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前后期词的特点及成因李煜是我国五代时期最有成就的词人。
他的词以亡国为界,分前后两个时期:前期词大多描写宫廷生活和男欢女爱之情,风格柔靡;后期词大多抒发亡国之和怀旧伤今之情,风格沉郁。
其实,从整体上看,无论是前期的沉醉,还是后期的追寻,都贯彻着一种对精神乐土执着追求的主体意识。
这种主体意识是怎样产生的?它有何具体表现呢?其又有什么价值呢?一、柔靡的原因及表现南唐于公元937年内李璟建立,地处长江中下游一带,全国三十五州,不仅幅员辽阔,而且地理条件相当优越。
不但铁矿等矿产资源相当丰富而且环境也比较安定,因此吸引了大量因战乱而南迁的北方流民。
另外,唐中宗李璟在位时,采取了许多有利于生产发展的措施。
如奖励耕织、减轻赋税、提高农副产品的价格……这使南唐的经济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出现了当时少有的繁荣气象。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安定的环境,繁荣的经济既是文学发展的坚强后盾,也是后来的统治者贪图享乐的温床。
据宋代陈世修《阳春集》序云:“金陵盛时,内外无事,相僚亲旧,或当燕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以丝竹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
”时人是这样描写当时的生活情形的:“岂但小臣添兴咏,狂歌醉舞一家家”(南唐,张义方《奉和圣制无日大雪登楼诗》)。
从这些材料,我们可以看到,从李璟开始,南唐的统治阶层已经不思进取,沉溺于享乐之中了。
从另一方面看来,这也充分地展示了南唐庶和繁华。
李煜亡国后回忆南唐昔日的繁盛之景写道:“……三千里地山河,凤阁琼楼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梦”(《破阵子》)。
这种楼阁亭台林立、奇花异草遍地的景象,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统治者生活的富丽铺张之景和金陵的繁华气象。
而南唐的这种富足是李煜沉醉于欢乐之中的物质保障。
其二,思想上的极端自由是李煜沉醉于欢乐之中的另一关键因素,其思想上的自由性主要是由他身份地位决定的。
在以政治文化为中心的中国古代社会中,能否得到君王宠幸是文人能否改变自己命运,实现个人价值的关键。
因此文人必须要认同自己扮演的社会角色,这样就让文人的思想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使他们人格的其它方面受到了一定的排斥。
古语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煜作为南唐的最高统治者,自然是宫妇左右莫不偏爱,朝廷之臣莫不畏惧,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他。
因此,同前朝及同时代的文人墨客相比较,在亡国之前李煜受社会“角色”和社会“身份”的限制较少,这就使他思想具有了很强的自由性,这是其自由舒展生命意志的先决条件。
再则,从所处的环境来看,他是“生于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的。
由此可以推知,早年他与外界基本呈一种隔绝状态。
我们从李煜的词中也可以证实这一点,其父中宗李璟在位期间,后周曾三次攻打南唐,夺取了南唐十四州六十县的土地。
而李煜后来回忆亡国前的生活时却写道:“几曾识干戈?”(《破阵子》),这充分说明李煜的纯朴和他对外界世事的无知。
由此可见,他的生活呈一种封闭状态,宫廷就是他的“无忧岛”。
正是这种没有半点风雨吹打的生活使他具有一原使的生命形态和自由放纵的生活意志,并使其整个生命形态和自由放纵的生活意志,并使其整个生命形态具有一种率真自然之美。
自由的天性、狭窄封闭而优裕的宫廷生活使他与女性的关系显得格外密切。
良好的文化修养和敏感心灵让他倾注了对宫延女性的无限激情。
因此,在李煜的笔下,出现了一系可爱的女性形象: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长相思》)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镂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菩萨蛮》)这首词写于皇后蛾皇重病期间,她妹妹女英进宫探视。
李煜一见钟情。
但碍于身份,只能私下传情。
这首词首句描写环境气氛:繁花盛开,鲜明浓艳,香雾空朦,渲染了柔和、美丽、朦胧的氛围,正是情人们幽会的好时刻。
可这美好时刻并非经常出现,一个“好”字,透露了女主人公等了多少夜晚,好不容易才盼到良辰美景,自然流露了人物的心理活动,兴奋而又紧张,为下文埋下了伏笔。
接下来,看到的是一个特写:一双仅仅穿着丝袜的三寸金莲,轻轻踏上画堂前的玉阶;一只纤纤玉手提着金丝绣成的凤鞋;这女子正蹑手蹑脚地、神情紧张地向约会地点走去,情人一出现,她急忙奔过去,一头扑倒在他的怀里;许久,她依偎着他,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这时女子似乎在说:“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如何“恣意怜”,读者可以尽情去想象。
此诗中,李煜毫无伪饰地将自己与小周后偷偷约会时的感觉表现得缠绵细致,极俚、极真、也极动人,虽无意于感人,而却能动人情思,达到了王国维所说的“专作情语而绝妙”的境地。
据史料记载,李煜与小周后在成婚前就把这首词制成乐府,任其外传;成婚之夜,有人写诗嘲讽他,有“四海未知春色至,今宵先入九重城”之句,他也满不在乎。
可见李煜对这次幽会是十分眷恋,无心掩饰,坦率到了极点。
而他与小周后婚后十分欢恰,情意深重,以至李煜在汴梁被宋太宗毒死之后,小周后竟殉情而死。
还有一首词:晓妆初过,沈袖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若。
乡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一斛珠》)这是李煜写心上人从打扮到唱曲到唱罢后对所爱之人撒娇的过程,可谓入木三分。
瞧那美丽活泼的女子,刚刚梳洗完毕,在唇上轻轻点上一层润泽而深红的颜色。
“丁香颗”是美人舌尖的代称。
她开始对听曲之人启唇欲言,先微露一下舌尖,也许是一个习惯动作,把女子出场前的神态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出来,而真正的演奏场面,词人却情墨如金,只用了“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两语加以高度的艺术概括,“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两句,写歌女演唱后的酒会场景,酒喝多了,罗袖被红色芬芳的酒沾脏了。
