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JOURNALOFRENMINUNIVERSITYOFCHINANo.3 2005
[收稿日期] 2005204206[基金项目]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点课题攻关项目(03JZD002)[作者简介] 郑一明(1962-),江西景德镇人,哲学博士,中央编译局研究员,主要研究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
全球化与社会主义的未来———西方左翼学者关于社会主义前景的新思考郑一明(中央编译局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所,北京100032)
[摘 要] 冷战结束后,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和左翼思想家对全球化背景下资本主义现状和社会主义前途进行了有益的探索,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并不是人类生存的理想状态,在经济上的不平等、政治上的不民主,以及文化和道德危机等方面都暴露出资本主义的本质缺陷。根据新的历史条件,他们勾勒出各种关于未来社会的美好蓝图,如施韦卡特的“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彼得・德鲁克的“后资本主义社会”说,以及德因兹・迪德里齐的取代资本主义的“新的历史蓝图”。他们的观点和看法定能给人以启迪。[关键词] 西方;左翼学者;全球化;社会主义[中图分类号] F04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25420(2005)0320026208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类历史的发展发生了几件重要的大事。一是冷战结束,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世界格局发生大变化,新的世界秩序正在形成之中。二是全球化浪潮扑面而来,席卷所有的国家和民族,对人类历史的进程正发生着深刻的影响。面对这种新的历史态势,各家各派的思想家们都在思考,所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不相同。最有代表性且名噪一时的应该算是自由主义思想家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中所得出的结论,即认为苏东国家社会主义的垮台意味着历史已经终结,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民主体制是人类历史上最终的完美制度。对于社会主义和左翼思想家而言,苏东剧变确实有不少经验值得总结,但面对全球化和冷战结束后的资本主义现实社会以及人类未来走向,也应该有所分析,并提出自己的预见。本文要介绍的正是西方左翼著名学者对这方面问题的一些新看法。
一、对全球化背景下西方资本主义现存状况的基本看法
对于当前正在发展着的全球化趋势,有的左翼思想家还是承认它的客观性和进步意义的。这点我们从依附理论的著名代表人物阿明的如下话语中可以得到确证:“全球化是现代历史事实,是积极的事实,是历史的进步,不能被自发的文化回应抹杀”[1](P75)。这就充分表明,并不如一般人所言,西方左翼思想家都是反全球化的。相反,对于那些较为深刻的左翼思想家而言,只有从全球化的新背景出发,去探讨人类的命运与未来,并给社
—62—© 1995-2006 Tsinghua Tongfang Optical Disc Co., Ltd. All rights reserved.会主义理论注入新的生命力,才能真正提供有价值的复兴社会主义的新战略。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全球化进程的明显加快,人们感觉到,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本身似乎也发生了某些变化,因而有必要将它作为一个单独的分期来探讨。阿明正是这样来处理问题的。在《全球化时代的资本主义》一书中,他从作为依附理论的核心的“不均衡的发展”范畴出发,将资本主义迄今为止的历史划分为四个时期,其中特别是对1990年以来的“最近时期”做了专门探讨,从而为从社会主义的视角寻求全球化的人道主义替代方案,做出了自己的贡献。阿明认为,从历史上看,区域的不均衡发展一直就是人类历史的一大特征。只是到了现代,随着全球被纳入资本主义体系,两极分化才成为这个过程内在的副产品。而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的演进过程中,现代资本主义的两极分化却呈现出几个不同的连续形态:第一个是“重商主义形态”(1500—1800年)。它出现在产业革命之前。这种商业资本主要是在大西洋主要的中心国家中取得垄断地位,形成的外围地区是美洲,外围地区的形成是完全符合商业资本的积累逻辑的。第二个是所谓的“古典模式”(1800—1945年)。它起源于产业革命,并且决定了资本主义的基本形态。这时外围国家进一步发展到了亚洲(不包括日本)、非洲和拉丁美洲,后者一直处于农村、非工业化的状态,它们只能靠农产品和矿产品来参与世界劳动分工。从产业革命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世界体系都是以两极分化的这种“古典形态”为特征的。第三个是“战后时期”(1945—1990年)。这是一个外围国家的工业化时期,这种工业化必定是不平等、不平衡的。在亚洲和拉丁美洲,工业化是主导的社会因素。在这些刚刚获得政治自主的外围国家,民族解放运动进一步加速了这一不平等、不平衡的工业化进程。然而,与此同时,以自我为中心的国家生产体系逐步瓦解,并且重新构筑了整合的世界生产体系的有机要素。这种双重衰退也是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一个表征。第四个是“最近时期”(1990年以来)。在这一时期,上述转型的累积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体系的均衡状态最终崩溃。考察历史是不是终结于资本主义以及人类的社会主义前景如何,关键是要说明当今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不是解决了一切矛盾和危机,或者说资本主义是否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和谐发展状态?阿明对这个问题显然持否定的态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现在,这个演进过程并不仅仅带来以新的两极分化形式为特征的世界新秩序,还造成了全球的无序。”