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奥尼尔与中国戏剧之缘作者:张艳红来源:《剧作家》 2015年第5期张艳红摘要:尤金·奥尼尔(Eugere O’Neill, 1888-1953)美国影响深远、享誉世界的剧作家,表现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
其卓越的创作成就,奠定了美国民族戏剧的基石,也在世界戏剧历史舞台上铸就了一座划时代的丰碑。
奥尼尔一生曾四次获得“普利策奖”,1936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在戏剧史上,尤金·奥尼尔在轰动世界的同时也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方面,尤金·奥尼尔的戏剧创作思想深受中国道教的影响;另一方面,其戏剧作品的创作风格也深刻影响到中国戏剧的发展。
关键字:尤金·奥尼尔;道教;中国戏剧一、道教思想影响下的尤金·奥尼尔真实是艺术的灵魂,任何有生命力的作品无不渗透着真实又深切的生命思考和哲学形而上的理性深度,奥尼尔的作品也不例外。
作为美国戏剧的大师,受益于西方现代思想的影响,同时又谙熟中国传统哲学智慧,他的作品不仅继承西方传统文学的脉搏,例如古希腊文学与戏剧中重视对人的生命力量的赞扬和颂歌,以及西方现实主义作品中的悲切情怀,而且还鉴戒了东方文学中的宗教思想,例如道教、佛教和印度教相关教义在作品中的体现。
我们研究奥尼尔在中国的影响,毋宁可以回看中国的道教思想对他的影响。
文学是世界的文学,任何来自人类原始精神意象以及精神奥义的源泉都可以产生鲜活的感染力。
文学接受都有一定的“视界融合”。
“视界融合”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德国文艺理论家加德摩尔的作品《真理与方法》之中。
所谓“视界融合”是指在对文化的接受过程中,接受者和被接受者保持自己文化认知的领域或范畴,并在两个或者更多的领域中碰撞从而产生新的视野领域,生发出一种超越原本的思想境界,到达一个全新的领域。
奥尼尔对道家思想的理解和认识,就是这种新的视界融合的过程。
生逢当世,奥尼尔对美国的社会现实产生深深的忧虑,传统的基督教在他面对现实的颠荡黑暗中渐渐迷失了它原本神圣的光环,而来自东方的道教便走近他的精神视野,奏响了一曲新的戏剧天地的凯歌。
在奥尼尔最后的几部剧作中,道家思想的影响尤其深刻,在这里他不仅开创了新的艺术天地,也使他自己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精神视界达到一个更加自由的境地。
(一) 无为超逸故不争道家思想强调道是万物的本源,“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万事万物的繁衍生息皆因是道的感化而成,“道”即自然,天道无为,是自然而然顺性产生的,基于此道教主要倡导无为。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种超然遗世的精神在现实中,有着突出的教行意义,就是面对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时不理去争,奥尼尔后期戏剧作品《送冰的人来了》(1939年)描写了一群生活在纽约的醉酒游民,他们有着不同的生活遭遇,终日纵酒。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1943年)描写了一个爱尔兰移民家庭从早到晚发生的故事。
剧中人物在面对理想与现实命运冲突中,不再为自己的人生去努力,唯一令其生活下去的勇气是在幻想的世界寻求心灵的解脱。
观奥尼尔这两部自传体的现实性与象征主义的作品,会有一种沉重感,剧中人物无论怎样都无法找到自己的根基,而奋斗的艰辛和拼争的徒劳最终将走向“任其自然”,在“无待”和“无己”中体验“无为”“不争’。
这样戏剧化的结果,在增强作品深意与张力的同时,也为这种追求染上了浓郁的悲剧色彩。