于是她娇慵地斜靠在绣床上,把嚼碎的红茸唾向心上的人儿。
这种恃宠撒娇的神态,在这以前还没有被人从生活中把它的美挖掘出来。
白居易也只是用“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来隐晦地表示杨贵妃的娇慵,但比起李煜笔下的这位美人,缺少一种生活情趣。
可见,李煜这位风流才子,对心上人是洋溢着怎样一种深情的爱,才能把多少人有过的生活体验发掘并完美地表现了出来,使人感到心之所同感,口之所欲言,并感受到极大的美感享受,这就是李煜的灵心慧眼。
这些女性形象,有的具有芭蕉秋雨掩映下的淡雅和感伤,有的具有轻雾花月迷失中的大胆和活泼,有的具有微醉后斜凭绣床的娇柔和妩媚。
所有这些形象,无不极富神韵和生活意趣,无不浸润了李煜对她们一种深切的依恋和强烈的爱慕之情。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曾这样说过:“爱是充实了的生命,正如盛满了酒的酒杯。
”透过李煜那些充满爱的芬芳的词章,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生命闪烁着强烈的自由幸福之光。
在李煜前期的词中,还有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形象,那就是渔父,李煜是这样描绘渔父的:浪花有意千里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渔父》)浩翰无边的大江之上,是飞溅而起的洁白浪花;江边,是春意盎然的桃李,渔父腰悬葫芦,肩扛鱼竿,一边徐步而行,一边昂首高歌。
这位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渔父形象,实际上是他自由情感的辐射和外化,是他快乐心灵世界的无隐坦露和个性的自由展现。
从李煜的其它词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强烈的激情和旺盛的生命力在他体内的冲撞,“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悄,醉拍辣干情味切”(《玉楼春》);“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曾,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另殿遥闻箫鼓奏。
”(《浣溪沙》)李煜描绘的这种酣歌狂舞的场面即便跟后来晏几道描绘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鹧鸪天》)的场面比较起来也毫不逊色。
从那些欢乐的场面我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李煜那喷薄涌动的情感急流和高扬的生命激情。
李煜生命志自由舒展的无节制性使他远远背离了他所要扮演的社会角色——勤政爱民的国君,他的人生悲剧是注定的。
二、沉郁的缘由及体现五代十国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富国强兵、使百姓安居乐业是当时各国统治者争夺霸权的最有效的手段,但李煜非但没有让黎民百姓享一日之福,反而让他们饱受盘剥之苦。
南唐末年,鹅生双黄蛋,杨柳结絮都要征税,大肆的挥霍导致国库亏空繁重的赋锐致使民愤四起。
这就使垂涎已久的北宋王朝有了可乘之机。
公元974年10月,北宋大将曹彬挥师南下,攻打金陵,第二年11月,金陵城破,李煜肉袒出降,并与子弟45人同被押往北方。
从此开始了忍辱含垢的囚徒生活。
到北宋之后,不仅他自己的人生自由受到了严格的限制,而且连他的妻子也经常被迫为宋太宗赵光义陪宴待寝。
昔日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而今却成了至微至陋的阶下之囚。
前后境遇自是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一个情感细腻的人来说,环境的变化越大,情感的落差也就越大,情感也就表现得越强烈,越持久。
所以,从李煜被俘到北宋直至他死,故国一直都令他魂牵梦绕。
在他的后期词章中,到处可见他对故国绵延不绝的思念和追忆。
现实的缺憾是他走向追寻和回归的决因素,回归是期对环境无奈的选择。
李煜,他既没有越王勾践的胆识和气魄,又不像后主刘禅一样麻木不仁。
作为一个文人,他只好在文学中去回味过去的美好,以摆脱现实烦恼,精神分析创始人弗罗伊德认为;文学创作是本能种红升华的结果也是得不到现实满足的欲望的补偿,李煜的追寻实质是一种补偿冲动。
在李煜对故国的深切怀念中,“梦”这个意象多次出现在他的后期词中,如“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乌夜啼》);“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子夜歌》);“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弗罗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说:“(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说:“梦的静观有一种深沉内在的快乐”。
的确,在梦境中,人可以暂时忘却现实世界的苦难,可以用随心所欲编织的美丽幻景去弥补现实世界的缺憾。
在梦境中,人们可以创造出一个远离现实苦难的美妙世界。
梦境世界可以暂时作为个体的天堂,成为个体躲避现实痛苦的庇护所。
就李煜来讲,梦实际上他回归土愿望的达成。
是他希求回归乐土意识的典型反映。
《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该词语气惨然,基调低沉,情绪极为颓伤,倾诉了词人丧国之后囚居生活的痛苦,再见故园无期的心境,该词除首句:“帘外雨潺潺”是借景抒情之外,余者皆为直抒情怀。
如第二句:“春意阑珊”写的是春光将尽的景象,这里既写出了词人惋惜春天这个美好季节的归去,又表达了对自身遭遇不幸的哀叹,第三句“罗衾不耐五更寒”即写出深夜春寒难奈的感受,也写出囚居生活的艰苦,后两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以写梦境反衬现实,梦境中的欢乐只能增加现实生活的痛苦。
特别是下篇几句,更是将直抒亡国之哀的情思推到了顶尖。
首二句:“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紧接上篇写囚居生活的体验;独自一个人莫登楼凭栏远望,原因是什么?是怕引起对南唐美好山河痛苦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