉体的迷恋。

《神嫖》里“嫖妓无数”的季范先生超凡脱俗的嫖妓“壮举”,《红蝗》里“我贪婪地嗅着从女人的纱裙里飘漾出来的肉的香味”,于占鳌对戴凤莲三寸金莲的“忘魂落魄”,钱丁对有着惊世骇俗大脚和超然绝伦美丽的孙眉娘的贪恋,《怀抱鲜花的女人》中海军上尉王四被鬼魅般女人鬼使神差地吸引,侯七被“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深深地诱惑,丁钩对女司机丰满肉体的狂热,兰大官人对于各色女子身体的熟识,甚至《断手》里伤残军人对自己“断手”的依恋,都是对各色肉身自发的迷狂。

弗兰在《原型批评:神话理论》中指出,“魔幻的性关系会转化为一种强烈的破坏性的情欲。

它对抗忠贞,或使忠贞的人受挫。

通常的象征是妓女、女巫、海妖、以及其她诸如此类的迷人的女性”。

3.无以复加的肉体暴力。

感官化的创作证明莫言的小说能从“肉体”中产生,而其中有一点体现就是总是适时出现的肉体暴力。

《透明的红萝卜》中黑孩的肉体以惊人的忍耐力抵御着各种痛苦和暴力,灼热逼人的砧铁烫烧手指而不觉疼,被凶悍的继母毒打后在冬日里赤裸身体打摆子不止而又活了下来;《奇死》中的二奶奶身怀六甲被鬼子强暴,“像炒熟了高粱一样的颜色一样焦香的肉体”残遭蹂躏;《灵药》以受刑之人的胆囊治病,吓死了有待治疗的老太;《拇指铐》里孩子被拇指铐困在树上却无人解救;《生蹼的祖先们》里为防止人种倒退而生生阉割了四百个少年;此外还有《红蝗》里“发疟疾、拉痢疾、绞肠疹、卡脖黄、黄水疮……这一道道名菜佳肴等待我们去品尝,诸多名菜都尝过,惟有疟疾滋味多”式的肉身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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