(二)循环相因故永恒道家思想中无是根本,在无的境界中追求有,又从无到有不断地回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万物循环相生,万物生生不息是道家的另一个精神要义。
中国道教的循环思想是生生的繁茂和不息,体现的是中国古代原始先民对生的希望和乐观。
而奥尼尔在作品中借鉴应用了中国道教的循环思想,是一种对现实客观象征性的描述,描写人们在时间河流中爱恨交替,怜悯悲怆和责难苦行相交织。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剧本标题首先就直接预示白昼黑夜的更迭,也暗示故事的情节,将发生在现在和过去的转换和循环之间。
其次剧情的变化发展也是循环地前进,随着白昼的进行运转更替,作品中雾的意象反复呈现缭绕其间,带有神秘色彩。
剧中人时而活动在现实中,时而沉浸于回忆中,玛丽吸毒过程的前后、雾里雾外迥异的表现循环出现,詹姆·狄龙的内疚悔过以及内心的纠结申辩的心理现象的不断变换,还有杰米(Jamie)对埃德蒙情感的犹豫不定,以及艾德蒙对其他三人态度的反复无常等等,皆穿插其中。
而《悲悼》,奥尼尔中期的重要作品,是古希腊悲剧与现代心理分析学以及哲学的有机结合,表达了多重的戏剧冲突。
其中作品无论在故事情节、结构、人物命运等方面,都充分体现了道家的循环思想。
剧中的人物在复杂命运体系中表现出个人理想与现实生活循环冲突对抗,每个人活动“始于此,也终于此”,完成了生命的轮回。
道家的思想契合了奥尼尔在理想破灭时的精神追求,西方社会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人们找不到自己精神的皈依和灵魂的栖所,人性价值在物质的冲击下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奥尼尔的悲剧剧作中,处处透露出对现实深刻的不满和对人性深刻的揭露,他从东方古老的道家吸取智慧,更加辩证地思考社会人生,给与作品更深刻以及和谐的审美关照,这是道教对其的主要影响。
二、尤金·奥尼尔对中国戏剧创作的启迪尤金·奥尼尔的戏剧艺术创作受到中国道家思想的影响,而他的戏剧艺术又反过来对中国戏剧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中国现代话剧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尤金·奥尼尔在中国得到广泛传播。
他的戏剧伴随着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传入中国,其戏剧创作技巧和艺术主张在中国的接受史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两个高峰。
但是笔者认为奥尼尔对中国戏剧最重要的影响还是在20世纪30年代以及对中国现代伟大剧作家的孕育。
(一)20世纪30年代奥尼尔戏剧在中国的译介1914年,普罗温斯顿剧团演出了奥尼尔的独幕剧《东航加迪夫》,影响广泛,从此使之进入了社会视角。
1920年,描写农民家庭不幸命运的现代悲剧《天边外》在百老汇上演,为其赢得了普利策奖。
从1920年到1938年,奥尼尔开始进入创作的鼎盛时期。
他的戏剧开始从初期的航海生活中走出来,表现出更加丰富的主题。
而创作形式上也从初始的自然现实主义脱胎为一种融合着象征、抽象、表现主义、意识流手法的崭新艺术风貌。
从此成就了奥尼尔在美国乃至世界的戏剧界地位,更为中国戏剧的转型提供了范本。
“中国近、现代文学的确立受了奥尼尔作品的影响,这是值得重视的。
”经历了学生演戏、京剧改良、文明戏以及南开新剧团,从1917年到1918年,《新青年》发表了对中国传统戏剧的批判,定型了中国现代戏剧的新观念。
人们开始把目光聚焦西方,易卜生、奥尼尔、萧伯纳等戏剧大师的作品开始传入中国。
中国戏剧开始抛弃传统戏剧创作中所谓“豹头、熊腰、凤尾”,从此开始形成了一波三折、设置悬念、注重情节的写作技巧,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开始跳出“才子佳人”“帝王将相”“英雄草寇”和家庭恩怨、爱恨情仇的裹臼。
