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吴方言区“嗲”词汇的形成与吴越文化的关系
吴方言,又称吴语、吴越语、江南话、江浙话、浙江话,属于汉藏语系汉语族。
它是中国境内最古老的语言,其形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距今已有约2600多年的时间。
“嗲”是吴方言区最具代表性的词,由它衍生出的词汇独具特色。
如上海和无锡方言中的“嗲声嗲气”、“嗲得很”、“侬嗲啥”,常州方言中的“做嗲”、“就嗲”、“嗲个”、“嗲事体”……简单的“嗲”渗透出来的却是吴越人民的赖以生存的吴文化,“嗲”的影响力也在逐渐扩大,甚至有向全球蔓延的趋势。
笔者将从“嗲”的源头讲起,讲述它的发展变化,以及对“嗲”词汇的形成的原因分析,从而揭示出它与吴越文化的关系。
一、“嗲”的起源与发展
在“嗲”的起源方面,学术界没有统一的定论,有人认为它源于苏州,有人认为它源于上海,更多的人则认为它源于常州。
在这里笔者支持大多数人的观点,认为它源于常州。
而常州话中的“嗲”最多的意思就是表示“什么”,与北方话中的“啥”意思相近。
据一些专家学者考证,近人说常州话的“嗲”本字就是古汉语里的疑问词“底”。
“底”作“什么”古已有之,唐代颜师古《匡谬正俗》:“俗谓何物为底”;赵翼《陔余丛考》四三:“江南俗语何物为底物,何事为底事,唐以来已入诗词中。
”可见“底”作为“什么”的通俗意义早已流入民间,诗文里也常用。
《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一·子夜四时歌秋歌十三》“寒衣尚未了,郎唤侬底为”;《北史·艺术传·徐之才》:“之才谓坐者曰:‘箇人讳底?’”;杜牧《春末题池州弄水亭》诗:“为吏非循吏,论书读底书”;白居易《放言诗》:“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宋范成大《双燕诗》:“底处双飞燕,衔泥上药栏。
”清代吴伟业《满江红·蒜山怀古》词:“白面书生成底用?萧郎裙屐偏轻敌”。
像《子夜四时歌》正是六朝乐府中的吴歌。
冯沅君在《吴歌声中几个字》中写到“底”,“不独可以作为疑问形容词,也可作疑问代名词,吴声歌中的‘底’大都属于后者”。
顾颉刚《吴歌·吴歌小史》里收集的常州民歌里《嘭嘭嘭》唱:“嘭嘭嘭,做刁得?磨竹刃;做刁得?劈蔑蔑。
做刁得?箍蒸笼。
做刁得?做花花团子。
做刁得?娘家去。
娘家那块?娘家天上……”,此处“刁”与“底”所指相同,也表明表示疑问的代词“底”在常州话里读音接近“刁”,现在通常写为了“嗲”。
其实这个代词不只常州人讲,周边甚至江北一些地方都说,如宜兴讲“底个”,丹阳说“底告”,靖江称“底高”,而吕墅就讲“嗲”,发音与常州话非常接近。
溧阳、金坛也发类似的音,龚自珍在《金坛方言小记》中说:“问词曰爹。
问何所作曰作爹特。
问何等物也曰爹东西。
”
如此看来,“嗲”是一个相当古老的词,还是有点文化“底”蕴的词。
二、“嗲”的现代意思
“嗲”经过若干年的发展演变,已由一种意思演变出四种主要意思。
翻开《现代汉语词典》,其中对“嗲”的解释只有两个:一是形容撒娇的声音或姿态,如“嗲声嗲气”、“嗲得很”。
二是好或者优异的意思。
如“味道蛮嗲”;“这件衣服老嗲的,”就是说这件衣服非常时尚,很好。
当然,我们不能忽略常州方言中的表示“什么”的“嗲”。
在常州方言中,“嗲”仍然是典型词汇,作为使用频率极高且发音非常特别的一个疑问代词,例如:“嗲人”、“嗲事体”(什么事)、“嗲辰光”(什么时候)、“嗲地方”(什么地方)、“嗲东西”(什么东西)、“嗲格”(什么)、“嗲家”(什么)、“有嗲”(有什么)、“呒嗲”(没有什么)、“讲点嗲”(讲点什么)……所以“嗲”的第三种意思是“什么”。
第四种意思是自以为优越而表现出得意或傲慢的样子,这是上海方言特有的,如“侬嗲啥”(你得意什么)。
三、“嗲”词汇与吴越文化的关系
“嗲”词汇的形成与发展与它生长的土地密切相关。
无论是所谓的吴越文化、海派文化,还是为后人所道的长三角文化,都彰显出“嗲”与这片土地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水文化的影响
一个地区的地理环境常常是作为一个最基本的限定,规定了这一区域文化精神的历史走向。
吴越大部分领土属江南地区,这里的人们长期在湿润的气候条件下,“水”的影响使他们与生俱来一种和谐、平衡、机敏、细腻的心理特征。
水是江南的灵魂。
水给人的直接影响就是柔,《红楼梦》中,贾宝玉所言:“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在这里最具典型。
江南的百姓生于水边,长于水边,与水相融通,逐渐性格之中便孕育出水清澈、柔和的特质。
江南的女子给人一种清秀的感觉,类似于戴望舒笔下“丁香一样的姑娘”。
“嗲”正好契合了这种特质,就像上海方言中的“嗲妹妹”,这种女子具有水的含蓄委婉、缠绵悱恻的特点。
老子云:“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尤。