“在全世界所有地区,在政治、社会和意识形态危机的方方面面,到处可见这种混乱局面。”[1](P2)究其原因,阿明认为有三个:“(1)它一直没有形成一个超越民族国家的新型政治社会组织———这是全球生产体系的新要求;(2)它一直没有在亚洲、拉丁美洲有新的竞争力的外围国家兴起的工业化与全球增长的追求之间,形成一种能够起到协调作用的经济政治关系;(3)它一直没有同根本就没有参与竞争性工业化的非洲外围国家形成一定的联系,而是单独存在和发展。”[1](P2)所以,在阿明看来,目前这种混乱局面根本不能维持全球化进程,反而揭示了全球化的极端脆弱性。在如何看待全球化背景下西方资本主义的现存状况方面,沃勒斯坦的观点也值得注意。沃勒斯坦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家中,是世界体系理论的著名代表。早在20世纪80年代,他就曾经因预测全球化自由市场经济已经走入绝境、2025年会出现取代资本主义的“新秩序”而受人瞩目。“9・11事件”重新挑起了如何看待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未来这一话题。为此,他接受了《天下杂志》的专访,谈了自己对资本主义未来的最新看法。总的来说,沃勒斯坦仍然坚持自己以往的看法,即认为自由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正在走向解体。沃勒斯坦预测“世界体系”将要解体,主要有两个理由。一方面,在未来资本主义体系中,所有人的利润都会越来越薄,这是资本主义体系结构先天就有的限制,不是任何人做什么就可以改变的。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发展具有先天的限制。另一方面,我们还可以看到,政治方面也在衰退,即国家的作用越来越减弱。由于这两方面的原因,目前有越来越多的人因所得的差距越来越大,而对自己的未来越来越不满。这要是在过去,可以让人们相信,通过政治活动是能改变这种境况的。它实际上是一种让—72—
© 1995-2006 Tsinghua Tongfang Optical Disc Co., Ltd. All rights reserved.“人民”稳定的重要力量,即让人民“相信”,未来会比今天更好。但是,近二三十年来,全世界的人民逐渐丧失了这种“信心”。再加上全球的企业都发现,赚钱越来越困难,资本家也开始不满,大家都越来越失去了耐性。因此,他说:“经济加政治压力,自然造成我预测的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危机。”[2]除上述两种观点之外,在解剖全球化背景下西方资本主义的现实矛盾方面,美国纽约大学政治学系教授、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奥尔曼的观点同样有代表性。他总的看法是,当今西方资本主义正在走向崩溃。奥尔曼把当今的西方资本主义形象地比喻为一架每小时飞行600英里但却迷失了方向的客机。他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的物质财富尽管在不断增加,但是,大量的物质财富却不能保证其精神和体制的自足,这使它不可避免地正在走向衰亡。奥尔曼承认,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资本主义国家提出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进行了种种舆论宣传,使人们不再专注于资本主义制度的种种弊病。例如,资产阶级为了证明自己统治的合理性,主要依靠政府在以下几个方面给予支持:“一是依靠政府积累资本,二是依靠政府拓宽商品信息,三是依靠政府证明自身的合理性,四是依靠政府压制对自己构成危害的社会力量”。这些措施尽管缓和了社会中的阶级矛盾,但社会主义是不可能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相反,奥尔曼认为,在全球范围内,西方资本主义正在逐渐失去它赖以存在的条件,因而不可避免地在走向衰亡。用他带有比喻性的话来说就是:“当今西方资本主义如同一只被割掉头的鸡,尽管它到处乱跑乱跳,还可能伤害别人,但它很快就会倒下去,因为它已经没有头了,这个头也就是资本主义赖以存在的条件,它已经不复存在”[3]。奥尔曼认为,要分析西方资本主义及其走向崩溃的因素,有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对资本主义及其500年的历史整体地进行研究;另一种方法是以美国、日本等资本主义国家为例,对资本主义近二三十年的发展进行研究。对于前一种方法,应当从三个“过多”开始研究,即资本主义国家为什么会有过多的资本、过多的商品和过多的失业工人,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对于后一种方法,也应当从三个“过多”去考虑问题。例如,美国最大的生产商不是生产产品,而是经营有很高利润的证券;投机商不是生产产品,而是投资于赌博机器;人们总是在追求如何消费,等等。这些都与三个“过多”有关,它与资本主义制度是相联系的,它们恰是资本主义走向崩溃的原因。
二、全球化与社会主义的新战略全球化是一种客观的历史必然,全球化具有一定的进步性,这一点是为阿明等左翼思想家所承认的。但是全球化并没有解决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所面临的种种矛盾,相反,它还制造出一些新的矛盾,扩大人类社会中的两极分化,这点通过上面对几种有代表性的观点的介绍,我们已经有较清晰的了解。那么,对社会主义而言,全球化又意味着什么呢?对此,西方左翼思想家也有一些新的分析与看法。他们认为,全球化意味着为我们提出一种新的社会主义战略提供了机遇。承认全球化是现代历史事实、积极的事实和历史的进步,这是一回事,怎样对待和引导全球化,则是另一回事。阿明认为,在后一问题上,如果按照自由主义的主流的意识说教,试图通过市场实现的全球化,只能是一个反动的乌托邦。相反,他所提出的方案是:“从社会主义的视角来看,
我们必须通过发展另外一个全球化的人类方案来回击市场的全球化。”[1](P5)“社会主义有责任提出另一种全球化方案,也就是可获得真正全球意义上的全球化和具有人道的、世界主义特点的方法。”[1](P75)阿明之所以提出这个“难题”,根本的一点在于,尽管人们远没有认识清楚“全球化”,但从社会主义立场与从资本主义立场出发的认识毕竟应该不同。资本主义希望维持现状,或多或少地屈服于资本单方向流动的可能。社会主义却应该让人们看到,为什么资本主义全球化会产生、繁殖和受到限制,而且它会逐步加深世界的两极分化。也就是说,应该在全球化中清楚地看到资本主义的历史局限:它制造的两极世界变得越来越缺乏人道。所以,阿明认为,全球化本身就预示着世界各地都在重新塑造社会主义的观点。这是怎样一种新社会主义呢?在下面这段概述性的话语中,他—82—