戏剧创作主题开始走向现实社会、注重人性、体察社会、关注民生。
而奥尼尔的戏剧恰恰是在这个变革时期为中国现代戏剧变革注入了新的血浆。
毋庸置疑,中国戏剧的开启源端于话剧,中国现代戏剧文化则是学习西方戏剧理论的结果。
20世纪初,在中国新文化革命时期奥尼尔的戏剧作品开始进入中国,其作品深深影响和加速了中国现代戏剧的产生和发展。
我们从舞台剧《琼斯黄》《赵闯王》和《原野》三部剧的表现手法、场景效果,以及人物对话方式等方面的研究比较,可以清晰地看到尤金的戏剧作品对我国现代戏剧文化形成和发展所起到的启迪和推进作用。
20世纪30年代,在中国,奥尼尔的译作主要有《加力比斯之月》(古有成译,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其中收入7个独幕剧《月夜》《航海路》《归不得》《战线内》《划十字》和首次在百脑汇上演的《天边外》。
译后手记中曾写道:“我一面译,我一面是和西洋的水手们交流。
听听他们从心坎下流出的痛苦的呼声,临终的绝叫,有时不免凄然泪下。
”此外还有《卡利普之月》(钱钟书译,中华书局,1931年版)、《捕鲸》(赵如林译,泰山书局)、《琼斯黄》(顾仲彝、洪深译,《文学》1934)、《奇异的插曲》(王实味译,中华书局,1936)、《早点前》(范方译,光明书局,1939年)。
钱歌川则指出奥尼尔的创作是超越“写实主义”的。
萧乾在分析《大神布朗》时,则深深感受到了奥尼尔受斯特林堡影响的象征主义。
而龚思文是20世纪30年代对奥尼尔研究最全面的总结性的人物,他全面地介绍了奥尼尔的生平、思想观、戏剧作品以及表现手法。
(二)奥尼尔戏剧对中国剧作家的影响中国戏剧从一开始就同西方戏剧显示着某种意义的一脉相承。
中国现代话剧则完全被认为是西方的“舶来品”。
正是在中国戏剧改革的关键期,奥尼尔文学戏剧的引进传播和影响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养料。
中国剧作家如饥似渴地学习戏剧理论和戏剧模式,并将其应用到不断探索和创造表现人物各种心理的戏剧技巧的实践当中,直接催生了以洪深、曹禺为代表的中国现代剧作家对奥尼尔戏剧的接受和借鉴。
他们的作品受到了奥尼尔的深刻影响,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洪深的《赵阎王》、曹禺的《原野》和李云龙的《荒野与人》。
奥尼尔的《琼斯皇》反映的是美国黑人琼斯的冒险经历。
作者充分运用表现主义技巧,采用象征的手法,将现实与幻觉相交并置,深刻挖掘了主人公在原始森林中孤独恐惧的内心状态以及最终走向毁灭的虚幻情景。
洪深的《赵阎王》对奥尼尔的《琼斯皇》进行了直接的借鉴和模仿,利用表现主义的技巧对人物心理矛盾的激烈冲突进行了充分的表现。
该剧立意、结构和表现手法都源于《琼斯黄》。
诸如舞台场景的设置,幻境模式的运用和环境气氛演映的烘托。
剧中主人公杀人之后,内心冲突导致精神错乱而入幻境的狂想自白,利用击鼓渲染追赶的氛围声觉效果以及其他细节等情节,可谓“美国原型不折不扣的中国翻版”。
《赵阎王》这部戏剧作品是洪深利用西方现代主义技巧来表现中国社会现实的戏剧作品,作者深受奥尼尔创作的影响。
在中国话剧尚未成熟的雏形阶段,为中国戏剧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崭新的创作模式。
从曹禺的《日出》《雷雨》《原野》等一系列作品中,能够清晰也看出奥尼尔的烙印。
《原野》中,从仇虎复仇到与金子外逃,到林子迷路,到最后他精神恍惚,眼前出现了各种幻象,都与《琼斯皇》中的情景极其相似。
作者不仅借鉴奥尼尔的表现手法,还融入了传统民族文化因素。
作品的主题并不是在描写农民的觉醒而进行的革命式的复仇,而是要借主人公仇虎极端的表现去挖掘现实社会中人的真实的深层的精神本质和带有普遍性的心理冲突。
人永远在追求自由,同时又无法超越自身的局限,生命张扬的尽头却是无可奈何的绝望,悲剧的实质则是自我灵魂的自觉毁灭。
正是基于此点,让《原野》又有别于《琼斯皇》,成为一部具有独特风格特色的表现主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