”所以水除了柔之外,还有一种与世无争的精神境界。
江南的水滋养着淳朴的人们,培育出他们聪颖灵慧的特质。
“嗲”文化最先由江南人兴起,其天生具备“嗲”的条件,故能表现得自然大方,后天想变得“嗲”的人就必须靠智慧去运用,同时要学会适可而止。
我们一般说一个女人“嗲”是褒义,说一个女人“发嗲”是贬义。
因为“嗲”是从里而外的焕发,“发嗲”就是像吹气球一样吹出来的。
“发嗲”与“嗲”的关系,类似于东施效颦。
“嗲”,包括了一个女人的娇媚、温柔、情趣、谈吐、姿态、出身、学历、技巧等等,其中既有小姑娘的撒娇弄俏,也有大姑娘的忸作态等一系列显示女性柔弱娇媚的魅力的举止,包含有很多不可触摸的因素在其中。
不自然地表达或者过度的表现都会达到“发嗲”的效果,所以“嗲”的运用是一个人智慧的体现。
(二)、生活方式的影响
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这里的人们主要以农耕和舟船生活,这对“嗲”词汇的形成也有一定影响。
水稻是江南主要的农作物,农民对水稻生长每一环节的关注很容易培养出一种把握“渐变”的能力,而这种对“渐变”的把握培育起来的是敏感、纤细、稳定、平和的文化心理。
而至于舟船,当我们轻轻摇荡于逶迤绿水、微动涟漪之际,我们的内心就不会是充满扩张与征服的亢奋和急躁,有的只是被细腻、柔软、温顺的水波轻抚而变得松弛、舒展、自在、惬意的心灵,是摆脱桎梏、融于自然后的审美愉悦。
“嗲”词汇就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孕育而出,给人的就是一种很柔软、舒适的感觉,通常女性的“嗲”,即撒娇的声音或姿态会有让人全身酥软的感觉,在男性的眼中尤其如此,即便女性犯了错,只要“嗲”些,温柔些,男性通常会不忍心责罚,两人会很快冰释前嫌。
(三)、吴歌的影响
古代的吴越,河道纵横,居民依水而居。
人们出行以渔船为主,渔娘为游客即兴演唱的吴地民歌民谣,即为吴歌。
它是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吴歌是吴语方言地区广大民众的口头文学创作,苏州地区是吴歌产生发展的中心地区。
吴歌口口相传,代代相袭,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以表现男女爱情为主。
江南水乡吴文化地区孕育的吴歌,有其鲜明的特色,自古以来,通常是用委婉清丽、温柔敦厚、含蓄缠绵、隐喻曲折来概括它的特点。
区别于北方民歌的热烈奔放、率直坦荡、豪情粗犷、高亢雄壮。
吴歌具有浓厚的水文化特点,和耸立的高山,宽阔的草原不同,它如涓涓流水一般,清新亮丽,一波三折,柔韧而含情脉脉,和吴侬软语有相同的格调,有其独特的民间艺术魅力。
顾颉刚《吴歌·吴歌小史》里收集的常州民歌里有《红老鸦,水老鸦》:“底叫大人家,朱红板壁大人家。
底叫小人家,芦扉夹夹小人家”;《我妮我妮勿要哭》:“我妮我妮勿要哭,还你三朝有人来;底人?张姑娘,李嫂嫂,河沿底走三桥”……我们知道这里的“底”就是“嗲”的前身,所以大量吴歌的出现,就促成“嗲”的传播,“嗲”为更多非江南人士熟悉,一传十,十传百,“嗲”的运用范围更加广泛。
(四)、越剧的影响
越剧,又名绍兴戏,兴盛于上海,中国第二大剧种,中国五大剧种之一。
越剧长于抒情,以唱为主,声音优美动听,表演真切动人,唯美典雅,极具江南灵秀之气;多以“才子佳人”题材的戏为主,艺术流派纷呈。
在海外亦有很高的声誉和广泛的群众基础,当为流传最广之地方剧种。
越剧是老上海人休闲娱乐的第一选择,盛况空前。
而“嗲”词汇如今能传播如此广泛与上海人又很大的关系。
有人说,不说到“嗲”,就没有上海女人的味道。
众所周知,上海女人身上与生俱来一种高贵的气质,因为她们有一种“弄堂文化”,似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老上海人却都喜欢听越剧。
不管是生角还是旦角,都有着江南人质朴、委婉细腻的特色,热爱越剧并善于模仿的上海人将越剧在平时生活中唱出来,就形成了一种类似戏曲的话语,唱“旦角”的尤为明显,有一种婉转悠长的美。
很多上海女性渐渐将这种特别的语言常挂在嘴边,就形成了“嗲”,故而“嗲”成为上海女人的一种标志。
古语有云:一方水土涵养一方人文。
正是这江南水乡,造就了吴越文化以及人文精神。
“嗲”词汇的出现是吴越多方面文化的影响结果,“水文化”、江南人的生活方式、吴歌、越剧,这些具有吴越特色的文化,都给“嗲”的出现提供了条件。
到如今,“嗲”词汇给吴方言区的人们带来的是极具乡音特色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给非吴方言区的人带来的是一个意
义特殊,发音奇怪的新词,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在模仿中,“嗲”已渐渐趋于大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